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船校 分到四川
我从小就是个标准的好学生,各门成绩都是名列前矛。1962 年小学毕业考上了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那是一所名校,每年的高考录取率达95%以上,一流大学的录取率也超过50%。入学后按成绩分在第一班,以后上高中,接着上大学,应该是顺理成章。
想不到的是初中毕业前,姐姐一位要好同学的来访,改变了我后来的人生道路。
姐姐的这位同学读的是上海船舶工业学校,那是一所全国重点中等专业学校,直属第六机械工业部。听说我临近初中毕业,正在填高考志愿,便建议我考她们学校。她介绍说,校长是个了不起的学者,学校所有的教师都是大学名校的毕业生。船校毕业后都会分配到青岛,大连,上海,广州等沿海大城市,去的都是万人大厂,造的是万吨巨轮。
我从小喜欢大海,喜欢草原,喜欢可以用气势磅礴形容的情景,虽然那种情景只在电影和小说中见过,但心却向往之。船校打动我的,正是分配到沿诲大城市和造万吨轮的前景。所以当下就决定我要报考船校。当时才16岁的我,根本就没有去考虑这个决定对我的一生有多重要的影响。
我初中的班主任姓戴,戴一付近视眼镜加齐耳短发,看上去精明干练。那天早上第一节课前她来到教室收了全班同学的志愿表,没有细看就离开了,等上午的四堂课上完,她又出现在教室的门口,在一群嘻嘻哈哈哈涌出教室的女孩中把我叫住,让我去一趟她的办公室。
在她的办公桌上,放着那叠志愿表,指着最上面的那份,她问我:"你为什么要考船校呢?"平时嘴角边常掛着的那丝笑意消失了,看上去有点严肃。
"我喜欢去海边城市工作,我喜欢造万吨轮。"我弱弱地回答,因为我不知道也没想去了解若升高中再上大学,是不是也可以选造船专业,毕业后也可以去造万吨轮。
"你和父母商量过吗?他们支持你吗?"
我摇摇头,不再说话,那时候我们读书考试升学,好象都是自已说了算,父母有他们的事情要忙,顾不上我们,不像现在当家长的,几乎参与孩子们的所有活动,和他们一起做课外作业,一起复习备考,孩子们的考试日程表永远在他们的记事日程表上。
第二天的下午,戴老师来家中家访,見到母亲,说了很多理由,要母亲说服我把第一志愿改成市三。母亲答应试试,并说要和父亲商量。
再过二天是周六,知道我父亲一定在家,戴老师再次来访,做父亲的思想工作,她强调说读了中专,基本上就不可能再上大学,我各科成绩都那么优秀,不上大学实在太可惜了。
实际上父亲一直以我的学习成绩为傲,也知道我喜欢读书,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想考中专。那时候,家中虽不算富裕,但父亲收入高,家境还算殷实,供上大学经济上没有问题。
戴老师希望父亲能够说服我,毕竟我还只有16岁,这关键的一步还需要父母来把把关。父亲表态说,我这个女儿,岁数不大,但平时就很有主意,她若想上大学,我们绝对支持,但她若坚持要上中专,我会尊重她的决定。
戴老师走后,父亲仔细了解了我的想法,提醒我上中专对我以后的人生道路会有什么影响,便让我自己最后决定。父亲没有要求我必须去上大学,可能与他本人的经历有关,父亲没有上过大学,但凭他自巳的努力和天分,却比大多数大学毕业生走得更远。
我自己没有改变主意,我亲爱的戴老师却还是没有放弃。二天之后是填写志愿的截止期,戴老师再一次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递给我一份空白的志愿表。
"你若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重新填写一份,原来的那份可以作废"。
我没有吱声,也没去接她手中的那份空白的表格,我不想重新填写,却不知道如何回应。
"船校是重点中专,全国统一招生,录取率低,你若考不上,巿三是第二志愿,也不会录取你,那时候怎么办?"
戴老师提的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只是低下头,不作声,也不想改。
后来的很多年,我曾多次自问,一个16岁的女孩子,平时喜欢读书,跟上大学无仇,当时为什么那么坚持?自已也一直感到困惑。十年之后,答案自动显现,当初的这一步,看似一开始就堵了上大学的路,却不料这却是一条绕着走的大学之路。人生的剧本出生时就写好,作为演员无法跳出剧本与导演争辩,只能照演。
进了中专,得知考入的成绩是全班第一,难过了好一阵子,我不喜欢在没有老虎的山中作个称王的猴子,我喜欢和一群老虎为伴,虽然天生不喜欢作虎王。
上了一,二个月,觉得课程太容易,有点失望,任课的老师在课后的闲聊中会问我,为什么不去上高中然后上大学,几乎所有的任课老师都为我感到惋惜。
我开始后悔,写了申请书请求退学。教务长不同意,理由是好些同学(包括著名电影演员高博的女儿)都写了退学申请,若批了我的,那其他人也会学样,影响到一批人,不好办。我去找过他几次,每次都大哭一场,他却不为所动,或许他也真有他的难处。
退学不成,读书又没劲,好在学校的图书馆够大,藏书丰富,只能去借来一本本小说,把自己沉浸在一个个故事当中。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一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我对政治一向不感兴趣,学校停课后我便约了几个同学出去大串联,反正食,住,行都不化钱。北京,南京,西安,广州,延安,到处乱窜。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不想细读,只选那些文笔好的诗和短文抄录下来,当作文学作品欣赏。那时候没有手机可以随时随地将喜欢的文章拍摄保存,只能用手抄,几大本手抄笔记曾经被保存了好长时间,可惜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全部都丢失了。
那时候学校里很乱,偶然一次说是要复课闹革命了,闹半天还是没有革成。我们这些人整天无所事事,我除了去图书馆借书来看,就是躲在宿舍里学吹口琴,学拉手风琴,绣枕头,织毛线衣,根本没有正业可务。
一晃三年过去了,原来的初中同学六八届高中毕业,却逢上山下乡,运动势不可挡,除了选择病休在家,其它毕业生全都分到农场或农村与天奋斗与地奋斗去了。
中专的学制四年,我们这一届拖到1970年才毕业分配。为照顾巳下乡的六八届高中毕业生的情绪,上海市政府与六机部通气后,我们这届毕业生上海一个不留,全部分到外地工厂。
在这次的毕业分配中,我碰到了生命中的又一个贵人,负责我们班毕业分配工作的工宣队赵师傅。赵师傅比当时的我们大不了几岁,脸上还一脸的稚气,却常常带着笑容,笑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很可爱的样子。
分配工作是令人头疼的工作,班上的同学一个个去找她要求分到离上海最近的泰州,芜湖的造船厂,提出的理由五花八门,有说自已是独生子女的,有说父母身体不好,自已需要常常回家看望的。
我没有去找赵师傅,因为我不是独生子女,父母身体也没什么大病。倒是母亲来了一趟学校,找到了赵师傅,希望她不要把我分到北方,因为我有痛经的毛病,怕冷,最好分到暖和一些的地方,赵师傅点点头,让妈妈放心。
分配方案不久后公布,班上有四分之一的同学如願分到了芜湖造船厂,还有一些同学分到了辽宁省葫芦岛的船厂。我是最后一个收到的通知,被分配到四川涪陵的一家专门造潜水艇的軍工厂,户口马上迁去四川。
先收到通知的同学们很快整理好行装去单位报到,我则把他们一个个的送走。送完了最后一个,赵师傅才告诉我说,我分配去的这家三线厂还在筹建,我被安排在沪东造船厂实习,现在还不必离开上海,等那边的工厂建好后再过去。
赵师傅告诉我,她看到我一点都不去争,母亲来找她提的也是非常合理的要求,所以她要帮我,不能让老实的人吃亏,她说。
被称赞为老实人,还不太习惯,但不要立即去四川,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