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草堂

 

成都西郊浣花溪畔,有座不起眼的茅屋,因为唐代诗人杜甫的名气,在我童年的那个革命年代,它,还是不起眼。

 

出了一环路就算郊区,五路公郊车终点站,青年宫,就是离草堂最近的乘车点了,从这里到草堂大约还有三站路程,由于远郊车的班次及少,到草堂的人,大部分都会选择步行。

 

快到水电校前,一过桥,就有两条路选择,一是直行,至草堂后墙边,再找机会断墙处便可进入。一是左转,沿浣花溪河流,可达杜甫草堂正门。

 

浣花溪,是一条很小的河,河边有锤钓者,也有下河的摸鱼人。草堂正门的浣花溪没有修桥。只有河中的竹笼装满鹅卵石,横卧河底,水少时,渡河人便踏着竹笼过河。

 

长年累月溪水冲刷,破窟窿处则有石头散落水中,我们曾经光脚下河,翻弄一块块鹅卵石,为的是捕捉那些青青的小螃蟹。

 

童年的时候,因为父亲工作的四川省水电厅火电设计院,就在这断缺土坯墙环绕,满园古树掩盖,茅草房对过的田坝里,一条伸向西方的郊区公路将他们隔开。

 

座落在郊外的设计院,其实是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虽然理工男很多,学霸女也不少,纵然工程师众,布尔乔雅也有,院内、乡村,浓浓的小资情调,与城区内的市井民俗还是有些许不同。

 

与唐代著名诗人杜甫有染的草堂,自然也是知识分子们工作之余最爱光顾的地方,既文艺、又方便、还清静,它是设计院年轻大学生们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我的三口小家庭,晚饭之后,在父亲的关怀下,总爱去草堂散步。学龄前的儿童在前边田埂小道上亦跑、亦跳,不时转过身来,向远远掉在后面卿卿我我的父母大声嚷嚷。童声惊动了田埂边的切猫儿,它们滴滴答答慌乱跳进沿着草堂寺土墙的护寺沟里,我好奇地使劲跺脚,大声喊叫,接下来又是一拨跳沟者。再贴近水沟仔细观看,又发现不少小蝌蚪,赶快叫后边的妈妈来看,真是现实版的《小蝌蚪找妈妈》。

 

一边看蝌蚪,同时发现一段坍塌的土墙,我轻身一跃,跳过水沟,穿越破墙,妈妈有点发怵,爸爸脚踏两岸,帮妈妈跃过水沟,一家三口,进入草堂 ......

 

父母其实比我早来这里,早到还没有我的时候。是一张老照片透露的秘密,父母在草堂曲桥,一座古塔前的靓照,是我所知道的父母结婚照。父亲自然是文质彬彬,一付知识分子特有的眼镜,区别他与大部分市民的不同,母亲应该是既革命又文艺的女青年,束腰时代花格夹克衫,尤其是那根皮带,你根本看不出她那时已经是公司的会计师了。

 

我的学龄前岁,草堂寺是十分亲密的地方。我有记忆的童年伙伴,是这里开始的,赵科、赵东、赵笠、杨青??很多年音信杳無,只有那年,我和杨青要离开火电院随父母东迁时,大家在草堂曲桥上的珍贵照片,没想到我已经保留了五十五年。

 

刚上小学那年,我就成了脖子上挂钥匙的孩子,不但有钥匙,父母还为我办了成都公交车月票。每天放学以后,便步行至猛追湾,乘五路公共汽车直达青羊宫,然后迈开一双小腿奔回火电院,迫不及待地与赵氏兄妹们到草堂附近的田里摘棉花草,回家煎出香喷喷的棉花菜饼,单等父母下班的那番夸奖。

 

还在继续用草堂寺当晚饭后消食之地的时候,记得草堂寺有个茅草蓬,内有“少陵草堂”石碑,我幼年总是追问父亲,这里究竟是杜甫草堂还是少陵草堂,父亲的回答早就忘了,长大之后,问题也已经不成问题。

 

工部祠,也是,别说官阶不知,就连左读还是右读都是请教父亲的傻问题之一。

 

其实杜甫草堂起眼不在杜甫,而在毛泽东。一九五八年,社会主义中国飘三面红旗,总路线、人民公社、大跃进。一次重要的中央工作会议在成都招开,出席会议的毛泽东到访了草堂寺,全国上下都在闹革命,唯有革命导师闲情雅致,偷闲拜会诗人。毛泽东一生喜爱杜诗,这草堂寺就成为了伟大领袖大跃进年代要光顾的地方。

 

“草堂”,两个由碎青花瓷器片镶嵌在红墙上的大字,一直就是这里的地标,毛泽东站在这里的一张留影,让草堂誉满中国。

 

精心维护与修缮的这两个字,引来千千万万民众住足留影,尽管他们谁也成不了毛泽东。竟管离开中国几十年,西洋生活也几十年,一看到这不变的两字,我就会想起成都和童年。

 

自从东迁,开始在水碾河一带混社会,杜甫草堂似乎离我远去,亲情不再。它,变成成都众多一般公园一样,失去了它于我的特殊心灵之链。在东风路小学读书的岁月,我们曾经拉练回到杜甫草堂。记得在正门前的林子里,挖坑搭灶,美其名曰,野炊。

 

野炊的孩子们在这片林地喧啸,人头攒动,烟火燎绕,浣花溪水也让餐后的洗锅人给染黑了。杜甫草堂的韵味,淡泊与宁静早己荡然无存。我与同学们享受革命拉练的激情,却失去了自己独有的那座草堂。

 

作为陪伴外地亲友访蓉,或者中学同学搞活动,以及工作同事们,逛公园的必须节目,也没有少来过草堂,作为成都人,谁家没有几张有关草堂的旧照呢。

 

前几年,回家探望健在的老人,有很多次路过草堂,我却全然不知,那座充满亲情的草堂,竟然如此陌生,根本无法理解草堂大门边的小吃摊或其它商业店面,为什么会靠它那么近,寺,在中文传统意义上不是这样的。

 

前几天,有同学发了几幅草堂近照,寺内似乎还有旧貌,虽然色彩夺目耀眼一些,但青花瓷片“草堂”依旧。只是不知曲桥安否?少陵碑在?

 

草堂,在成都娃儿的成都岁月中,扮演过各种不同的角色,唯有童年,我的童年草堂,最让人怀念。

 

canhe 发表评论于
我09年去过成都,杜甫草堂的书法令人印象深刻!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