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三)

                                                         三

 

 

在一系列尝试与思考之后,郑通走投无路,终于决定回国工作。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善于闯荡的人,更没有一定的政治和信仰倾向,他只想安静地做自己喜欢的工作。郑通十四岁就进了中国科大少年班计算机软件专业,毕业后到美国斯坦福大学攻读博士,三年后,成为斯坦福该专业最年轻的博士。

郑通在事业上可谓一帆风顺,二十一岁就在硅谷找到了一个年薪十八万的工作,二十二岁转到谷歌公司,二十三岁时转到苹果公司,二十五岁时被派到苹果在圣地亚哥的分公司做项目负责人,二十七岁时认识了刚刚大学毕业的漂亮的Lilly并坠入爱河,到二十八岁结婚的时候,郑通已经升为部门经理,年薪三十二万美元,现在,在他四十五岁被解雇的时候,郑通已经做到了公司业务总监的职位,年薪六十万。

2020年10月3号,郑通在美国闪亮的人生轨迹就此打住了,在他稀里糊涂地被美国中情局的人约谈的时候,才又重新认识到已被自己忽略了多年的曾经是中国人的这个事实,如梦方醒。他虽精通业务,但不擅长政治,就像一只长嘴鹤是捕鱼专家,可对于身后的罗网却一无所知。他总是讲一口流利地道的美语,而每当讲母语--汉语的时候,却反而像在讲外语,磕磕巴巴,经常必须要夹杂着一些英语才能表达得比较准确。他非常适应和喜欢美国,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运作得和合情合理、大气自然,就连白人们在饭桌上使劲儿擤鼻涕这事儿他也刻意去效仿,说这是一种自信。他愿意跟所有美国人接近,不管在世界的什么地方,不管是白人还是黑人,只要一听到对方口中讲出那婉转滑溜的美语,便觉得亲切,便觉得诚实可靠,便觉得遇到了同类,而对于同宗的黄种人却死看不上,懒怠交往,常感叹自己为什么跟他们是如此的“形相近”却“习相远”。他得意于美国,受益于美国,情爱于美国,也准备老死于美国。可是最终,与许多其他对美国抱有幻想的中国人一样,郑通被公正无私的美国人怀疑是间谍,这可不是普通的怀疑,这是来自CIA的怀疑,这种级别的怀疑别说对于郑通这样一个公司职员,就是对于一个州长候选人或国会议员来讲,也足以断送他的事业和前途,这真是不见血的一刀,而且只见刀影不见刀刃,将郑通无声斩落马下。

郑通带着满心的愤懑、几打儿没有头绪的疑惑和一丝惭愧踏上了海归之旅。机场送行那天傍晚,Lilly带着Kevin和Sophia站在玻璃窗外面,目送着郑通和小女儿Anne夹在人群中,三步一回头地消失在安检的另一侧。Lilly打扮得很正式,一身浅黄色Polo套裙,高挽着发髻,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Lilly虽然从高中毕业开始就离开了父母,只身来到美国,可自打结婚以来,她还从未长时间跟郑通分离过。她忧郁地站在那里,直到看不见父女俩的身影,才抹着泪转过身向外面走去。Lilly领着孩子们上了车,设上GPS,没情没绪地开出了停车场,跟抽了心儿的麦苗一般蔫头耷脑的,心下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是怎样一个过法。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斜射进来,照在她墨镜后面沮丧的面颊和苍白的双手上。看着天边那如血的残阳和半红半灰的暮霭,离恨伴着乡愁便一起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泪水又一次滑下香腮。正是:

花原娇怯,怎禁骤雨。柳本纤柔,岂奈狂飙。离去的人儿,务再回一回头。留守的卿卿,需再瞧上一瞧。只因今日一别,非梦中难相聚。但为由此一别,非来世见不到。

郑通回国后,把小女儿托付给爷爷奶奶照顾,振作起精神,很快就适应了那里的环境,趁着国内发展的洪流蹋波逐浪,尽情施展,这面被华为重用着,那面又被母校中国科大聘为客座教授,很快就到了人生和事业的新高度,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Lilly这面的生活却是平淡得很,甚至可以说是无聊。每天千篇一律地做家务,照顾Kevin和Sophie,还有在车库里锻炼身体。外面是尽量不出去的,孩子们还是关在家里上网课,Lilly也只是每两个星期出去购物一次。白天闷了就打电话找红梅和其他几个朋友聊聊天儿,晚上就跟国内视频。美国的疫情早已失控,感染人数已突破五百万,光圣地亚哥每天新增病例平均就八百多人,再加上社会上排华情绪严重,盗匪猖獗,中国人谁还敢随便出去啊?

红梅家的日子虽然过得也很沉闷,可还算平稳。光明还是照常上班,从家里到医院两点一线,别处基本上不去。二女儿Nicole很懂事,每天除了尽量待在自己的房间之外,还会帮妈妈做一些家务,不过,她有时也会抱怨姐姐Angela,因为Angela好像只图自己痛快,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经常深更半夜的通过视频跟朋友们大声说笑,而且二十七岁了还要妈妈帮忙收拾房间,她真是个自私的美国人。

向东身边没有了珍珍,日子过得跟刷锅水似的,浑浊中悬浮着记忆,看似忙碌却索然无味。每天下午五点以后,不管手里有没有活儿,他总是找机会一个人待着,其原因无非是能跟珍珍说一会儿话儿,一旦打通了电话,二人就跟小年轻似的说个没够。电话里,向东知道中国那面疫情控制得很好,机关、学校和商业等一切社会秩序基本恢复正常。大鹏的伤也已痊愈,正帮着他爸爸忙乎生意,他回去得正是时候,疫情在欧美失控之际,中国这个加工大国却又一次迎来了商机,来自世界各地的订单应接不暇,大鹏家的买卖也空前的好,翻了至少一倍,连珍珍也要经常去帮一帮。

“看样子,这一会儿半会儿的还回不来了?”向东有一次地这样问,他一面为珍珍两口子高兴,一面又觉得不太是滋味儿。“你这面有啥事儿就吱一声,房子要不要我去看一看?”

“不用,有邻居看着就行了。”珍珍回答说:“倒是你自己要多保重,吃饭规律些,干活儿小心点儿,别今儿碰到这儿、明儿划破那儿的。能揽到活儿不?不行也回来吧。”

“我?五十的人了,专业也扔了,拖家带口的,回去跟那些小年轻们拼体力?唉,跟卢杰俩在这儿凑合着混吧,能吃上饭就行。”

讲老实话,“能吃上饭”已经成了美国平民现在实实在在的目标,美国目前的失业率已突破25%大关,这个往日富裕霸气的世界头号强国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然而,美国的军事实力还当数第一,与英、法、徳、意等同盟的老牌资本主义阵营还在,美元虽然受到人民币的强势威胁,但它仍旧是国际间贸易的主要结算单位,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像意大利、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等西方国家已经开始转变立场,与中国的贸易愈加紧密,毕竟中国经济的活力令人难以抗拒,再加上很多亚洲、非洲、南美和欧洲的国家与中国的贸易伙伴关系日益加强,使美国越来越感觉到美元的地位岌岌可危,打压和分裂中国迫在眉睫。

事实上,西方阵营自从瓦解了苏联之后,灭亡中共就一直是他们国际事务的首要战略方针之一,他们一直在为此做着不懈的努力。坚持妖魔化中共的同时,他们不断挑起西藏问题、新疆问题、钓鱼岛问题、台湾问题、香港问题、南海问题、中印边境问题等事端,豺狼般围着中国没白没黑地转,就想着能找出弱点和契机,伺机扑上来。中国政府为了积攒国力,多年来韬光养晦,周旋于各国之间,巧妙地回避和瓦解了诸多危机。在遭受了疫情之后,英、美等国又弄出个什么索赔,说中国拖延不报,使疫情在世界范围内扩大了几百倍,应该赔偿他们的损失,每家都欠他们几千个亿。你说这不“狗带嚼子瞎胡勒”吗?就算他们知道了疫情也没控制住呀?美国还不是从几十个病例一路发展到了五百多万?政府的措施也不得当,民众也不自律,在世界人民面前简直丢尽了脸面。出了事儿怎么办?还得往中国人身上赖呀!这不是他们几百年来一贯的做法嘛,可闹哄了一段时间也没戏了,没人搭茬儿呀!哪儿要钱去?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东赖西赖的时候,中国反而借着疫情又扩大了出口贸易,赚足了钱,出尽了风头,对疫情下几近瘫痪的世界经济注入了活力,对各国人民的生活给予了强有力的帮助,人们似乎越来越看清楚美、英等西方国家的虚伪和无能,越来越向中国靠拢。而美国刚刚经过四年一度的总统选举的闹剧,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两党内耗,政策不断摇摆,本来就很混乱,如今又整治不了疫情,经济倒退,民生艰难,致使国内各种矛盾更加激化,因此,对中国发动一场大规模战争,似乎是美、英等帝国化解危机、抢一笔横财的最好的办法。

抢可是抢,高尚的强盗总要抢得堂而皇之,总要把他们掠夺的屠刀描绘成正义之剑,把他们嗜血的本性描绘成仁慈和博爱,把他们强占的欲望美化成公平和自由。于是有一天,就只寻常的一天,人们在网上看到了这样一条新闻:日本冲绳县的一名什么知事向日本首相呈上一份文件,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在1884年3月16号下午4点14分左右,日本人古贺辰四郎如何发现了尖阁诸岛(就是钓鱼岛),说从那一时刻起,该岛就是日本人的了。后来,因在2012年9月10号上午9点28分,日本政府花了20.5亿日元将尖阁诸岛收归国有,所以,提议将尖阁诸岛正式纳入日本所有官方文件,并提交联合国审议通过。目前,日本国会和参、众两院正在论证此份文件。

新闻一出,舆论哗然,各国的权威媒体都争相报道此一消息,中方义愤填膺,重申钓鱼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警告日本不要玩火。美方幸灾乐祸,说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详情和结果要看联合国的裁决,呼吁中方要冷静。令人难以捉摸的是台湾当局的态度,虽然民众反应强烈,官方媒体却不像2012年那样冲动,立马站出来说钓鱼岛是他家的,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劝双方都要慎重。

过了没几天,钓鱼岛的话题还正在热议着,网上又爆出一条新闻,说台湾国民党的一个什么要员,向国会提出一个建议,要求再次就台湾独立这个问题进行全民公投,在网上又掀起一场波澜。美国和日本等西方媒体说这是民众的呼声,应当支持,并声明会尊重公投的结果。大陆人骂声一片,说这简直是笑话!习总和全国人民坚决不会答应!说这个国民党的败军之将不过是出来刷一刷存在感,净光着屁股推磨,转圈丢人,真不如回家抱孙子的好。不过,很多敏感的中外人士却有令人担忧的看法,他们认为这两招都是美国在幕后指使的,终将点到中共的命门,那是两个非战争不能熔断的死结。

“东哥,看新闻了没?我怎么觉得尼玛儿不妙啊。”一天上午干活儿的时候,卢杰对向东说道:“能尼玛儿打起来不?”

“难说。人给逼急了,啥事儿整不出来?”向东摘下口罩,擦了擦汗说道:“操,打就打呗,管它呢,我还真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出点儿啥大事儿。”

“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货!”卢杰笑道:“好像打起来,你玛玛儿还能沾着点儿什么似的。”

“我?当然了,我就能写一部小说了,那是我的梦想。”向东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实际上已经开始动笔了,我......我说了你也听不懂。”

“哈哈哈!我操!瞧你个揍性!还想当作家!我还做梦想当尼玛儿宇航员呢!”卢杰笑得满面通红,把从天津到美国这些年攒凑的一脸褶子都堆了出来。“还是实际点儿吧,要是现在真尼玛玛儿打起来,咱俩下个月的烟钱就没着落了。”

事态果然朝令人担心的方向发展着,一个月后,台湾国会真的通过了公投法案,总统也签字批准了,定下周五就举行全民公投。

大陆的媒体这下子可炸了锅了,国务院总理李克强立马就举行了记者招待会,代表习总和全国人民强烈谴责台湾当局的这种恶劣行径,劝他们立即纠正错误,不要充当历史的罪人。李克强声明,台湾当局的这种做法是违背全体中国人民意愿的,是不被承认的,并警告他们如若一意孤行,后果自负。

然而,不管中共的态度多么强硬,措词多么严厉,台湾还是公投了,结果是52%的人赞成独立,44%的人反对独立。

周一早上,光明一面吃着早饭,一面浏览着新闻,见满眼都是关于台湾公投的消息和对前景的预测,闷闷地看了一回,合上电脑推到一边,对红梅说道:“我就知道,结果一定是这样的。腐败无能的台湾当局,唯利是图的利益集团,无知的民众,罪恶的美帝。”

“会打起来吗?”红梅担心地看着光明。

“怎么不会?谁放在习近平的位置上也得打呀,就看台湾是不是会真的宣布独立了。”光明不假思索地说道:“丢失了国土,又封锁了中国半个海岸线,这可是千古罪人呀,死了也得打。”

“也是。”红梅似乎同意光明的说法。“那......?唉,不知道对我们会有怎样的影响。”

“我们只是普通的百姓,在大是大非面前算不得什么。”光明起身向换衣间走去,一面说道:“但愿没有战争,我们就正常过日子,正常上班,可是,逼到了也得打,和平和尊严是祈求不来的,中国人已经低声下气了几百年了。”

因为有欧美给撑着,还有日本钓鱼岛也在起哄,台湾人赌定大陆不敢对台动武,那等于同时开辟两个战场,而日本人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台湾当局便把公投结果附在一份独立宣言上,正式提交给了位于纽约的联合国总部,同一天,联合国总部也受到了来自日本政府的宣布钓鱼岛主权的申请,前后没差一小时,这其实就是走一走过场,作为联合国“五常”的中国明摆着不会同意,但风暴已经生成,阴云笼罩着中国东部的太平洋海域,一场灾难似乎就要来临,不管你愿不愿意。

这天晚上,向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洗了澡吃了饭,打着酒嗝坐在后院的藤椅上抽闷烟,翻看手机时,见群里有一个转发,说是:我们正在要求一个蔑视科学的谎言家来处理疫情,我们正在要求一个超级白人至上者来处理种族危机,我们正在要求一个屡遭破产失败的生意人来应对我们千疮百孔的经济问题,我们正在要求一个精神病患者来应对警察暴力执法的问题,我们正在要求一个极端的民族主义者来处理国际事务,其结果是什么呢?我们会被屌得很惨,底裤不剩。这时,大女儿Jessica满脸兴奋地跑出来对他说道:“Dad!来跟我们一起看电视吧?百老汇歌剧Alexander Hamilton!简直棒极了!”

“噢,那个呀,不感兴趣,你们看吧。”向东没抬眼,摆摆手说道。

“来吧!高清的效果!就像坐在剧场里一样!那可是一千块钱一张的门票呀!”Jessica拉着向东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没有人不喜欢的!我保证!快来吧!”

“哪有心情?正烦着呢。”向东还是坐着不动。“再说了,啥破玩应儿,还不都是从黑人那些说唱的调儿里整出来的?一点儿也不好听。”

“Dad!我们都很喜欢!才邀请你,你简直什么都不懂!”Jessica撅起嘴,像个小孩子一样不高兴起来。

“哎呀,你可真是的。”艳玲走出后门,对向东说道:“孩子们老大敬意来请你,你就陪一陪他们不行?”

“都快要打起来了,饭都快要吃不上了......”向东这面刚嘟囔了两句,艳玲就打断他说道:“唉!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他们懂什么打不打的?你就来看看吧。”

母女俩一左一右把向东架起来拖到屋里面,按在沙发上不许动弹,然后,Vickie便开始播放。

起初,向东还真耐着性子强迫自己坐在那里看,毕竟全家人聚在一起的这种时候不多,可这个所谓的现代歌剧实在是没有太多的艺术性,令向东难以忍受,他几度想站起来溜掉,可胳膊却被两个女儿把着,逼着他看。向东来气了,见屏幕上一个黑人正在表演,孩子们都一个字不落地跟他唱着,艳玲也在旁边夸那个黑人的声音如何动听,便说道:“哎?不对呀?那时候黑人还都是奴隶呀?咋这里面有这么多黑人?”

“Dad,你能不能聪明一点?他们只是演员。”Jessica趁间歇换气的工夫,回头白了爸爸一眼说道。

“是呀Dad,他们只是在演唱,这跟他们的人种无关。”二女儿Vickie也晃一晃爸爸的胳膊这样说。

“是吗?那这导演也太不专业了!整一帮黑人在这里演唱两百年前的事儿,不懂点儿历史的人还以为黑人那时候就已经在美国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了呢,甚至已经参政......”

“Dad!你能不能不想黑人或白人的事情?你就欣赏这音乐。”

“对呀,种族的差异什么时候能从你的脑子里消失呢?你是个典型的种族主义者。”

孩子们回敬了向东之后,又兴奋地随着电视唱起来。

“可艺术要尊重历史,脱离事实的东西不能算艺术,对不?如果用一帮外国人来演《水浒传》,你会觉得怎么样?”向东岂能放了这个机会?他是诚心要搅局的。“黑人那时候都是奴隶,根本不可能跟Alexander Hamilton那样说话,更不会一起商量事情。那么,这个导演为啥要整一帮黑人在台上呢?噢!我明白了,他们是要‘政治正确’呀,纯白人的节目现在是要被批判的,对不?可他们越这样整,就越令人难以忘记他们当初对黑人犯下的罪恶,就越......”

“你怎么回事Dad?我们在这里欣赏歌剧,你却不停地讲这些偏激的种族主义言论......”

“是呀Dad!为什么你的眼里总是看见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历史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多看看美好的未来。”

“你也真是的!孩子们大敬意地找你一起看节目,你要是不喜欢看就算了,何必说这些负面的东西来影响孩子们的情绪呢?”

大家对向东你一言我一语,群起而攻之。

“不是,这咋是负面的东西呢?这是事实!”向东提高声音说道:“我是种族主义者?我看那导演才是种族主义者!欲盖弥彰这是!但是你不能只照顾黑人呀!是不?就黑人的命是命?你要连黄种人、红种人、印地安人、南美西班牙......”

“好了!够了!”Jessica受不了了,大声嚷起来:“我看你是故意来找茬吵架的!而我们只想欣赏音乐,不想跟你吵架,所以你还是出去吧!”

“对,你还是走吧,搅得全家不得安宁。”艳玲说着就过来拉向东。

“我为啥要出去?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向东这时候还来劲儿了,看着屋里面其他几个人被气得都变了脸,他却像个精神病一样满脸都是得意的神情。“没话说了吧?切,我本来也不想看,是你们硬来拉我。啥破玩应儿呀?有啥好看的?一帮强盗的后裔,无论咋粉饰也掩盖不了他们短暂却丑陋的罪恶史。一个唯利是图的资本主义国家,一帮现在还在以各种方式、尽一切可能来侵占别人利益的强盗,却把自己标榜成民主和人权的典范,这只好去骗那些没脑子的蠢货。可笑你们这些中国人,竟然轻易就被西方列强的伪装所蒙骗,轻易就忘记了那些血腥的历史,还整天跟着他们唱所谓民主和自由的赞歌,你们已经被麻痹得忘了祖宗,做了他们的走卒!照照镜子看看你们自个儿吧,你们是中国人!如果你们对几百年来被西方人鱼肉的中国人近代史还不清楚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讲给你们......!”

“赶紧停下!快出去呀!”

“你赶紧出去!”

其他人都捂着耳朵,发疯似地对向东嚷着。向东得意地站起来,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蔑视了他们一圈儿后,迈着方步,晃动着肩膀,在屁股后面甩着胳膊出去了。

向东回到自己房间,心里闷闷的,感觉还想找人说话,便给珍珍发了个字母过去,然后锁上房门等着,没一会儿,珍珍就打了过来。

 

“喂?这么晚了,你不在家?”珍珍问。

 

“在家,在自个儿房间里。妈的,一群无知之徒。”向东小声骂着,把刚才的事儿跟珍珍说了一遍,然后问道:“台湾和钓鱼岛的事儿,昨天的新闻上说已经报到联合国了,国内人是怎么个反应?”

 

“气炸了都!”珍珍的声音听着挺激动。“简直是在做白日梦!这等于是分裂中国呀!全国骂声一片,没一个赞同的,那是中国的领土,联合国凭什么要拿来裁决?昨天看新闻,李克强表态了,说联合国根本无权接受这样无理的申报,他们的这种强盗逻辑不会得逞,是在玩火,必将引发中国人民的强烈抗议,甚至是武力打击。”

 

“嗯,有力度!杠杠的!”向东点着头说道:“这事儿含糊不得,我头一个支持!不过......能真的就开打吗?”

 

“这都骑到头上了!怎么不打?要军队干什么?”珍珍的语气很坚决。“这要是不打,赶明儿香港也可以独立,后儿新疆也可以独立,哪儿哪儿都可以独立,国家不就完了么?话说回来了,这事儿要是放在美国,说加州宣布独立了,美国政府能饶了它?不是一个道理吗?”

 

向东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沉思着。

 

“这是刀架在脖子上的事儿,躲是躲不掉的。”珍珍接着说道:“反正啊,大局当前,我们个人的得失也没办法计较了,我是坚决支持,宁可站着死也不能跪着生。”

 

周一上午,在给一家美国人安装地板的时候,向东问卢杰:“兄弟呀,你在美国这儿还有啥亲戚朋友吗?”

 

“有一个同学住在尼玛儿纽约。”卢杰奇怪地看了一眼向东,问道:“嘛事儿?”

 

“纽约也不行,最好在偏远的乡下啥的,人越少越好。”向东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是台湾和钓鱼岛的事儿呗。中国当然不想打了,一直拖着到现在,可‘树欲静它风不止’呀,我看免不了要动家什儿了。”

 

“介事儿我还想问问你呢。”卢杰放下手里的木板条子说道:“介两天没停着给国内打电话,都说风声挺尼玛玛儿紧的,恐怕躲不了这一仗。讲真格儿的哈,我就是尼玛儿岁数大了,又拖家带口的,介要是搁头二十年单身的时候,我尼玛儿......!东哥,咱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躲一躲?”

 

“你说呢?”向东抬眼儿看着卢杰。

 

“介事儿......”卢杰沉吟片刻,说道:“你说......要是风声紧了,我想领老婆孩子到加拿大去,靠谱吗?”

 

“加拿大是最理想不过的地方了,疫情控制得好啊!只要它不跟着美国一块儿瞎整。”向东说道:“啥关系?瓷实吗?我跟你一起过去行不行?”

 

“行啊!我连襟他哥,在尼玛儿温哥华的北面一个什么小地方。”卢杰说道:“我当然愿意你跟我一起过去了,他那面......到时候说说看,不行咱给尼玛儿钱呗。我还没张嘴呢。”

 

“嗯,那就......哎?不对呀。”向东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加拿大那面不是随便就能进去的呀,我听说疫情期间......?”

 

“偷渡呀!你当初是怎么从中国过来的?”卢杰呲着牙笑道:“听说过尼玛儿美国人往加拿大偷渡吗以前?就跟尼玛儿走平道一样!”

 

时间永是流失,街市依旧太平。在国家和种族之间的争斗中,个体利益是算不得什么的,无论你处在“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历来如此。三个星期后,也就是2022年4月7号,联合国举行投票表决,结果当然是中国和俄罗斯反对,英、法、美赞成。虽然没通过台湾和日本的申请,但英、法、美都声明承认钓鱼岛归日本所有,承认台湾独立,理由都是所谓的“50年实控”规则,并分别发出贺电,还表示愿意尽快与台湾建交。

 

当天,日本首相就表示感谢同盟国的的支持,还在私人社交网站上PS了一张在钓鱼岛晒太阳的照片。台湾更是无端地举岛欢呼,蔡英文宣布把每年的4月7号定为台湾的独立日,并举的小拳头开玩笑说:“Yes ! 台湾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再也没有人叫我台湾省长了!台湾加油!”

 

也是在当天,中国国家主席、军委主席习近平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通过海内外主要媒体正式宣布: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不承认日本和台湾一厢情愿的决定。英、法、美的做法不符合国际法,是对中国内政的粗暴干涉。从即日即时起,限台湾和日本政府在三十天内取消上述不正当决定,纠正错误并向中国人民道歉,否则,中国将向钓鱼岛及其所属海域和台湾动用武力以收复,届时,任何企图阻挠中方这一正义行动的都将是中国和世界上一切主张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人民的敌人。

 

导火索点燃了,哧哧地冒着火星子,在正义人们的眼前闪亮,也在邪恶势力的眉梢燎过,它将掠过地球上每一个被疫情或经济危机笼罩着的城市的街头巷尾,掠过每一个理智或惶恐的人的梦境和现实,快速向前传导三十天,在三十个日升和日落之后,如果没有切实有效的办法将它制止的话,那么,它的尽头将燃起一系列战争的火焰。

 

时间在颤抖中令人焦虑地向前推进着,西方列强对中国的这一声明大加谴责,不过,也有一些中国的盟国表示理解,批评台湾和日本为虎作伥,但多数国家的主流媒体都在劝中国方面尽量克制,同时,也劝台湾和日本收回前言,不要被他国利用,挑起事端。各家媒体都请来专家,从军事、政治和经济等方面对战争的可能性进行分析和评论,又从各自所在的位置和角度来论述战争将带给他们的影响。中国各大新闻媒体讨论的议题似乎并不复杂,焦点只有一个,就是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不容践踏。

 

听到消息后,卢杰一清早就把电话打给了向东:“我说东哥,看新闻了吗?怎么弄?跑吧?”

 

“看了!好啊!打那些俾养的!”向东刚起床,还坐在马桶上。“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不过别忙,这不还有三十天嘛,这期间,你赶紧找去加拿大的路子,咱做走的准备,同时观察着,兴许还不打了呢。”

 

“东哥,你说这......怎么准备呀?这么多东西的。”卢杰没头没绪地问着:“得去多久呀?”

 

“我哪儿知道啊,妈的,最少还不得半年几个月的?”向东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散落在面前空洞无物的白墙上。他掂量着此行的利害,心想损失是免不了的,左右还不至于是一场恶梦。“那啥,钱肯定得带够半年的,下剩的放银行里,我琢磨美国的银行总不至于关门吧。”

 

“嗯……。”卢杰沉思了半晌,说道:“过去以后,找些零工做,别尼玛儿坐吃山空。这面像车、家俱什么大东西,我觉得都应该尼玛儿处理了,讲起来都是尼玛儿累赘,反正我的房子是租的。哎东哥?你是不是应该把尼玛儿房子也卖了?”

 

“呃......,车是应该卖了,房子我想留着,马上就付清了。”向东叹了口气,说道:“情况不至于那么糟吧?也就临时躲一躲呗,真格的还不回来了?”

 

哥俩儿说干就干。卢杰跟老婆孩子们一商量,大家都觉得有道理,于是做得比较彻底,直接在圣地亚哥的Craiglist和华人网站上打出“搬家甩卖”的广告,两个星期后,除了卡车还没有买家之外,他手里剩的东西有:一辆旧的丰田佳美,打地铺用的铺盖,炊具和几皮箱随身的东西。十五年攒就的诺大一个四口之家仅仅半个月就零散没了,只变成了大概齐五万多美元的一个钱数。卢杰又特地去买了两条中华掖在行李箱里,以慰藉颠簸流离之酸楚。

 

向东就没有卢杰这么顺利了,跟家里人商量的时候,第一个反对的就是艳玲。

 

“开什么玩笑?平时随便说说的事情你还真的要去做?”艳玲正准备去Shopping,打扮得很齐整,挎着MK休闲肩包,戴着凉帽。“这面的消停日子不过,跑加拿大去遭罪?说梦话吧你?”

 

“我很清醒。”向东说道:“这平静是暂时的,等仗一打起来就有你受的了。”

 

“就算真打起来又能怎么样?战场在大陆、台湾和日本那儿。”艳玲不屑地说道:“国内我哥嫂他们已经接到备战通知了,说让准备一些什么东西,到时候去哪儿哪儿可以躲避。咱这面谁通知你了?你跟着起什么哄?没影的事儿。”

 

“是呀,妈妈说得对。”大女儿Jessica穿着睡衣坐在沙发里,头发跟鸦雀窝似的。“我这面还有很多实习的事情要做呢,再说了,我们都是美国公民,不留下来支持美国,去加拿大干什么?是不是Vickie?Mike?”

 

妹妹和弟弟没说话,只是看着爸爸妈妈。

 

“他们上网课,在哪儿都一样,你可以向学校申请推迟一个学期。”向东对大女儿说道:“如果中美真的整上了,只要是中国人都会被歧视,没人问你是哪国国籍。在这种非常时期,外面会很乱,我希望你能同家人在一起,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毕竟生命比啥都重要。”

 

“只有你整天说自己是中国人,整天歧视别人,也觉得被别人歧视。”Jessica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怎么从来就没有这种感觉?什么战争、生命危险?我看你是动作片看太多了。”

 

“不是我想太多了,咱们远的不说,你们去看一看二战的历史,看一看那些与普通人有关的故事,就知道战争有多么残酷无情,给每一个人带来的创伤有多么严重。”向东耐着性子说道:“战乱期间,各个种族之间的矛盾都会激化,不单交战的双方互相仇视,其它族裔的人也会趁火打劫。中美如果真的打起来,我想在美国,不单中国人会受到歧视甚至攻击,整个亚洲人都会遭受同样的不幸,而亚洲人之间也会互相仇视,台湾人和日本人恨我们不说,中国南海的菲律宾人、马来西亚人、印尼人等等,甚至就连香港人,只要其个人或群体利益受到影响的都会仇视我们,都想找机会整我们一下,仔细想一下,潜在的危险因素有多少?你们认识不到吗?”

 

“哎我妈呀!你爸说得有道理呀!这么说,去躲几天也好。”艳玲虽无知但却更惜命,她摘下墨镜和凉帽,眼睛瞪得大大的,问道:“那......咱开车过去吗?这房子还有家具什么的怎么办?”

 

“咱可能得偷渡过去。”向东小声咕哝着。

 

两个星期后,卢杰来电话说路子找好了,每人要五千美元,对方是个印第安人。

 

“可靠吗?”向东问:“干啥的他是?”

 

“美加边境开赌场的,两边都有尼玛儿路子。”卢杰笑道:“我不还有卡车嘛,他说正好儿帮他从尼玛儿LA拉点儿货过去,手续嘛儿的都他出,到时候咱就沿5号公路往北捡直走,从边境开过去就行了。方便。”

 

“操,我们就藏在货柜里?”向东苦笑道:“我他妈二十年前偷渡到美国的时候也没这么惨呐?还有,边检不查?”

 

“赶他侄子当班的时候。”卢杰得意地说道:“而且呀,你猜怎么的?他还说可以帮我们弄尼玛儿加拿大绿卡,每人再加一千就妥。你卖特斯拉的钱就够你们全家的,剩的零头儿都买上尼玛儿中华和老窖儿,得预备咱俩儿半年的,加拿大那面可贵呀!”

 

“妈个逼的,就想着你自个儿。”向东笑骂了一句,问道:“你加拿大那个啥亲戚,不给他整点儿啥?”

 

“他尼玛儿什么都不好,就一书虫子。我答应他落脚儿头一个月,咱两家儿各出五千给他。”

 

向东把要偷渡去加拿大的事儿跟珍珍说了,跟他料想得一样,珍珍没有责备,没有嘲笑,表示百分之百的理解和支持,说道:“果真要打仗的话,谁也左右不了局势,你们在国外的除了尽量保全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对呀。”向东说道:“你说我已经是美国公民了,又不像你们那样能回去......哎?国内老百姓都是怎样打算的?”

 

“街道整天搞宣传,天天往家里发材料,要大家提高觉悟,统一思想,准备日常必须的物资,做备战演习,按照地图上标明的地方躲避空袭等等。”珍珍平静地说着,好像居家过日子般的简单。“大鹏他爸,唉,可怜这当爹的,想让大鹏和他哥哥我们两家人到山西一个亲戚家去躲一躲,他自己留下来照顾企业。”

 

“还照顾啥企业呀!像你们那儿沿海一带,一打起来就都完了!”向东说道:“都撤了得了。”

 

“不行啊,政府下文件了,所有企业要照常运转。”珍珍说道:“大企业就不用说了,像他们家这种做电动玩具的都属于可转型企业,还有他表哥那个服装厂,上面都来专人谈了,制定了详细的军需物资生产计划,连价钱都定好了,比正常价高一倍,现在就要,有多少要多少,所以,大家都忙得不行。”

 

“啧啧,战争打的就是钱呐,物资、人力,哪一样不得钱?谁有钱谁就打得起。”向东说道:“不过,还得看人心齐不齐,老百姓都是怎么想的?上下一心才打得啊。”

 

“报名参军的人很多,从第一天培训开始就算工资,按兵种分类,每月最少的也有五千,现役军人的工资也开始上调,最少的八千,另外还有详细的补助计划。”珍珍说道:“大家都去报名,我也报了。”

 

“你也报名参军?大鹏呢?”向东惊奇地问道:“你家缺钱还是怎的?”

 

“不是钱的事儿,很多报名的人家也都不缺钱。”珍珍说道:“儿子也大了,有大鹏陪着我放心。”

 

电话里面暂时没人说话了,沉默了好一会儿,珍珍听见自己平静地说道:“我最近想明白一件事儿,就是如果没有战争的话,最好这次打不起来,我可能也不会再回到美国去生活了。哎,现在回头想想,那都是一场梦。”

 

向东听了这话,就像被五雷轰顶了一般呆在那里,此时,他才如梦方醒,才看清楚命运是如何安排自己和珍珍的,他们就像高速公路上两辆并行了一段时间的汽车,在经历了2020年4月底那个点之后,就已经分道扬镳了,各自奔向自己该去的地方。说实话,二人间这种残酷的分离是迫不得已的,是被时代的变化所左右的,其实早已注定,只是没有任何预警,非二人所愿,以至于连选择的机会都没给他们,直到互相之间看不见、摸不着、隔着地球空劳牵挂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彼此的缘分可能尽了。

 

“那......。”向东干咳了两声,声音干瘪无韵,心情衰败至极,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可笑的小丑,是个民族的败类。“你报名啥兵种?”

 

“医疗队。”珍珍回答得很干脆,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二人之间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什么事儿也不会再发生。“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去扛枪啊?个傻瓜。”

 

“医疗队好!医疗队好!呃......不那么危险,当然也很重要,呃......很重要。”向东结结巴巴地诉说着,话语间充满了无奈和心酸,心情就像浸透了雨水的阴云,低沉得眼看就要从半空中掉下来。“不管怎样,千万要多保重,保重。另外,没事儿的时候,咱们......呃......还打打电话呗?”

 

“当然,你又没做错什么,咱俩又不是敌人。”珍珍笑道:“你也多保重,美国我虽然不想去了,可将来说不定政策有变,你还能回国定居了呢,都说不好的事儿。哎对了?你的小说有眉目没?急死人了都!”

 

“眉目倒是有了,我想以咱俩为主线,可就是囫囵半片的,也没啥抓眼儿的事儿,这不都等着打起来嘛,巴巴儿的。”向东空虚而惶恐的心本已绝望,听珍珍这样说,才渐渐地又找回了一些感觉。“只是,我期待的战争还没开始,就已改变了我俩的命运,逼得我俩东一个、西一个的,这真叫我感到悲哀。你倒是好,保家卫国去了,而我呢?要偷渡到加拿大去苟且偷生,这境界差得!远去了!你说这还有脸写下去吗?想想都寒碜得慌。”

 

“别着呀!当然要写呀!”珍珍认真地说道:“如果战争真的发生了,我有我的战场,你也有你的战场呀,我的阵地是中国,你的阵地是小说,我的任务是战争中救死扶伤,你的任务是写出战争的罪恶之源,写出它给人们带来的创伤,把你的经历或听到的故事写出来,那些打击和曲折都是动力,磨难和痛苦都是素材,蘸着泪水写出来的东西才感人呢,就怕你没那么多泪水。”

 

“呀?看起来,你也希望打起来啊,不打,这后半辈子就都没法儿过了还!”向东被珍珍说得心里亮堂了不少,笑着说道:“忽悠我吧你就,个战争狂,乌眼儿鸡似的。”

 

“哼,我乌眼儿鸡?被惹得那是,对了命我也不在乎。”珍珍笑道:“所以呀......”

 

“所以我一定要把你写进小说里,让世人都知道你是个刺儿头,偏被我这么个斯文的美国人给蹚上了,对我死缠硬磨不说,有事儿没事儿就叨我一口,躲都躲不开。最后,幸亏中美打起来了,才甩掉了你这么个累赘,重获人身自由和心灵安宁。”向东好像恢复了正常,又像以前那样混说混闹起来。

 

“哼,写吧,自娱自乐,谁稀得听?又黑又长的乌鸦嘴,叫得越响越招人烦。”

 

Lilly看到一些可能要打仗的新闻之后也慌了手脚,忙打电话找郑通商量。郑通也不是麻木愚笨,看不到战争的可能,也不是因为在事业上刚刚找到感觉,不愿意正视当前的局势,他只是像一部分中国人一样,认为战争可能会有,但不会恶化到怎样一个地步,不过小打小闹、敷衍一下而已。

 

“你不要跟一些浅薄的人一样,听着风就是雨。”郑通在电话里对Lilly说道:“他根本没有胆量向台湾和日本正式宣战,那就等于向整个西方列强宣战,就又是一个“慈禧太后”,结果肯定也是个输。”

 

“那......?国土就白白让出去?”Lilly焦急地说道:“不打怎么能......?”

 

“嗨!让不让出去关你什么事儿?这么多年不归咱管,咱老百姓不也过得好好儿的?”郑通稀里糊涂地混说着:“这一点谁都清楚,那就是在作秀而已。”

 

“那......,你是说打不起来?”Lilly虽然将信将疑,但语气已舒缓了许多。“可这面的人都说要打仗了。”

 

“打还是可能要打的,你知道?老美轻易放不过中国,只是结果不会像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蛊惑得那么玄。”郑通本来是一个不怎么关心国事的人,不过,目前强烈的局势动荡也确实刺激到了他聪明的头脑。“我看啊,小规模打一打而已,中共到时候就会自己找一个台阶下来,把老百姓糊弄过去,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你想啊,中国一但四面楚歌,美国都用不着参战,就周围这些小国家就把中国给拖垮了。美国只是在旁边跐着,适当显示一下肌肉,一面能把淘汰下来的军火卖一卖,一面还能提升一下衰败已久的国民士气。美国只要就此从地缘和经济上围剿中国,不出几年,中国就完蛋了。”

 

Lilly沉默了半晌,说道:“唉,说来说去,还是让人担心,我......想回国找你去。”

 

“你傻呀。”郑通说道:“明知道这面要打仗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可美国这儿......?很多中国人都在想办法离开这儿。”Lilly的语气听起来很为难。

 

“切,美国要是不安全,世界上还有哪里会安全?”郑通说道。

 

“一些中立的地方呀,比如加拿大或墨西哥。”Lilly小声咕哝着:“他们都在研究着怎么能过去躲一躲。”

 

“嗯......。”郑通沉思了好一会儿,把利害得失在脑子里快速运算分析了一遍,说道:“可能是个不错的想法。我在加拿大没有关系,在墨西哥倒有一个哥们儿,哎?几年前,我们去墨西哥度假的时候还见过他,叫魏俊仁,做海产品生意的,记得不?

 

“记得啊,还领我们去看他的养殖场。”Lilly觉得眼前忽然一亮。“离这儿也不远,往南才几个小时的车。其实,我主要是考虑Kevin…...。”

 

“我问一问他再说。反正你们在哪儿都是待着。”郑通说道:“他那里条件倒是不错,地方有的是,当然,我们也不会差他钱。”

 

十天后,郑通告诉Lilly事情定妥了,并把魏俊仁的联系方式给了她,说她随时都可以过去,到时候魏俊仁会开车来接他们,她只要像度长假一样带上随身用品,把家门一锁,心情愉快地上路就OK了。让Lilly稍感不悦的是,因为战争的原因,大量逃难的人要进入墨西哥,墨西哥便收紧了关卡,所以此次安排实际上是一次偷渡,魏俊仁花钱帮Lilly三人作了假的墨西哥护照,她变成了魏俊仁的老婆。

 

红梅一家的生活暂时没有因为时局的动荡而受到影响,光明还是照常去医院上班,专心做他的本职工作。他并不是一个反应迟钝的愚人,知道战争在人类历史上所造成的种种伤害,他只是心存一点侥幸,放不下麻醉师这份来之不易的高尚的工作,对被标榜为现代文明和民主灯塔的美国还抱有幻想,认为即使是在战争状态下,人们也是要看病的,也需要他这个医生。而对于红梅和孩子们来讲,既然找不到合法渠道去别的国家,中国又不能回去,他们就只好跟大多数华人一样倍加小心地在美国继续生活着。

 

5月1号这天早晨,Lilly在网上看见中国政府发布的倒计时第三周警告:告台湾和日本当局,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你们还执迷不悟,中方届时将动用武力接管国土。

 

‘唉,走吧,太紧张了,我快受不了了。’Lilly这样想着,便去Sophia和Kevin的房间,要他们开始收拾东西。

 

“魏叔叔家有钢琴吗?”Sophia问妈妈:“我是不是还继续上钢琴课?”

 

“呃......不知道他家有没有。”Lilly想了一下说道:“不过没关系,他家如果没有,我们就租一个,再不就买一个立式的雅马哈,也没多少钱,反正你和哥哥都要用。唉,还不知道要麻烦人家多久呢,走的时候就送给他也行。”

 

Lilly转出Sophia的房间,穿过宽敞的客厅,去沙发前的茶几上拿起手机,找出钢琴老师Amma的电话号码,一面信步来到后门左手一棵胳膊粗的辫子状发财树旁边,拨了出去。

 

“喂?Amma你好!我是Sophia的妈妈,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打扰你!”Lilly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听着完全不像接近四十岁的人。“你现在有学生在上课吗?我可不可以占用你几分钟?”

 

“是郑太太呀!可以呀!没事的!这么客气。”Amma的口音一听就是台湾人,温文尔雅的。“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是这样,过几天我们全家就要出去度假一段时间,也可能会耽误一次课,也可能不会。”Lilly一面说着,目光却落在了三脚架钢琴后面墙上的一张全家福上,心里面便觉得有些酸酸的。“今天的课还是照常上......孩子们的事情让你费心了......钢琴我真是一窍不通......Kevin的十级考试也不知道准备得怎么样了。Amma你知道,我这心里跟长了草似的。”

 

“郑太太真是太客气了!”Amma开心地笑着,说道:“他们真的都好棒噢!好像都很用功的样子耶!Kevin的演奏很有Passion,乐理也很好,十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十级过后,如果他还想继续上课的话,我想让他学多一点李斯特的曲子,他已经Ready了。妹妹也很棒!很Neat!很有乐感!另外,妹妹现在出落得好可爱耶!还记得她刚开始学琴的样子吗?扎两个小辫子,脚下还够不到踏板耶!今年我想让妹妹报考九级,这样,她也可以像哥哥一样,赶在高中课程紧张之前,早早的就完成了十级。”

 

“真是太谢谢你了Amma!Kevin这么短时间就能进入状态,这完全得归功于你。”Lilly高兴地说道:“行了,我也不多占你时间了,再一次谢谢你!”

 

下午上钢琴课的时候,Sophia把电脑放在钢琴旁边的桌子上,Amma从电脑屏幕上给她上课,眼神和语气中充满了关爱,而Sophia对屏幕里的Amma则自然顽皮,尊敬中撒着娇,多年的师生关系使她们像亲人一样对待彼此,说笑自如,没有半点隔阂。临下课前,老师正常布置了作业,叮咛Sophia别荒废了,一有时间就要练一练,并祝全家旅途愉快。

 

Lilly在卧室里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透过门缝听外面钢琴课的声音,想起以前稳定中充满梦想的生活,再看看当下这种动荡不安的局势,心里百感交集,思念和孤独又一起涌上心头,不禁又滚下泪来。她拿起手机,打通了红梅的电话。

 

“姐,我想下去了。”Lilly试着眼泪说道:“这是什么鬼世道?搞得一家人天南地北的。”

 

“嗯,别担心,安心去吧,只要那面的人可靠就行。”红梅静静地坐在沙发里,眼神像雕塑一般沉寂又深邃。“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

 

二人沉默了半晌,Lilly又说道:“要不是为了孩子,我宁愿守在这儿。”

 

“别傻了,这样做是明智的。”红梅叹了一口气,说道:“要是我们家老朱愿意走,我倒也愿意出去避一避,毕竟安全是最主要的,可我说不动他。”

 

电话里又没声音了,过了一会儿,听见Lilly又说道:“最近跟珍珍通过话吗?”

 

“昨天还讲话了呢。”提起珍珍,红梅的表情鲜亮了起来。“哼,她倒好,参军了你说,照片里穿着军装,看着还挺精神。”

 

“谁不说呢。她跟我说,这才活出了她自己,劲头儿十足的样子,个野丫头。”Lilly苦笑了一声,一面用纸巾擤着鼻子。“唉,说实话,我就没有那股爽利劲儿,有时还真是挺羡慕她的。”

 

“是啊,回国定居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红梅感叹道:“现在是,将来更是。”

 

“珍珍还说,她以后不会再回来了,这面让我帮忙处理房子和东西,可我......?”Lilly说着,又抽咽起来。

 

“嗨,这有什么好掉眼泪的?跟一辈子见不着了似的。她那些东西都不吃草料,你急什么?等事态平息之后,你回来帮她慢慢处理不行?你就是现在挂上牌子,恐怕也卖不出什么好价儿。”遇到事情,红梅从不用眼泪来思考。“这样,你把家门钥匙给我,她家的等我也拿来,我帮你们看着,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Sophia的钢琴课上完了,Lilly听见她跟老师愉快地道了别,回自己房间去了。Lilly看了看时间,对红梅说道:“郑通那面该起来了,我得给他打个电话,咱挂了吧。”

 

“后天走的时候叫我,我送送你。”

 

魏俊仁的车到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多。Lilly对他仍然有印象,所以,见面并不觉得太陌生。魏俊仁中等身材,保持得不错,立立正正的,说话办事挺爽快,嫂子长、嫂子短的,叫得也亲切,感觉连口罩上都透着笑容。红梅见来人看着和气,也就放下心来,帮着Lilly把东西敛到车上去,又叮咛了半天,二人才相拥道别。Lilly上了车,放下车窗,跟外面的红梅挥着手,眼泪早又滚下来,打湿了淡蓝色的口罩,闷闷的、凉凉的捂在脸上,让她觉得透不过气来。

 

向东这面也打出了“搬家甩卖”的广告,只不过他不是那么诚心全卖,所以,除了艳玲的特斯拉吉普之外,只把几件平时基本用不着的奢侈品卖了,像跑步机和八人仿古高级餐桌之类的。那跑步机就买回来当天晚上跑了一回,再就成摆设了,那玩应儿它头晕。那个长条大餐桌转圈有八张高靠背雕花座椅,外跟一个瓷器陈列柜,都是死沉的实木家什儿,每年只大节日的时候可能会用上一回半回,平时就是随手乱放东西的场子,占了一大片地方,搬走了觉得真清凉。向东的破工具卡车没舍得卖,一是不值几个钱,二是他琢磨着回来后还要靠着它吃饭。5月3号这天下午,向东觉得觉得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去大华超市搜罗了十八条烟和二十四瓶白酒。大华只给他十条中华,另八条只好用双喜烟来代替,白酒是八瓶泸州老窖,十六瓶二锅头。另外,向东还去加油站用现金灌了一桶汽油。

 

向东拉着这一堆东西开回家,正像搬运弹药似地往屋里扛着的时候,迎面看见艳玲哭丧个脸走过来,眼睛红红的,说道:“你大女儿要去找她男朋友。”

 

“噢。”向东吱了一声,继续扛着东西往里走,心里话:去她不去的,姑娘大了都要离开家,好坏自己背着呗,跟她一辈子不成?

 

“她要跟他男朋友一块儿去参军!”艳玲急了,拽着向东的胳膊拉住他。

 

“嗯?”向东一愣,眼睛直溜溜地盯着艳玲。“她说的?她人呢?”

 

“在屋呢。”

 

向东放下纸箱,直接就奔到楼上。艳玲怕爷俩儿话赶话又吵起来,舞马长枪的,便也紧跟在后面跑上来。向东推开Jessica的房门,见她仍穿着睡衣,懒懒地靠在床头上看电脑,问道:“你妈妈说你要去参军?为啥?”

 

“对。原因很简单,就是我不用欠债念书了。”Jessica眼睛也没抬,淡淡地说道。

 

“不对吧?”向东尽量把语气放得很缓和,说道:“你男朋友已经找到工作了,他为啥也要参军?”

 

“他?军队可以帮他付清医学院期间的学生贷款呀?”Jessica说着,翻眼皮瞅着向东,说道:“关你什么事儿?”

 

“可你我都知道,军医的工资低,病例又见得少,是没啥前途的。”向东耐着性子说道。

 

“可军队的待遇好,工作也轻松。”Jessica的目光里带着挑衅,她当然有的是话儿来答对。

 

艳玲不说话站在后面,紧张地看着这父女俩。向东停了一会儿,抱起膀子靠在门框上,对女儿摇了摇头,说道:“军医这个选择我们一年前就探讨过,你也甭跟我抬杠。在现今这个节骨眼儿上,中美要打起来了,别人我不管,可你要去参军是非常错误的......。”

 

“你爸的意思是一旦打起来了,那是很危险的职业。”艳玲赶紧打断向东,抢着说道。

 

“危险是一方面,”向东侧脸瞅了一眼艳玲,加重语气对女儿说道:“更主要的是你不能参加美国军队去跟中国作战,你是个中国人。”

 

“我是美国人。”Jessica梗着脖子,轻笑道:“你也是美国人,拿的也是美国护照,而你却总是说你是中国人。你是想说明什么?是想说你更喜欢中国?是个爱国主义者?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到美国来?而且把我也带来?”

 

向东瞪起眼睛看着大女儿,觉得自己被她绕进去了,他想说当初中国很穷,自己也很年轻,到美国来是想追求更好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是想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可他又觉得这样说似乎太狭隘,跟今天所谈论的调子太不般配,备不住又会被她再一次绕进去,便噎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Jessica似笑非笑地看着向东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他的心里,正等着他把话说出来,准备要着实再怼他一下。

 

向东无奈地长叹一声,对女儿苦笑道:“当初是因为我们喜欢孩子,想多要几个,才跑到美国来。你有弟弟和妹妹陪伴一生,应该感到幸运,应该好好谢谢父母,你的同龄人在中国都没有弟弟妹妹。我这样说对吧老婆?”

 

“对呀!”艳玲总算松了一口气,忙凑过来说道:“你小的时候,你爸爸整天扛着你,哪儿好玩儿去哪儿,什么好给买什么,你都忘了?等稍大一点儿,就开着车东送西送,又是滑冰、游泳,又是奥数、钢琴,不的,你能出息成现在这个样儿?你可不能忘了父母的恩情,不听父母......!”

 

“那你们还要什么感谢?你们不是说喜欢孩子吗?”Jessica笑道:“你们生养我们一场,从那些过程中也得到过足够的乐趣。”

 

“去你妈的吧!”向东没按住,直接爆了粗口。“动物还知道反哺呢!什么玩应儿你这!简直一白眼狼!你还是早点儿滚吧!隔路的玩应儿!滚得越远越好!最好别让我再......!”

 

“说什么呢你!太不像话了!跟孩子怎么能说这些?”艳玲赶紧把向东拉出来,回手关上房门,身后听见女儿也变了声,用英语在嚷嚷着:“你们不用撵我!我会走的!我已经订了机票!我会走得远远的!让你找不到!因为我再也不想听到你那些Fucking种族言论......!”

 

战争终于爆发了,加州5月7号凌晨三点,向东起夜的时候打开手机一看,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战争的报道,大概是说中国军舰企图接近台湾和钓鱼岛,遭到对方拦截,就打了起来,有的说是中国人先开炮的,有的说是日本人先开炮的,还有的说是多国部队的一个导弹先把一艘中国军舰击沉的,谁家的导弹正待查明等等,众说纷纭,但不管怎么说是打起来了。向东打着尿颤就从厕所里跑了出来,也说不清是兴奋得还是吓得,浑身有点儿哆嗦了都,去床边推醒齁齁酣睡的艳玲,低声说道:“打起来了!倒底打起来了!”

 

“烦人!打就打呗!推我干嘛?正做梦呢。”艳玲不耐烦地侧过身去,接着呼噜她的。

 

“个蠢货!”向东气得骂了一句,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再睡了,便披上一件夹克,拿了手机和烟来到后院。

 

向东点上一支烟,翻开珍珍的微信页面,发了一条短信:在哪儿?能打我吗?

 

没一分钟,珍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听着很平静:“喂?你半夜三更的不睡觉?不怕你老婆听见?”

 

“她?猪头还没烀完呢。”向东用低低的、神经质似的声音说道:“这么大的事儿!谁睡得着啊?还真打起来了!我早就预感要打起来!果真不出我所料!还真打起来了你看!我这......!哎珍珍?你怎么还跟没事儿人似的?”

 

“切,这有什么呀!瞧瞧你,跟见了人血馒头似的。”珍珍笑道:“这只是刚开头儿而已,我早就等不耐烦了。”

 

“个好战分子。”向东吸了一口烟,定了定神,觉得自己也不能太没有沉重了。“其实我是想知道,双方都伤亡了多少?”

 

“我再说一遍,这才刚刚开始。”珍珍故意放慢语气说道:“想要打仗就不要怕死人,谁怕谁就输了。”

 

“不是,我不是怕,我就是想知道双方实力对比......不是,是斗战力......也不确切......”向东生怕说得再低珍珍一等,所以反复掂量着字眼儿。“说简单一点儿,就是谁厉害?谁能打?妈的,中国这几百年儿净打败仗了!都他妈窝囊死我了!”

 

“目前还不清楚。”珍珍平静地说道:“伤亡轻重也不能完全说明问题,朝鲜战争我们死的人多,但谁会说我们输了?”

 

“嗯,说得对,有种!”向东点着头,他真的要重新认识珍珍,她是脂粉队里的英雄,中国历朝历代好像都不缺这种巾帼英雄,爷们堆儿里倒出过不少孬种。“哎?你这是在哪儿?大鹏他们呢?”

 

“我在哥嫂家,待命呢。”珍珍说道:“大鹏领着孩子,跟他哥全家一起去山西老家了。对了,你不是要去加拿大?还不动身?”

 

“今天就走,等天亮了我就找卢杰......。”

 

向东的话刚说了一半,俩人的微信就被一个电话给冲断了,他拿起电话一看是卢杰,忙接了起来。

 

“我说东哥,你......醒了?”卢杰哑着嗓子,一听就是刚扒开睡眼,糊里巴涂的。“看了吗?哎!说打就打那些兔崽子们,就冲介,我就尼玛儿顶一个!”

 

“你起来了就好,赶紧想一想咋走的事儿吧。”向东说道:“算好时间,别半夜到,鸡犬不宁的。”

 

“介事儿......我想想啊。”卢杰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路线我研究了,从边境到他那儿好说,才尼玛儿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只要是白天,嘛儿时间过境都行。从咱这儿到边境挺尼玛儿远,快一千四百迈了,路上跑就得尼玛儿将近三十个小时,加上吃饭、睡觉嘛儿的,也就是三整天。”

 

“三天!”向东显然没有思想准备。“三天我都开到纽约去了!”

 

“大车有限速呀哥呀!想让尼玛儿老警儿把我叫住?打开后厢一看!呵呵?”卢杰嘿嘿儿地笑着。“中间还得要找卡车休息区加油、吃饭、睡觉,不像小车那样,什么地方都可以尼玛儿随便停。”

 

“就算停了,人是不是也不能出来呀?别人一看,咋回事儿呀这?”向东疑惑地问道:“吃饭、睡觉什么的好说,那......?拉、尿也都在车厢里?”

 

“我那货柜有通风口......”

 

“滚鸡巴犊子!”向东气得骂了一句,可合计了半晌也没甚好办法。“唉!妈的,加个帐篷吧。”

 

上午,卢杰先开车去洛杉矶拉货去了,两家人各自在家里准备上路的东西。艳玲煮了一锅茶蛋,又把各样水果都洗干净包好了,连同其它吃的、用的一起,一箱一箱地堆在车库里。艳玲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直流着眼泪,大女儿昨天拖着行李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幕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让她感觉像被摘了心肝一般伤痛。向东又去买了一个小帐篷和一盒加厚的垃圾袋子回来,他走进卧室,打开枪柜看了一会儿,只拿了一把左轮手枪、一把散弹枪和两盒子弹出来,关保险柜之前,向东看见那一摞自己在监狱里写的手稿,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应该带上,毕竟那是他的梦想,便把它们用食品袋包了,跟电脑一起塞进了一个随身的背包里。

 

Vickie和Mike仍然没有从姐姐离家带给他们的伤痛中走出来,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艳玲把食物端上来,二人凑在Vickie的房间,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写字台旁边,看见妈妈走进来,都板着脸不说话。

 

“吃饭吧。”艳玲眼圈红红的,轻声说道。

 

二人谁也没动地方。

 

艳玲站在那里看着他俩,心里酸溜溜的,说道:“唉,谁也不希望是这样,我这当妈的比谁都难受。你们还是赶紧吃了饭,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

 

“我也不想去了。”Vickie小声咕哝了一句。

 

“什么?那怎么行?”艳玲一听就急了。“你没看新闻吗?那面已经开始打了!”

 

“那又怎么样?”Vickie提高声音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学校还不是照常上课?本来我就不想再上网课了,是你们硬逼着我待在家里,UCSD很多学生都选择下学期回学校上课,我也想回去。”

 

“哎呀二宝呀!你这不是又要剜妈妈的心嘛!”艳玲刚说道这儿,又禁不住滚下泪来。向东在旁边卧室听见这面的谈话,想起昨天Jessica拖着行李走出家门时的场景,内心也是一阵酸楚,有心想过来跟着一起劝几句,又怕自己耐不住性子言语过重,因为Vickie的性格一向敏感脆弱,所以只好站在那里,听艳玲哭诉道:“Jessica已经要了我半条命了!她那孩子从小就不省心,什么都跟父母拧着来,你怎么也开始学她了?啊?我不管她参不参军的,我只是担心她的安全呐!你爸爸他脾气不好,说话难听,可这件事儿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呀!那边儿打起来了,这边儿也可能没事儿,它最好没事儿,可咱不是没事儿防备有事儿嘛!现在美国这么乱,又到处都是疫情,你说你们哪一个要是有点儿闪失的话,叫我可怎么活呀!呜呜......!”

 

Vickie见妈妈哭成这样,也掉下泪来,她擦着眼泪,咬着稚嫩而倔强的嘴唇说道:“我也不是不相信你的话,也不是故意要跟你们反着来,我只是接受不了偷渡这个事实,像罪犯一样躲在卡车里三天?这真令我感到羞耻,妈妈,我宁愿去死......!”

 

“快别这样说孩子!那种话怎么能轻易就说出来呢?”艳玲急得直拍大腿,赶紧过去抱住女儿,说道:“你们都还年轻,以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眼下这点委屈算什么?你们都读过很多书,不知道人为了求生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吗?听妈的,你就先忍一忍,过一阵子看没事儿了咱就回来,就当出去躲疫情了,好不好?二宝最懂事儿啦,从来都疼爸妈、照顾弟弟,就算不为你自己,为我们?好不好?啊?”

 

那屋暂时没动静了,向东这才松了一口气,便扛着枪、提着背包走出房间,刚走到楼梯口,卢杰的电话来了:“东哥,我再有一小时就到。咱傍晚的时候开始往车上装东西,上人最好等尼玛儿半夜。”

 

“行,我这边也整差不离了。”

 

当晚,卢杰开着他的丰田在前面,向东的工具车跟在后面,俩人开始一趟一趟地往卡车上倒腾东西。车厢后门口靠一侧绑着印第安人的货物,是个一人多高的大箱子,如果只开一扇门正好挡住视线,外面的人看不到车厢里面。

 

“这是一台赌钱机,那两摞散货不知道是尼玛儿什么。”卢杰站在车厢上面,把向东递上来的东西往里面搬着,一面说道:“这里面已经被我收拾干净了,光着脚儿走都没问题。”

 

“最后上人的时候也在这儿呗?”向东问:“你的小车怎么办?留这儿?”

 

“留这儿不行。我们平时要是跑长途的话,最多停尼玛儿十天、八天的,业主都知道。咱这还不知道得多长时间呢。”卢杰说道:“介事儿这么办,上人当然还在尼玛儿这儿,你开车把他们娘们儿都运过来之后,把车开回你家停了,我随后去小区进口那儿接你。小区我尼玛儿进不去,靠道边临时停一下没问题。”

 

夜里,向东把两家人都送到卡车上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他回家前对卢杰说:“我还有点儿事儿要收个尾,你等我电话再过去。”

 

向东开车回到家,倒进车库关好门,他戴上线手套,从架子上取下那桶汽油和三个1.75升的玻璃酒瓶子,分别都灌满了汽油,盖上盖子,这面撕开一个破抹布,在其中两个瓶口上各绑上一半,然后把三个瓶子装上卢杰的丰田,便开上车向诬告他入狱的那对白人母子家奔去。

 

十分钟后,向东就来到了那栋令他极度厌恶的房子前,他很熟悉这周围的环境,这里离高速公路很近,两分钟就能拐上去。向东把车停在他们家门前的马路上,熄了车灯,让发动机转着,他点上一支烟坐在车里面,瞅着这栋黑灯瞎火的房子,享受着报仇前的快感,心里并不着急,也不怎么慌张。

 

“哼,马勒戈壁的,你们好睡呀!正在做梦坑钱吧?”向东小声念叨了一句,他戴上帽子和手套,轻轻推开车门走下车,把那两个缠着碎布的汽油瓶子拿出来放躺在地上,把另一个瓶子拧开,很仔细地分别往抹布上各倒了一点汽油,好像生怕浪费了似的。向东摘下右手的手套,拿出打火机,“噗”地点着油布,两团蓝色的火苗立刻在眼前跳动起来。他揣起打火机,重新戴上手套,拿起一个带火苗的汽油瓶子小声念叨着:“操你妈的,你坑我的钱,今天连本带利都清了。”说着,向东举起瓶子,用力朝前门砸去。“砰”的一声闷响,瓶子在门上撞得粉碎,汽油分崩离溅四面洒开,顷刻就“突突”地烧起一大片。明亮的火苗在向东的瞳孔中蹿动着,刺激着他的神经,加速着他的心跳,他气愤愤地狞笑着。“操你妈的,这第二个是你欠我的半年监牢。”向东弯腰拿起另一个点着了的瓶子,觑着一楼的一扇窗户叫亲,奋力砸去,然后,把第三个汽油瓶子也扔进了那扇破窗户。

 

向东瞅着窗户里也燃起火苗,又见楼上亮起灯,里面传来老婆子的尖叫声,才满意地朝那面啐了一口,迅速回到车上,挂上挡,轻踩油门,车子便轻快地滑走了。

 

向东在路上给卢杰打了个电话,回到家停好了车,在家里面四处又检查了一圈,才锁上前门,抄着兜儿哼着小曲儿,信步走到小区外面的路口,刚点上一支烟,卢杰的卡车到了。

 

向东爬到副驾驶座位上,摸索着找安全带,卢杰打开灯,看见向东眼睛铮亮的样子,问道:“嘛事儿?兴奋成这样儿?尼玛儿抽空儿去打了一炮不成?”

 

向东侧脸瞅着卢杰,绷不住的笑容泛在嘴角。

 

“个揍性!真尼玛儿干了还?”

 

“我把那两个白垃圾给干了,害我进监狱的那两个。”

 

“你把他们给......?”卢杰显然不知道向东在说什么,使劲儿瞪着两只小单眼儿看着向东。

 

“不是,我把她家房子给点了,就刚刚儿。”

 

“真的?尼玛玛儿......怎么不喊我一声!”卢杰直拍大腿。“烧成什么样?咱瞧瞧去?”

 

“走吧,有什么好看的?”向东笑道:“老美的房子全是木结构的,一燎就着,就跟架一堆柴火似的,估计这会儿该烧没了。”

 

“走走走!看看去!往哪儿拐?”

 

“别去了还是,你这个53尺的长厢也拐不进去呀再说。”

 

“啧!远远儿地瞅一瞅就行。赶快吧!说不定还尼玛儿着着呢!”

 

“呵呵,个鸡巴穷精神。从前面往右拐。瞭一眼就走啊,不许停。”

 

经过那一片儿的时候,老远就能看见老太太家那个方向正冒着烟,向东强逼着卢杰没有下高速,只沿路慢下来,俩人眼望着那面嘻嘻哈哈了一起儿,卡车随继续向前驶去,很快就拐上了5号高速,然后便一直向北去了。

 

战争爆发的第二天,美、英、法,意、澳、印、日、台相继与中国宣战,此后的几天里,集中在中国东部沿海的多国部队向中国沿海和内地的主要城市及军事目标发动了猛烈的轰炸,印度则出兵藏南,战火已烧到达旺和麦克马洪线。中国袭击了台湾、日本和印度本土的的主要军事目标,并对美国在其它东南亚地区的军事基地进行了打击。

 

开战一周后的一天,网上爆出美国总统发布了一条针对华人的战时临时管理法令:所有在美国境内的华裔,包括身份是公民的,都要停止一切工作和社会活动,一周之内到所在县的警察局报到,并准备听从统一安排,违反者将被视为罪犯而逮捕。

 

光明当天还是决定去上班,临走前,红梅问他:“法令都出来了,还是别去了吧。”

 

“不去怎么行?”光明说道:“今天安排了五个手术,不麻醉怎么开刀?我倒要看看警察是怎样从医院把我抓走的。”

 

光明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换上白大衣,打开电脑,护士照常送来当天的手术安排和会议日程表,同事们依旧用短信互相问候着,大家都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似乎地球那边的硝烟和死亡跟这里毫无关系。到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光明刚刚为一位肝癌患者做完了全麻,出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人事部的一个叫Sean的韩国人走过来跟他打招呼:“朱医生你好!能占用你几分钟时间吗?”

 

“Sean你好,什么事?”

 

“啊,我试着打电话找你,护士说你今天一天都很忙,留言又怕说不清楚,所以就在这里等你。”Sean一面说着,一面点着头浅笑着,谦卑中带着忧郁。

 

光明不说话看着韩国人,他心里已经明白了。

 

“就是......政府的这个愚蠢的决定,我们每一个人都感觉对你很不公平也很野蛮,这不应该发生在当今的美国......”

 

“Sean,”光明拍了拍面色紧张的韩国人的肩膀,说道:“战争状态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没什么理好讲。你直说。”

 

“朱医生你看,我这里有一份文件,刚刚收到,是联邦医药协会和医疗协会联合签发的,是......”

 

韩国人不往下说了,把手里的信封递了过来,光明接过来一看,见收信人是院办,打开里面的信件一看,内容是通知医院,由于战时管理需要,朱光明的医生执照已被临时吊销,生效日期是5月21号。

 

“朱医生,医院里有五名员工跟你的状况一样,为此事,院长已经亲自与协会交涉,正在等待结果。”韩国人皱着眉头看着光明的脸色,说道:“这真是天大的错误,但愿他们能尽快改正。21号之前,我们希望你们还是正常工作......”

 

“知道了。”光明再一次拍了拍韩国人的肩膀,平静地说道:“谢谢你的关心,愿战争能早日结束。”

 

光明当日下午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红梅手里拿着一封信,满脸愁容地看着他。

 

“吊销执照的事情呗?”光明脱下外套挂到壁橱里,眉头不展,说道:“我都知道了。”

 

“那你......?”红梅手里拿着那封信,木讷地坐在沙发上,这轻如鸿毛的一页纸竟如千斤巨石一般压得她难受,那是每一个来美国的寻梦者及其家人都会感觉到的沉痛。

 

“我会做到21号,然后回家看他们如何摆布。”光明来到沙发边坐下,翻开茶几上的电脑。“今天忙了一天,中国那面怎么样了?”

 

唉,就是打呗。”红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东面儿跟多国部队打,南面儿还得对付印度,网上说越南和菲律宾也可能参战,真是够受的,这不跟当年清政府对八国联军......?”

 

“那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光明打断红梅说道:“清政府夜郎自大,愚昧无知,指着义和团的刀片子去对付人家的枪炮,军事力量对比太悬殊,输是必然的。而现在的中国政府是不一样的,我们科技先进,手握重兵,拥有几百枚核弹头,翻美国几个翻儿都不成问题,常规武器也是仅次于美国,我看只要上下一心,众志成城,美国就休想灭我中华。”

 

“可问题是除了美国,还有周围那一群爪牙。”

 

“它们?切,都可以忽略不计。” 

    

光明一直坚持上班到21号,不为别的,只为这是一份他热爱的、受人尊敬的工作。临走之时,光明像往常一样,把绣着自己名字的白大衣脱下来挂好,把椅子和办公桌上的东西都归拢整齐,他站在办公室的地中央,环顾着这里的一切,默默向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和事业做短暂的告别。他往窗边的一盆松树盆景浇了些水,又用纸巾把墙上的行医执照和桌上一个精致的景泰蓝笔筒擦拭了一遍,那个笔筒是他作麻醉医师第一年的时候一个患者送给他的。离开的时候,光明只拿走了一个镶着全家合影的台式小镜框。

 

回到家后,光明就带着红梅和两个女儿去警察局报到了,虽然已经六点多了,可县政府办公楼前还有很多中国人在那里排着,多大年纪的都有,年长一些的人中国说话都带着各地的口音,年轻人和小孩基本都说英语,其中也有几个白种人混在其中,他们显然是陪着中国人家属来的。人们在那里互相介绍认识着,谈论着美国政府此举的用意和后果。排在光明家前面的是一家广东人,开送货公司的,老两口年近六十,没带孩子,老头儿皱着眉头不说话,老婆子对光明两口唉声叹气地胡乱抱怨着:“去年我就让他把生意卖了,你说孩子们都大了,我们还这么拼命干吗?现在可倒好,搞得生意没的做,一库房的货烂在手里,还要被关起来 ......”

 

“唉,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红梅叹了口气,问:“大姐,你孩子在哪儿?”

 

“一个在北卡,一个在华盛顿。”老婆子说道:“情况跟这里一样,只是......!”

 

“只是什么?”红梅问。

 

“女婿还好,是个台湾人,说律师不干了,愿意跟我女儿一起进集中营。”老婆子满脸愁容,眼圈红红的,说道:“儿媳妇呢,是个白人,说不能跟我儿子在一起,你说......?唉,也难怪她,还有两个小孩子要照顾。”

 

“大姐,想开些,眼下这都是暂时的。”红梅这面劝着老婆子,那面其实是给自己打着气。“就即便是进了集中营,也不会像二战时期关押日本人的那样,更不会像纳粹的集中营,文明在进步嘛。”

 

“文明、文明,文明是要讲理的!要是真的关了集中营,我损失的生意和家产找谁要去?”

 

形势在朝着人们预料到却难以接受的方向发展着,光明一家人被一个素质良好的警察很客气地服务了五分钟,他们被验明正身后,校准了家庭住址、邮箱等联系方式,被要求回家等待进一步通知,届时,他们必须搬迁到一个临时的集中住所。在说到那个临时住所的时候,警察先生很人性地避开了令人生厌的“Concentration Camp”这个直白的敏感词,而把它叫做“Protectied District”,就是“保护区”的意思。

 

两天后光明家收到美国国土安全局签发的电子邮件,大概意思是为了避免战争所带来的社会问题,要求他们在本月31号之前必须搬到加州、内华达和亚利桑那三州交界的一个保护区,保护区没有地址,需要按着邮件中指示的路线开车过去,没有车的可以预约接送,费用是每人$150。保护区的居住分三个等级:免费、$200/月和$300/月,需要交三个月的房租提前预定,免费的是跟别人合住在一起,而且需要特殊申请,$200/月的是一间卧室的一个单元,$300/月的是两间卧室的一个单元,光明定了一间两室的。保护区的伙食标准是每人每天$10,两岁以下的免费,特殊要求可以酌情提供。保护区设有医院、健身房、厨房、浴室和洗衣房等公共设施,生活用品带,建议不要带太大的用具,绝对禁止武器。战争期间,保护区不能随便出入,除非有特殊的理由经政府批准,没有邮寄、通讯和网络服务等等。

 

“一帮强盗,纯粹是强盗逻辑。”红梅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停地骂着:“平白无故就吊销执照,囚禁我们,还要我们付钱?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事儿啊,你得这么看,比起大陆那面在战火中出生入死的中国人,我们要好过多少倍呢。”光明劝道:“再说了,它这费用也还便宜,平时咱全家出去野营,一个晚上也不止$300,还没有这么热闹,咱们就当度个长假。”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Angela和Nicole齐声抱怨道:“没有网络,我们怎么上课呀?更谈不上娱乐了!那将是地狱般的生活!”

 

“学校那面会酌情安排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光明和红梅这样劝着。

 

31号上午十点,光明关检查好水、电和煤气,锁了房门,和大女儿一起开着宝马750走在前面,红梅和二女儿开着特斯拉吉普跟在后面,两辆车都装满了物件,一前一后,沉重地使出小区,上了街道,在诸多“中国猪滚回去”的涂鸦和叫骂声中,在对未来的迷惑和恐慌中,驶离了城市街道,上了8号高速,直奔保护区的方向驶去。正是:

 

曾经是词美韵滑,转眼就曲终歌罢。

曾经是翠柳秾花,转眼就绿瘦红杀。

曾经是人款情浓,转眼就顑颔空挂。

曾经是踌躇万里,转眼却地陷又天塌。

说什么你我一家,到头来互相践踏。

谈什么博爱自由,不过是障眼鬼话。

念什么新约旧经,只道是世无羞耻。

许什么共渡心愿,但见你过河便拆筏。

只因我想我所想,你便要侮辱谩骂。

只缘我为我欲为,你便要加罪惩罚。

我曾经远渡寻你,看来是阴错阳差。

我发誓终将去你,重寻那场圃与桑麻。

什么叫是非对错,谁来说黑白真假,

怎样才心满意足,如何能永保繁华。

何苦来持刀弄戟,落得个人尽物亡。

终到了梦醒时分,原还是日东月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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