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屋檐下
李公尚
二
美国学生上大学,学费来源主要有三部分,一是贷款,毕业工作后逐月偿还。二是高中毕业后先去当两三年兵,退伍后如果想上大学,学费由政府支付,这样毕业后的负担就小得多,但上学期间的生活费和其它杂费仍然要自己筹措。三是由父母帮助支付,这部分人很少。我和大多数上大学的美国学生一样,学费靠贷款,生活费和其它杂费靠自己挣或寻找并申请助学金。
我上的大学是位于我家所在州的一所名校,作为本州居民,每年学费大约两万多美元,比从外州来的学生便宜一半以上,比国际学生更是便宜很多。四年大学我需要总共贷款八万多。贷款的利息是每年百分之一(0.91%-1.2%)左右,如期上完大学,连本带息总共需要还贷九万多美元。根据贷款合同,我的还贷时间从我大学毕业后找到第一份正式工作开始,每月还贷五百多美元,十五年还清,由专门机构从我将来每个月的工资中自动扣除。
一般美国学生,上完大学就开始工作,直接去读硕士或博士的人远远少于从中国或欧洲来的学生,这是因为继续贷款深造,贷款数额和利率要高很多,获得学位后再还完贷款,往往需要二十五年到三十年。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在国会提议改革学生贷款时指出,高额学生贷款常常让希望继续深造的美国学生望而却步。一个高中毕业生读完医学院或法学院,贷款常常要还二十五年以上,甚至他们的孩子已经上大学开始贷款了,他们自己的贷款还没有还完。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每年都要吸引外国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的理工学生留在美国的原因。也是为什么美国把大学毕业工作后在职读学位或长期业余积攒学分读学位,与大学毕业后直接读学位视为同等学历、同等待遇的原因。
美国大学的生活费和其它杂费,主要包括食宿费、医疗保险费、书本杂费、交通费和零用钱。这部分钱每年至少要一万五千美元,需要自己去挣或者寻找助学金来解决。专门针对美国学生的助学金项目很多,种类也很繁杂,要靠自己去不断去寻找和申请。我有幸得到了一项每年五千美元的助学金,共资助四年。这份助学金的设立者是一对美国白人夫妇,他们在他们唯一的儿子上大学之前,已经为他存够了四年的学费,但是他们的儿子上大学不久,就遇到车祸身亡。他们非常痛苦,就在儿子去世的车祸地点附近树立了一个小十字架,用给儿子积存的学费设立了一项助学金,要求助学金获得者每星期都到这个地点去待一会儿,擦拭一下那个小十字架,或者插一朵花,并拍一张照片发给他们。
这是一件需要坚守承诺的事情。因为获得这份助学金后,四年里无法申请去国外大学做交换生,假期也无法外出旅行,以保证每星期抽出十几分钟去那个地方待一会儿。申请这项助学金的大约上百人,这对夫妇挑选了四名学生作为他们死去的儿子的“朋友”。我被挑选,是因为我和他们死去的儿子同年入学,虽不曾谋面,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和他们的儿子相同,他们认为我可能是他们儿子喜欢的那种女生类型。另外三人都和他们的儿子有着差不多的兴趣和爱好。
我还获得了另外一项每年五千美元的助学金。这是一个由白人组织的游泳爱好者协会专门为鼓励美国十四岁到二十一岁的白人女孩儿学习水上芭蕾设立的基金,获得这项助学金的女孩儿每星期必须参加六小时以上的游泳训练。我不赞同这个白人团体的种族观念,但这个项目对我来说是一项比较容易获得的助学金。有了这两项助学金后,我的生活压力大大减轻。剩下的生活费和其它杂费不足的部分,就要靠我自己假期或业余时间打工来挣得了。
我是一个农村姑娘,父母几代都是农民。上大学后我较少回家探望他们,因为从学校到我家没有公共交通,我每次回去都要辗转三四个小时才能到家。我父母平时忙于农话,也不能常来接我。我回家的路费全部都由我自己支付,到家后的吃住是免费的。但我已经超过了十八岁,无论到哪里都是自食其力的年龄,回家后当然也不能不劳而食。为了帮助父母减轻负担,我每天要干很多农活,例如开拖拉机耕地、收割,或者驾驶飞机播种、灭虫等。有时还用飞机在空中拉广告帮父母推销或者运输产品。因为我接受了第一份助学金,所以在家里住不了几天,就要赶回到学校去为那位离去的男同学守灵。
二年级开学后,我不得不结束在餐馆做女招待的暑期临时工。失去了一份收入,我的生活费面临着枯竭,我赶紧在课余时间上网找其它工作。大约两个月后,我找到了一份夜晚在脱衣舞俱乐部跳脱衣舞的工作。这是一份没有工资只有小费的合同工。我应聘这份工作,是因为这份工作都在晚上开工,不影响我白天的学校生活。另外,我喜爱健身,接受过水上体操和花样游泳的训练,对这份工作有一种得心应手的感觉。
这份工作每星期除了星期一休息,星期二到星期日六天时间,每晚八点到凌晨一点,我可以自由安排时间去俱乐部上班。我在客人们围坐的酒吧T型舞台上,一丝不挂地摆出各种顾客们喜欢的姿势,近距离向他们展现我的身体。每天这样工作四五个小时,可以挣八九十美元,周末能挣到一百五十美元左右。这是一份不错的收入,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种天资和机会这样挣钱。和我一起前往应聘的几位中国女孩儿和韩国女孩儿,都有着漂亮的面孔和自信的体型,但她们都是来美国留学的学生,没有工作许可,最终无法被录用。
半年后,我做脱衣舞女的消息,渐渐在学校里传开,认识我的很多同学,特别是那些从国外来的平时对我很有好感的的同学,开始对我报以异样的目光,更有一些男同学开始对我轻佻。学校里大约有十几位和我一样需要依靠这份工作收入维持生活的女同学,经常聚在一起,无惧人们的歧视。我们以自己的光明正大告诉人们:这份工作是合法的,我们诚实纳税,与顾客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只是满足有需要的人们在视觉和心理上获得享受。
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中国留学生们知道了我做的这份工作,对我的态度大为改观,他们在“中文角”遇到我,或在秦老板的中餐馆里见到我时,常在我背后指手划脚。秦老板见到我,开始色迷迷地笑着对我说:“到我这里打工吧,来我这里吃饭的都是正经人。”“你长得那么可爱,一定能给我们餐馆吸引更多的顾客。”可是他忘了,我不是云姐,不需要为了一张绿卡委曲求全。难怪云姐背后常骂他老色鬼,说她和姓秦的不是一类人,走不长,并指责他和翠茵不干不净,旧情复发。
云姐见了我,对我大发慈悲,说:“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女人最神秘的东西都让别人知道了,将来还怎么嫁人?实在不行,就到我们餐馆去帮忙,虽然辛苦点,可是不丢人。”我知道云姐是好意,但她和老秦都做不了翠茵的主。翠茵是餐馆的当下老板,她背后里骂我“小婊子”,常对去她的餐馆吃饭的中国留学生们说,我学中文是为了勾引中国男人。她告诫他们不要和我说话。
住在我隔壁的许子雯见到我,突然有了自信,和我的话多起来。她为了练习英语,常用英语向我诉说男人的萎缩,说到激动处,就改用中文大骂男人都是流氓。她向我哭诉:拉斐尔已经开始嫌弃她了,偷偷和艺术系的一个美国女孩儿约会。她说拉斐尔甚至故意刺激她,竟然和她说他常去看我跳脱衣舞。他说亚洲女人私处的颜色和样子,比白人女孩儿那里难看和恶心。男人总是用自私和卑鄙的心理去推测女人的身体。他现在约会的那个美国女孩儿长得并不如许子雯漂亮,但他辩解说白人女孩儿长得再怎么难看,下面也比亚洲女孩儿那里显得干净。
“二锅头”见到我,一反过去那种对我敬而远之和小心翼翼的姿态,经常大大咧咧冲我嚷:“白妞儿,咱俩一起喝几杯!”我想,男人大约都希望女人堕落,以便他们有机可乘。过去,他邀请我喝酒,我告诉他,我上高中去北京做交换生时,同学聚会曾尝过他喝的那种酒,非常辣。我以此婉拒,那时他说:“在中国,会喝酒的女人,都不是正经过日子的女人,中国人一般对爱喝酒的女人是看不上眼的。”现在他却截然相反,一天夜里,我从俱乐部下班回到房间,快两点了,正在洗澡,“二锅头”突然“嘭嘭嘭”敲我的房门,边敲边喊:“嘿!靓妞儿,出来聊聊,陪我喝几杯!我想你。”
住在隔壁的许子雯和吴晓玲都打开房门伸出头看热闹,楼下的邵立卿和兰欣雨也挤到楼梯上窃窃私语,这让我和这些室友们一向和谐的关系陷入了尴尬。我裹着浴巾,打开房门对二锅头说,我还不满二十一岁,饮酒是违法的。他却说:“你都那样了,还怕喝酒?这里没有警察,没人管就不违法。”说着,上前来拉扯我的浴巾。我对他说:“如果你继续骚扰我,我就报警。”“二锅头”听了气焰立即消了一半,挥舞着酒瓶子的手停在了半空。半天才小声地说:“我是想帮你,如果你需要钱和我说,我可以给你。我爸爸在中国是房地产商,家里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那几天晚上,“二锅头”常去脱衣舞俱乐部看我跳舞,饮酒取乐,每次我表演完,他都把一张二十美元的纸币举过头顶向众人展示一下,然后塞在我大腿上绑着的一条专门用来接受小费的橡皮带上,常让其她舞女们羡慕不已。他自以为他对我施舍,就有权对我非礼。
一次,我听到邵立卿、吴晓玲和兰欣雨三人在厨房做饭时议论我:“美国学生表面上看个个冠冕堂皇,其实大多数都没有什么出息。特别是那些看上去还不错的女生,为了挣钱都不知自重。要是在中国,早就抬不起头来了。”“美国女孩儿上大学,就是为了将来找个工作,她们每次考试只求及格过的去,从不认真读书,想的只是如何挣钱享受。我最瞧不起她们没有廉耻感。”
我很痛心因为我做这份工作让中国同学和我疏远。我担心我所交的那些中国朋友从此不再和我来往,更担心我所热爱的中国文化会从此拒绝我。我安慰自己,这些中国同学大概忘记了她们的学费、生活费及所有费用,都是由她们的父母无偿担负的,她们不用为自己的生活操心,也不用为自己的坐享其成感到内疚。而我从小形成的生活观却是,无论干什么,辛勤工作,自食其力,丰衣足食才是最重要的。人们从小到大接受教育,不就是为了学会和利用各种技能,成为一名成功的劳动者吗?
(三。未完待续。本文根据真人真事采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