时时遭遇仇中者
（选自《贩茶美国》）
二零零八年美国媒体突然大谈特谈中国猫食毒死了多少只猫、中国的墙纸有毒等等，一时间美国责骂中国产品的声势浩浩荡荡，很多商店宣布禁售中国产品。美国媒体大谈中国产品质量问题其实是对中国产品所向无敌的自然反应，正表明中国产品质量在突飞猛进。对此我深有感触。我第一年进的茶盒外的透明包装纸太薄弱，一冷藏就破裂，我叫童峰解决这问题。第二批茶那透明纸加厚加硬了，冷藏后不破裂却收缩至纸盒下凹变形，我又告诉童峰这问题。第三年又换了纸，冷藏后既不开裂也不使盒子变形。我又问那小茶袋里能否加氮气以保鲜，童峰说行，马上包装方就把氮气加到小袋里。中国包装技术上的快速改进让我振奋。
推销时常有顾客听到茶来自中国后掉头就走，或说：“中国的？中国食品有毒。”如他们态度恶劣，我就懒得理他们，如他们态度好，我就说：“中国食品进到美国都要经过海关检测，有问题的会被截住，还会成为轰动新闻。再说，春天采的高山绿茶根本不用杀虫剂。”有时真想对他们说：你知道吗？瘦肉精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都禁了，在美国合法。傻美国人迷信政府，不知他们的食品安全标准有问题。碰到自以为博学多识的顾客要找我批判中国产品，我只笑而不言。我只恨同胞不争气，老搞出些问题产品，让人抓住把柄来攻击所有中国产品。
媒体大谈中国产品质量问题，让我难于争取新店，也难于劝顾客买我的茶。生意不能拓展，我的茶就要过期作废。仿佛刚下海就遭遇逆风，我只得竭力顶风而行。
这是网络时代，我得开拓网络市场。我办了个网站，在自播上开了个“太极绿茶”频道，买了个数码相机录制短片，教人如何泡茶，如何妙用绿茶来减肥、降血脂、血压、血糖、去痛，短片下都留了我的网站地址。我找图书馆去义务办关于绿茶的讲座，找了好几家图书馆，只家附近的图书馆同意我来开讲座谈绿茶。一夜我带了一箱茶叶去图书馆的大课厅办讲座, 讲完我给每人一盒茶。
一日城南健康食品的易莫说你该带你的茶到全国自然食品展销会上去推介，很多健康食品店都是到那儿去找新产品。如能通过展销会一次拿下三十个店就赚了！我便决定去全国自然产品展销会上试试运气。
我联系展销会，花两千块买了个展台。展销会七月中旬于拉斯维加斯举办。我订了机票、旅馆、车子。参展前周，协会来电说我不是会员，他们的摊位只给会员，我得交五百块钱会员费才能参展。我的生意能不能拔地而起就看这次展销，我就只得补交五百块会员费。
展销会头天我带了我的行当、样品赶到拉斯维加斯。一下飞机我就忍不住骂娘：这里热到四十度，夏天大家都去避暑，谁会跑这热死人的地方参加展销会？找到展厅，我以为会是个富丽堂皇的大厅，不料是一偏僻破烂地方废弃的大库房，屋顶黑烂生锈，水泥地凹凸不平，展览开办头天下午才有人在那儿腾挪打扫，我的摊位就是一小块灰黑水泥地。我找负责的问：桌子呢？他们说那得自带或租。这帮骗子王八蛋真会敲竹杠。我只得租张小桌子。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展厅。我以为一开门就会人流如潮，但没什么人，对我的茶感兴趣的更少。忙累两天，只一人买了我十二包茶，还有个糖尿病专家对我的茶表现了浓厚兴趣，有几个人留了名片。回来后我给留名片的人联系，都无结果，我为参展花的四千块钱丢水里了。我就像借钱买了渔网去捞鱼，鱼没捞到却把网丢了。我生意拔地而起的指望落空了。
我忽然想有这参展的钱还不如跑到外地去找店子，去一趟四五天，花销千把块，总不至于一无所获。我便决定到外地去拓展生意。去一地前我先研究该地的人口构成、人均收入、私人开的食品店。黑人喜欢我的绿茶，他们不理会媒体对中国产品的恶毒丑化，他们依赖自身经验相信中国产品，所以我先挑黑人多的城市，然后查当地的人均收入和健康食品店。有足够的黑人、有较好的经济和足够的自然健康食品店的地方我才去。去一城市前得订机票、旅馆、租车，得打印宣传材料，制作给店里贴的招牌、准备换洗衣服等。纽约黑人多，人均收入高，健康食品店多，我就先去纽约。
我先在网上找好店子，然后开车跑去见店主。一天我开车去曼哈顿一家健康食品店。车子穿过曼哈顿熙熙攘攘的街道，一步三停，比步行还慢; 满街乌烟臭气，让人胸闷头痛，不禁想大家为何都苍蝇般往又脏又臭的大都市拥；人活着，没有什厶比新鲜空气更重要的，但大家都为了吃的，或为了这能成为人上人的机会（只有人多得堆砌起来才有人能成为人上人，这让我想起“众”字），都拥向肮脏嘈杂的都市，就像鱼虾拥向长江大河的入海口去争抢那污水浊流带来的食物。我也不得不屏住呼吸，钻进这这污水浊流中觅食。短短十几公里，开了三个多钟头，开得我头昏眼花，终于找到那家挑好的健康食品店。我停车店外，整顿精神，去见店主。
店主是个虚胖的白人老太太，面有尸色。开健康食品店，自己不健康，最好躲到柜台後，否则破财。一见她我就想劝她喝绿茶，绿茶去虚胖如快刀削土豆。
给她尝了我的绿茶，她禁不住点头称好，我三板斧就砍她上路了。谈好价後她问∶“这茶哪来的？”我说当然是中国的。她突发癫痫般扬手高叫∶“我们不卖中国货！昨天还有个顾客来退货，说发现那是中国产的！我们再也不卖中国货！”我收起样品，懒得理她，掉头出门。
操，老爷经国治世之才，带着我中华千秋百代繁衍兴旺的传世珍宝，为拯救病入膏肓的美国人民，不远万里来到你这脏地破店，你他娘的还不识好歹。唉，昂头大步走向地狱的就让他笔直走下去，不打扰他，但又为浪费我大半天时间愤愤不平。想那个傻美国人，买了东西，仅仅因为是中国的就来退货，这脑袋被狗尿媒体洗得够臭的。而这蠢女人不知道她店里的所有维生素原料都产自中国；在美国开健康食品店不卖中国货就只好关门。
凡是中国货就不买的，除极少数有购买中国产品的不愉快经历才有此决定外，多半是死心塌地的仇中者，只有怀着对中国莫名其妙的嫉恨才有这样理直气壮的非理性表现。不买中国货，不过是恨屋及乌，以为只要自己的这点钱不花在中国产品上就是尽了自己惩罚中国的义务。这种仇中情绪大概来自三个层面∶经济上，担心购买中国产品就砸了美国人自己的饭碗；文化上，对中国现存政府治理方式的厌恶或敌视，更深层的则是对中国人的本能敌视。很多美国普通百姓的仇中情绪来自媒体的煽动，而媒体煽动这种情绪也是基于其受众的经济、文化和人种的利益需求。美国在本世纪面临的最大外来挑战是中国的崛起，中国崛起威胁到美国享之已久、习以为常的老子天下第一。美国有些人已对通过自身努力来保持美国第一丧失信心，从而认为只有遏制破坏中国发展才是保证美国第一的最佳途径。通过大事宣扬中国产品有问题来阻截中国产品行销看似堂而皇之，实为无赖之举。如果中国货真不好，人们压根就不会买它，它只有死路一条，用不着媒体政客着力宣扬其劣其坏。如今许多中国产品好得所向无敌，搞得许多曾经阔气的败者仓皇失措，只好耍流氓。中国人埋头苦干，把东西造得又好又便宜，以为不招谁不惹谁，其实就是招惹了人，让有些人不能继续少劳多得。美国百余年前的《排华法案》就是源于中国人太过勤劳,现在美国对中国产品的非理性排斥不过是《排华法案》的延续。
我常常遇上那种根深蒂固的仇中情绪，那种仇恨常常以质疑中国产品质量堂而皇之地表现出来。只要一遇上仇中者，不管是顾客、采购还是店主，生意肯定做不成。作为一小商贩，我无法通过只言片语消解那年深月久深植于经济、文化、人种利益冲突的仇恨。因仇中情绪的存在，在美国推销中国绿茶注定是逆水行舟。但美国人民需要好绿茶，我的绿茶能帮他们，总有人会爱上我的绿茶。
这也让我想到商品的价格不仅取决于它的实用价值，而更多取决于它的心理价值。大家花钱于一物，多半是为它的实用价值，但如今让我们吃饱穿暖的有实用价值的东西能轻易拥有，人们就花钱于商品的心理价值。如今手表已丧失其实用价值，有人会花一万多块买只名牌表；一个包的实用功能有限，有人会为名牌包花高价。很多聪明人通过广告和文化操作费心费力于创造商品的心理价值。着力创造商品的心理价值的往往是掌握了资源和话语权的智者，他们智取世界财富。当财富分配不公的穷国少数财富拥有者把大量金钱用于购买富国生产的更具心理价值的产品，穷国财富就会流向富国，穷国就会越来越穷。有时流行的商品其实并无多大实用价值，但掌握资源的智者能通过广告或其他隐秘文化宣传手段创造该商品的心理价值，使之卖出高价。大众生活在潮流中，很多刚能维持基本生活的人也花费金钱于购买心理价值远大于实用价值的东西。其实最简单自然的产品往往具有极高的实用价值，于人最为有益，但因为这些东西为穷国穷区的穷人生产，它不具备该有的心理价值，从而难有其该有的价格。绿茶就是这样一种自然产品。好绿茶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但中国绿茶的心理价值在很多美国人心中很低。作为绿茶推销者，我很难通过自身努力去提高中国茶在美国人眼中的心理价值。在世界上创造中国茶乃至所有中国产品的心理价值是中国人的公共事业。因为美国媒体曾长期着意贬低中国产品的心理价值，我只能对遇上的个人讲解我的茶的实用价值来劝人购买它。中国要富起来，就得全民共同努力来增加中国产品的心理价值。
第一趟去纽约我拿下两家健康食品店。一家在布鲁克林市中心，店主是个年轻漂亮的印度人，顾客多是黑人。他定价二十，我推销一天卖出四十盒。另一家的经理是个萨尔瓦多人，非常友好，顾客也都是黑人，在那店里我一天卖出三十多包。黑人顾客不理会美国主流媒体对中国产品的着意贬损而买了我的茶，他们得福了。
（选自《贩茶美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