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校园一条路两旁栽着刺槐。老师说那些树和学校同龄,当时已经40多年。
当初选这种树一定不是为了美观。小刺槐看上去单薄,让人觉得先天营养不良。我不知道那两排刺槐什么时候才这样出人头地,撑起那条小道上繁茂的天空。我上学的时候,尤其是4月份,那里盛开的槐花会让你觉得有它,春天已经满了。
虽然被母亲叮嘱着要经常给家中的花浇水,但我并不喜欢花。我觉得植物中青松更能得我赏心。不受季节限制,不需精心护养,在没有绿色的时候带给你宽慰,这才是生命的内涵。春天里本来已经万紫千红,添个花盆,添个芬芳,可有可无。
但浓郁的槐花不一样,一串串洁白缀挂在苍劲的躯干上,当淡淡的素雅清香弥漫着向你扑来,你只能醉了。
每次当我提起这样的回忆,同学没有人表现共鸣。他们记得那树,那花,那香味,但不记得醉。他们说:“历史地理许多东西要背,哪有时间看花闻香。你记忆力好,当时有空躲在槐花底下想天想地想空气,我们现在只好让你孤独。”
这个回答我只能理解成嫉妒。他们一定醉过,只不过不愿说出来配合我。我一直觉得成人之美的前提是你首先要比被成全的人过得好。
还是有知音的,当年我在那条道上故意拖慢步伐的时候,我总能看见他的身影:学校的一位化学老师。我入学的时候他已经退休。没有固定的时间,时常早上,时常傍晚,他总是在槐花盛开的日子慢慢地在道上独行。背有些驼,但头却昂着看花。
那时他晚上还在补习班给人上课,我选了文科,所以从没有听过他讲课。同学告诉我,他讲课很好。他对教育的理念是:没有学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我当时不同意这个,我认为学生脑子就是有别,有人聪明有人笨。这个被否定,我哪里找优越性?
他离异,独自生活。学校一套老师标配的平房:一个院子,一个厨房,还有一间房间被隔成客厅和卧室。那个小院子也有一颗刺槐。从大小上看,肯定不到40年。
听人说,文革的时候他曾经因什么错误被关进学习班,失去一段时间自由。正是那个时候,妻子和一位当红人物勾搭上了。从学习班出来后他成人之美,让那两位结合了。女儿还小,离不开母亲,所以也离开了他。
改革开放后,前妻曾想与之复合,并让女儿过来和他同住,想让他的理智被腾腾的父爱俘虏。
女儿很懂事,给他转述母亲要求复合的事很委婉,尽量让自己的份量从他判断的天平上滑走。那天也是槐花盛开季节,他把女儿带到自家院子里槐树下,说:孩子,你就是这盛开的花,当你斗艳芬芳的时候,你从哪个漆黑躯干中长出来不重要,不要想去剔除树皮上的污垢,也不要想填补那些干枯的开裂。
女儿上了复旦,后来定居新加坡。一次下午放学,冬日季节,虽还没到夕阳西下,但斜阳透过刺槐躯干间的缝隙把那条道照得很暖。我看见他和女儿在那里散步。他一身黑,把他女儿身上那件白色羽绒服衬得异常洁白。不知怎地,这让我忽然想起了春天老刺槐树干上垂下的随风飘舞的槐花。
他女儿的名字叫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