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正玉,是文化革命中反抗文化革命的一位英烈,为国为民、可歌可泣。文革后平反并被追认为烈士。有多本出版的书籍提到贾正玉的事迹,其中,地方志有《青海省志总述》、《青海省志人物志》、《青海省志审判志》、《青海审判志》、《西宁市志大事记》、《西宁市志公安志》、《西宁市志审判志》《城东区志》、《西宁市教育志》、《青海省情》、《青海省志报业志》提及,其它的书籍有《中华青年英烈辞典》、《划破夜幕的陨星》、《西宁文史资料第5辑》、《文革英烈》提及。其中,《西宁市教育志》只有提到贾正玉,而没有提到青海的其他英烈,因为贾正玉是一位教师。贾正玉是因为一首诗而遭遇杀身之祸的。有趣的是唯有《西宁市教育志》把这首杀头之诗录全了。《华夏文摘》中也有两篇文章提到贾正玉。一篇是樊星的《“文革记忆”――“当代思想史”片断》(华夏文摘增刊第三四○期(zk0305c)),一篇是宋永毅的《纪念在新中国的铁屋子里面勇敢呐喊的“狂人们”》(【华夏文摘增刊】第一一五O期(zk1811b))。可惜的是两篇文章都是只见其名,未见其迹。为了不忘文革,不忘文革中为了国家和人民而献身的英烈,笔者感到详细介绍他们的事迹还是有必要的,为此,撰此文,以飨读者。
贾正玉(1937--1970),男,河南省温县人,高中毕业后,响应建设大西北的号召,来到青海。1958年9月入青海师范学院政史系学习,1962年毕业后,被分配到青海省实验学校(后改为西宁市十四中学),担任小学部历史科的教学。
文化大革命前,在青海省西宁实验学校小学部宁静的校园里,老师和同学们经常看见-位身材高大、眉目清秀,举止文雅的青年教师。一大早,就站在操场的空地上,捧着厚厚的书本,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象学生读书一样地大声朗读。上课前,铃还没有响,学生还在玩,而他已拿着粉笔盒和教科书,早早地站在教室门外等候,讲课时,他态度严肃却又语气和蔼,说话细声细气,举止斯斯文文,象个腼腆的大姑娘。课后,他一头埋在书桌上,不是备课、改作业,就是看书学习或者写诗作文章,简直象个书呆子。闲了,老师和同学们在-起有说有笑,打打闹闹,而他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总是那么沉默寡言,近乎有点"傻"。日子一长,在老师和同学们的眼里,觉得他既可亲,又严肃,既诚实,又"清高",大家喜欢亲切而又客气地叫他"秀才",他就是小学五年级语文教师贾正玉。
文化大革命打破了祖国山河中宁静的一切,党和国家健康的肌体从上到下每一个细胞,就象注进了兴奋剂一样而过分地活跃起来。贾正玉这个性格内向,一向沉醉于工作和学习的人,也变得活跃起来。开始,他怀着极大的热忱和美好的愿望投身到运动中去,经风雨,见世面。可是,使他意想不到的是,随着运动的迅连发展,社会上出现的各种现象,什么戴高帽,游街、坐啧气式,什么批判、武斗、夺权,就象古代戏剧舞台上一幕幕闹剧、悲剧和丑剧,走马灯似的闪现在人们的眼前。各种稀奇古怪的流言,越来越使人耳不忍闻,许多凶狠野蛮的惨案越来越使人目不忍睹,各地纷至沓来的武斗消息越来越骇人昕间。贾正王这个性情耿直,心地诚恳的老实人,就象挨了沉重的闷棍一样感到惊愕、闲惑,他那颗纯朴善良的心,开始蒙上了一层灰。
1967年2月,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西宁湟水桥头激烈的枪声,湟水河畔群众的鲜血,把贾正王从梦幻中惊醒过来。他亲眼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和疯狂地打人、抓人的残酷情景,心里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和疼痛。一个多月之后,还是在西宁湟水桥头,他再次目睹了棍棒下鲜血淋淋的凄惨景象。从那以后,社会上.学校里大大小小的武斗现象更加严重,许多老师、同学被打得头破血梳,遍体鳞伤。他实在看不下去,多次在教师大会上大声疾呼:“毛主席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我们应当坚诀按毛主席说的办,决不能搞武斗!”但在当时那种年代里,他个人的力量毕竟是太单薄,也太渺小了。现实给他的回答是:武斗更加频繁,打人更加凶残,学校一片混乱。贸正玉无可奈何,只好躲在家里暗暗流泪,埋藏在他心灵深处的美好愿望,被残酷无情的事实击得粉碎,他开始陷入深深的沉思。如果说贾正玉性格内向,惯于沉默的话,那么现在,他变得更加沉闷了。学校开批判会,他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领导要他写批判文章,他只字片纸都不写。有人动员他去批斗“走资派”,他回答:“你们找错人啦!”他对风靡一时的种种喧嚣都缄口不语,凝思沉默。他在沉默中认真地研究着历史,在沉默中深深地思考着问题,在沉默中苦苦地寻求若真理。
从那以后,贾正玉对文化大革命中的许多人和事开始产生了怀疑,他对许多间题有了不同的认识和看法。以前,老师、同学之间互相团结友爱,亲密无间,为什么现在成了冤家对头,势不两立?文化大革命不是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吗,为啥江青却鼓吹“文攻武卫”?又为何平白无故地死那么多群众?那些威震敌胆、功勋卓著的老革命家,为啥如今要-个个被打倒?林彪凭啥成了亲密战友,而周总理却不算?后来,社会上到处流传着所谓“二月兵变”,“二月逆流”的谣言,林彪、江青一伙开始把斗争的锋芒直接指向了朱总司令、贺龙、陈毅等几个老帅。公然诬蔑他们是什么“大军阅”、“大土匪”。对此,贾正玉更是忧心如焚、痛楚万分。
贾正玉是大学政史系的毕业生,他懂得历史的起码常识,他热爱历史,也忠于历史,这位历史教员的治史态度,是那样的公正严明。当他看到有人歪曲、篡改历史时,他又是那样的气愤。有一次,他见一幅油画上把在井冈山同毛主席会师的朱总司令,换成了林彪,就很气愤地对一位老师说:“要尊重历史,井冈山会师是毛主席和朱总司令,怎么换成了林彪?这是篡改历史,无耻!无耻!”当社会上流传林彪是“八·一”南昌起义领导人肘,页正玉说:“当时的领导人哪有林彪,这是篡改历史!”当江青狂吠:“你陈毅有什么了不起,为什么不能喊打倒”时,贾正玉无比气愤。他当着一位老师的面,指着陈毅同志的一首诗“有草名含羞,人岂能无耻”说:“你看,写得多好,草还会含羞,人怎么能无耻呢!”他接着又拿出一本《红旗飘飘》,翻出陈毅在梅山受困,无药治伤,就把臼己已受伤的腿绑在大树上让别人挤脓的一段描写,称赞说:“陈老总革命意志真坚强”。当有人骂贺龙是“大土匪”时,他说:“难近两把菜刀闹革命就不算了?!”
1968年10月,八届十二中全会公报发表了。刘少奇正式被打成了“叛徒、内奸、工贼”,撤销了他党内外一切职务,并将他永远开除出党,不久所谓刘少奇的“罪行材料”也发到了基层。贾正玉本来对错误地批判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一书和其它一些理论就有怀疑和看法,这次,他更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惊呆了。当时,他虽然还没有充分证据怀疑它,但是有一点他是坚信不疑的,那就是刘少奇过去对中国革命的重大贡献,有许多历史的功绩是铭刻在他心头的,是他永远不能忘怀的。
为了弄个究竟,贾正玉怀着沉重而又急切的心情,开始认真翻阅有关中国革命的历史书籍和历史资料,探求历史的真实。在那些日子里,人们经常看到贾芷玉拿着《毛择东选集》、《星火燎原》、《红旗飘飘》等书籍,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有目的、有计划地翻阅着、学习着、研究着。慢慢地,贾正玉对所谓“罪行材料”的真实性产生怀疑。他认为,有很多材料与历史事实不相符合,有些简直莫须有。如安源大罢工,明明是刘少奇代表工人同路矿当局谈判,取得了胜利,为什么现在又说他出卖了工人利益,是工贼?明明过去他搞过工运,搞过罢工,搞过地下斗争,是党在白区工作的领袖,为啥又说他是“叛徒、内奸”?他要真是“叛徒、内奸、工贼”,担任那么重要的职务,不早就推翻我们的政权了吗?为什么写证明材料的大都是国民党旧军政人员,这些人可靠吗?……贾正玉百思不得其解。他心中的疑团如同铅块-样地沉重,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贾正玉开始在沉默的“爆发”和“死亡”中抉择,挣扎。他有时候整天价坐在家里,若痴若呆,有时候又坐卧不宁,彻夜不眠,有时候他坐在那里默默无话,一声不吭,有时候又突然大声地朗读毛泽东的诗篇《十六字令》:“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柱其间。”人们哪里会知道,此时此刻,贾正玉内心深处的悲愤和忧虑,就象大海的怒涛一样在翻滚。他满腔的仇恨和怒火,好似熊熊的烈焰一样在燃烧。他周身青春的热血就象沸腾了一样,要溢出胸膛来了。
1969年11月8日中午,贾正玉收到了他父亲从河南老家寄来的一封信和一件包裹,里面是自纺自织的七尺蓝布和四尺红布,一根包谷芯上密密扎扎缠着一团组线。原来是父亲送给他女儿“百岁”的礼物。贾正玉这个从小穿着土祖布,啃着包谷棒长大的农村青年,拿着父亲寄来的包裹,就象闻到了家乡泥土的芬芳,仿佛看到了老人一片亦诚的爱子之心。
这天晚上,贾正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他望着那小小的包裹,心如潮涌,思绪万端。他想起远在四川的心爱的女儿贾嘉。女儿出生后托在姥姥家,至今他这个作爸爸的还没有见过女儿的面呢,不过,从家里寄来的照片上看,女儿长得很好,那苹果似的小脸蛋又白又胖,深邃的大眼象爸爸,又象妈妈。他情不自禁地看了看睡在身边的年轻的妻子嘉华,自我欣赏着贾嘉这个父母双全的名字。一会儿,他又想起远在家乡的父亲贾秉钧。父亲是个老实人,受了一辈子苦,也受了一辈子穷。三年经济困难时期要不是刘少奇提出的“三自一包”政策,他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他的思绪从善良诚实的老父亲又移到了正受诬陷、迫害的刘少奇同志,一股郁积很久的悲愤又涌上他的心头。他反复在想:为什么老实人,正直的人总是吃苦、受累、挨整?他越想越觉得天底下的这些事情太不公平。贾正玉这个惯于沉默的人再也沉默不住了,他要反抗,他要爆发?他下决心站出来说话,要向林彪、江青一伙公开宣战!当然,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样做会给自己、家庭、亲友招来什么样的后果。可是,为了党和国家的命运前途,为了正义的事业,他顾不上考虑个人的一切了。
夜阑人静,星转斗移。当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第一缕晨光的时候,凝积在他心头的悲愤、仇恨和不平,就象爆发的山洪,终于冲开他心房的闸门,顷涌而出。贾正玉翻身下床,拿出父亲给他的信,在背面写下了“刘少奇主席万岁!”这句表达他最大心愿的口号,接着又拿出一张白纸,奋笔写下了一首诗。他在诗中把刘少奇同志比作自己的父亲,强烈控诉林彪、江青之流“专横跋扈,祸国殃民”,“反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父亲”。他表示:“这血海深仇一定要报,就是粉身碎骨,也决不背叛屈膝!”
11月4日上午,实验学校小学部的三十多名教师聚集在-起,照例进行“天天读”。临散会时,主持人问大家还有啥意见,就在这时,只见坐在后排角落里的贸正玉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慢!我来念一首诗。”他迅速地打开折叠的一页纸,情绪激昂地朗诵起来:
“看包裹,热泪涌,心中呼喊刘主席万岁!
握双拳,跺双脚,踏死林贼!
你们专横跋扈,祸国殃民,
反把种种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刘主席?!
这血海深仇啊,这血海深仇一定要报!
宁可粉身碎骨,决不背叛曲膝!”
这铿锵有力的声音,这大义凛然的壮举,把在场的所有教师惊呆了。这那里是什么诗歌,这分明是一份公开的宣言书!分明是投向林彪、江青一伙的一颗重型炮弹!一阵纷纷议论之后,有人马上跑去打电话报告公安部门,有人当场抡起拳头打他,一位好心的同志走过来劝他:“老贾,你反党了!”贾正玉说:“是吗?我是非常热爱共产党的呀!”
于是,一场灭顶大祸降临了。学校对他采取紧急措施,把他关在了一间黑暗的空房子里派人看起来,进行轮番批斗,对他拳打脚踢。贾正玉向大家反复讲述自己的观点:“你们不要打我,以后你们会知道我是对的,我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我劝你们也早点放弃你们的观点,走我所走的道路。”有人抡起巴掌就打,他说:“这不是一个巴掌能解决的问题,你们打吧,打不死我就干,我相信你们会明白我是没有错的,你们将来也会走我这条路。”有人骂他“混蛋”,他回答:“混蛋不是我,是林彪!”有人马上又是一拳。贾正玉坚强地说:“别说是一拳,就是十拳,也休想镇压革命人民心中的革命火炬,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怕打吗?”有人急了:“你到现在还没认识你犯罪的严重性吗?”贾正玉淡淡地回答:“认识到了,只不过是杀头!”
翌日上午,贾正玉被捕了,他被粗大的麻绳捆成一团,象扔物件一样扔在摩托车上,关进了西宁市看守所。
11月11日,贾正玉为了替刘少奇同志鸣不口平而接受审讯人员对他的第一次审讯。那是一个上午,贾正玉被带到了审讯室。他用好奇而又警惕的目光扫了一眼狭小的审讯室和坐在上面的审讯人员,-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以前贾正玉从小说里、电影上看到过许多革命先烈在法庭上和敌人英勇斗争,坚强不屈的情景,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象他们-样出现在法庭上。
你知道为什么把你关起来吗?
因为我喊了刘主席万岁。
你现在怕吗?
我不怕。
你的想法給你家属谈过吗?
沒有,我从来很少給她說什么。
你做的事情你父亲同意吗?
他不认字,我也沒有給他去信,可能他知道后心里全难过。不过我想,就是把我槍決掉也沒有什么,因为我死得有价值,我愿意。
贾正玉回答得那样从容、镇定,他的心情又是那样的平静。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他下定决心,就是牺性自己的生命,也要坚持真理。他坦率地告诉审讯人员:“我的观点以前是这样认识,坐监狱也是这样认识,不能因为坐监狱就把自己的认识改变。”
以后,审讯人员对他进行了十多次的审讯。每次.贾正玉毫不隐瞒自己的政抬观点和看法,他慷慨陈词,据理答辩。他公开声明:“自己对文化大革命有看法,对批判刘少奇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对文攻武卫,对去安源,对批判老干部都想不通,一直埋在心里,我的行动是经过了反复的思想斗争才做出的。”
他首先对文化大革命表示自己的不同看法,他说:“文化大革命中那么多的人挨斗、挨打,把人打得浑身是伤,让人看不下去,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只有解放前国民党反动派才那样抓人、打人。还有,那么多干部被打倒,连中央-些领导也被拉去坐‘喷气式飞机’,揪头发、戴高帽子、游街,让人看不下去,比过去所说的法西斯残暴统治还厉害。”他明确指出:“林彪提出的成绩最大最大最大,损失最小最小最小,是昧着良心说的,搞得别人不敢说话了。”“现在搞得工人不上班,学生不上课,弄得不象个样子。”
贾正玉对刘少奇更是深切地同情,对错误地打倒刘少奇和一些老革命家探为不满。他认为“刘少奇和一些老帅功劳是很大的。刘少奇同志过去一直搞罢工、搞工运,抗日战争领导新四军搞革命根据地,后来到中央又作领导工作,功劳是很大的。”审讯人员问他:“刘少奇的罪行材料你看了吗?”他回答说:“材料我是看了,但我是不相信的,认为不全是事实,所以不相信。我对刘少奇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不多,不过,我看过许多书,没有提到刘少奇是叛徒、内奸、工贼,以前工人运动都有刘少奇主席参加,毛主席著作里都提到过,我想要是刘少奇是个叛徒、内奸、工贼.那时他有职有权,不早就推翻我们的政权了吗?”他曾难过地对审讯人员说:“刘少奇也是一辈子南征北战,过的都是艰苦生活,结果落了个‘叛徒、内奸、工贼'的罪名,真叫人想不通。”他坚信“刘少奇是无产阶级的”,认为“对刘少奇同志的处理和对一些老干部的处理是不对的,是搞错了,应该恢复原米的职务。”有人不可理解地问他:“刘少奇给你什么好处?”他回答说:“刘少奇同志是全国人民的领袖,我热爱刘主席,全国人民热爱刘主席!”
此外,贾正玉对批判刘少奇同志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和其他一些观点,也提出了不同看法。他说:“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从1939年开始发行以来,一直没有人提出问题,可是到了后来说是大毒草,我想不通。”
在法庭上,贾正玉对林彪、江青、叶群、康生以及反动文痞姚文元也都大胆地表明自己的看法。他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林彪就把刘少奇同志的权篡夺过去了,林彪是靠吹捧毛主席、靠‘四个伟大’靠‘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这个口号自己爬上去,把别人挤掉了,采取了一些手段。”“江青是靠样板戏爬上去的,文攻武卫是江青提出的,打来打去死那么多人,又把罪名推到刘少奇头上,进行栽赃。”还说:“把坏的都归到刘少奇身上,这是文过饰非,是搞突然袭击。”页正玉甚至多次当着审讯人员的面,高呼“打倒林彪!打倒江青!”“刘少奇主席万岁!”的口号。
贾正玉鲜明尖锐的政治观点,无所畏惧的行为,连最有经验的审讯人员也为之震惊,他们曾怀疑贾正玉是否有神经病。因为在当时那种“红色恐怖”笼罩的年代里,一般人不可能、也不敢讲出如此尖锐的话。于是,他们找到贾正玉所在的单位,找到他的同事、同学、亲友,调查他是不是曾经患过精神病,了解是不是背后有人支持他,但结果都一样,贾正玉神经完全正常。经过系列调查、分析、研究和准备之后,看守所决定对贾正玉进行一次全面的审讯。那是11月21日上午9时,贾正玉又被带到审讯室,这已经是对他的第六次审讯了。当他跨进审讯室的门槛时,一眼就看见上而威严地并排坐着几个人,也许是人多、抽烟的原故,审讯室的空气有些污浊。等贾正玉坐定后,审讯人员以严厉冷峻的口气开始了审讯。于是,一场针锋相对的斗争开始了。
你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支持吗?
我反对,我认为不应该搞,是搞错了,如果说是政变,这实际上是一场政变!
你认为你所说的人民会支持你吗?
尽管我没有对人说,但是我相信广大劳动人民在支持我!
学校谁支持你?
没有。
你们同学谁支持你?
没有。
你爱人支持你吗?
没有。
你认为谁支持你?
当革命火焰点燃时,劳动人民会起来支持我的!
你敢把你说的写下来吗?
敢写!但写又有什么用处?要从严就从严吧,我拒绝写,没有什么好写的!
你写不写?
干革命不能怕死!
你希望从宽吗?也希望有出路吗?
不希望。
你上面的话是凭感情说出来的,还是凭理智说出来的?
是凭理智说出来的。
。。。。。
你这一辈子什么时候最清醒?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这一段最清醒,因为我明白了真理。
再问你一遍,什么时候最清醒?
我不改变说法,仍是现在最清醒。
你能认识到自己吗?用哲学的话说,自找意识。
自我意识我是有的,能意识到臼己。
你能回忆一下你的过去吗?
“可以。”
于是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回忆自己的过去。
1937年元月,贾正玉出生在河南省温县武德镇一个名叫田冯林的村子。他从呱呱坠地的第一天起,就同饥饿和寒冷结上了缘。全家七、八口人,全靠父亲在外拉车、摆小摊糊口。五岁那年,母亲囚贫病交加而离开了人世,父亲娶了后母。在贸正玉幼小的心灵中,觉得父亲老实忠厚,话语不多。而后母对他冷淡无情,时常打骂瞪眼。过早地失去母爱的他,在一种歧视、冷遇和咒骂声中生活、成长。他从刚刚迈开细细的弯曲的小腿.踏上人生道路的第一天起,悲惨的生活遭遇过早地剥蚀了他童年的天真和快乐,使他从小养成了一种沉默寡言而又十分倔强的性格。八岁那年,父亲见他聪明伶俐,决定送他去上学。由于家里太穷,他只能断断续续地一边读书一边劳动,但学习成绩却很优异。
1952年,他小学五年级因成绩突出而获准提前毕业,并考入河南省焦作巾学。从中学时代起,贾正玉就学习思想品德修养方面的书,并付诸实践。他爱看小说,也很注重学习小说巾英雄人物那种纯朴善良,心胸宽阔、忠诚老实、敢作敢当的优良品德,并立下誓言:“我一生不图荣华和富贵,只图黎民永久保安然”。1955年他光荣加入共青同,成为学校的一名优秀学生。1958年,贾正玉考入青梅师范学院政史系。他从中原大地风尘扑扑来到青海高原,入学不久,就遇上了三年经济因难时期。大学紧张的学习任务与艰苦的生活条件考验着每一个人的思想、意志和信念。和他一起来的同学,因为受不了大头菜根和青裸面糊糊的生活而离校回家。而他,也许是从小饿惯了的原故,在半饥半饱中勒紧裤带,紧咬牙关,发奋读书。他热爱自己的历史专业,而又十分喜爱文学。先后攻读了大量的历史书籍和优秀的文学著作。从中国古代史到中国革命史,从中国通史到世界通史,他一一通读,李社诗词、鲁迅全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古今中外,他一一博览。他象海绵吸水一样,在知识的海洋中,贪婪地吸吮着一切有益的养分,陶冶着自己的品德和情操。在四年的大学期间,他每年的学习成绩全是优等,操行总是五分。
毕业以后,贾正玉作为优秀生被分配到当时在西宁颇有名气的实验学校担任历史教师。后来,由于历史课减少,加上小学部师资力量比较薄弱,学校领导决定动员一部分教师到小学部任职。在有人看来,从中学调到小学,就意味着不称职,或者降低了身分。但贾正玉却不这样看,他认为小学教育是基础,小学教育搞不好,中学教育无从谈起。他主动打报告要求到小学任教。当时有人说:“大学毕业生去教小学是大材小用”。贾正玉却说:“若在旧社会,我怕连中学也上不起,更不要说大学了。解放后,我由一个无知无识的小学生成了一名大学生,这不全是党和社会主义带来的吗?”
他在小学部工作了近六年时间。在这六年中,他怀着深切的感恩思想,一心扑在了工作上,决心把自己的一生献给党的教育事业。他彻夜不息地反复修改教案,钻研教材,他作诗写文章在报刊上发表。为了工作,他六年没有回过一次家,为了工作,他连个人的终身大事也很少考虑,一直到1968年3月,他31岁那年才成家立业……
“你有几个孩子?”审讯人员打断了他的回忆。
一个,是个女孩,我很喜欢她,照片寄来后,大家都说长得很好,又白又胖。
难道你不为你的孩子,妻子,父母想一想吗?
为了革命,我不能想那么多!
你所说的革命是什么?
就是上面所谈的。
按公安六条衡量,你的行为是什么性质?
按你们的公安六条,我的行为是反革命,但是我自己不那么认为。
你今天的态度好吗?
好!好在我认清了真理。
党的政策你知道吗?
规定的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但是我认为我不必那样做!
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结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对战暂停了!贾正玉满怀着战斗的胜利豪情,迈着坚定的步伐,大步流星地向牢房走去。
贾正玉身陷囹圄,低矮狭小的牢房关住了他高大的身躯,沉重冰冷的镣铐锁住了他的双手和双脚,他被当作重大的“现行反革命”严加看管,看守所专门指派了三名刑事犯负责监管。他在狱中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随时随地有人监视、有人报告。然而,贾正玉始终坚强不屈,大义凛然,毫无畏惧,毫不妥协,他把监狱和牢房看作同林彪、江青一伙展开殊死搏斗的战场,以进攻者的姿态向他们发起一次次猛烈的进击,向他们投出一颗颗炮弹和匕首。
在关押期间,贾正玉唯一能够看到的是一张当天的地方报纸。可是那时候的报纸上,刊登的尽是吹捧林彪、江青,鼓吹样板戏,诬蔑刘少奇同志,宣扬极左路线的报道和文章。他越看越生气,经常将报纸撕成碎片,扔在马桶里。同牢的犯人问他为啥要撕报纸,他说:“我看不惯,报上登的尽是样板戏,而江青是靠样板戏爬上去的。”犯人说:“不要撕,再撕,以后不发报纸了。”贾正玉生气地说:“不发就不看了,这种报纸越看越生气。”以后,为了不妨碍其他人看报,他不再撕报纸,而是采取抠的办法,把报纸上凡是吹捧林彪、江青和样板戏的词句统统用手指抠掉,或者用烟头烧掉。
为了不让贾正玉继续战斗,他身上的笔和纸被缴去了。可是他们缴不了贾正玉跳动的战斗的心。就在入狱的第二天,他用吃饭的筷子绑上破布,蘸上水,在牢房的土墙上写下了“刘少奇主席万岁!”“打倒林彪!打倒江青!打倒叶群!打倒康生!”等口号,表达他对林彪、江青一伙的刻骨仇恨和对刘少奇的无比信赖。第一次审讯之后,贾正玉对审讯人员指控他“犯罪”感到愤愤不干,回到牢房,他愤慨地在土墙上写道:“历史宣判我无罪,有罪的是林彪!”
12月12日,贾正玉被正式宣布逮捕,对此,他没有感到丝毫的害怕,反而说:“逮捕和拘留还不是一个样”,回到狱中后,他张口就喊“刘主席万岁!”犯人劝他:“你不要硬往死路上走,这样下去,国家法律要从严的。”贾正玉微微地地笑了一下说:“死,怕什么,我才不怕死呢,我这样做是为了革命!”从此以后,贾正玉斗争更加坚强,一连好几天,他不是往墙上写,就是往地上画。看守听拿他没有办法,于是给他加上了双戒具,钉上了几十斤重的脚镣。然而,所有这一切严刑,都没有吓倒这位坚强不屈的革命战士,始终浇不灭他心中的革命火焰。他几次举起戴着镣烤的手,毅然地咬破自己双手的食指,在墙上写下了表达自己坚强信念的壮丽诗篇:“镣铐叮当响,斗志更昂扬。革命者怕什么死亡,甘洒热血于牢房!”他张开带血的嘴,大声呼喊“打倒林彪!打倒江青!”“刘主席万岁!”等口号。
为了锁住他那战斗的手,他们给贾正玉戴上残酷的“8”字背铐,使他坐不能坐,躺不能躺,睡不能睡,只能半躺半坐,-动不动地靠在被褥上,为了封住他呼喊真理的口,他们指派犯人用肮脏的破棉花和龌龊的臭尼龙袜往他嘴里塞,为了镇压他坚强不屈的革命意志,看守人员对他施展出了一切可以施出的酷刑,他的胸和手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浑身上下被打得遍体鳞伤。然而,贾正玉始终没有屈服,没有投降。为了抗议对他的迫害,他开始绝食,一连几天不吃不喝,被饿得昏死过去,最后被折磨得奄奄-息。
1970年2月22日,农历庚戍年正月17日,是一个星期天。这天,古城西宁的天空似睛非睛,灰蒙蒙的天幕上笼罩着淡淡的薄云。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吹着,气温降到了摄氏零下12度。
这一天,贾正玉同往常一样醒来得很早,他睁开眼睛望了望窗外的一缕晨光,又闭上眼思谋着如何去度过这一天。他哪里会知道,这一天觉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一会儿,牢门打开了,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和军警,象旋风一样冲进牢房,还没有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他已经被粗大的麻绳捆绑成一团。这时,一个法医模样的人走过来,迅速拿出一团棉花硬朝他嘴里塞,接着又一道绳子勒在他的嘴角。贾正玉这才下意识地想到,今天他们要下毒手了。
对于死,贾正玉不是没有想过,但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快,而且是在今天。因为按法律的规定,判处死刑须向本人个别宣判,如果不服,还可以上诉。可是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向他本人宣判呢!……他还设有来得及想下去,就被推上了囚车,拉到了西门口体育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四周高音大喇叭哇哇地吼叫起来,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乱哄哄来回走动。就在这一片紧张恐怖的气氛中开始了宣判。在一大堆名单中,贾正玉名列前茅,他被当作极端的“现行反革命”,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一股巨大的怒涛从贾正玉心底深处迸发出来,他挣扎、他反抗,他想呼喊、他想申辩,但身后几只大手死死地按住他的头和肩膀,勒在他脖子里和嘴上的绳索深深陷进肉里,他的嘴开始流血,喉咙憋得透不过一点气来,他几乎要昏过去了。
紧接着一阵骚动之后,囚车从体育场沿着四大街、大十字,一直向东驶去。当囚车路过大十字街头时,早已守候在那里的老师和同学纷纷翘首相望,要不是亡命牌上写着“贾正玉”三个赫然大字,他们怎么也不会相信,囚车上昂然挺立的竟是一百零八天以前,体格魁伟,举止文雅,和蔼可亲的贾老师。只见他头发蓬松、满面是血,眉宇间充满着怨恨、愤懑和不平。一位同事的年过八旬的老妈妈目不忍睹,回过头去告诉女儿:“贾老师死得太冤,回去给他多烧点纸吧!”
囚车飞一般地朝刑场方向驰去,两边一幢幢熟悉的建筑物向后倒去,仿佛在和贾正玉依依告别。耳边呼呼的寒风仿佛告诉他,春天不久将要来临,然而他永远也看不到人间的春天了。
临刑前,贾正玉微微地张开口,在轻轻地诉说什么。他是在向生他养他的祖国大地诉说着自己不平和冤屈,还是在念叨他刚满周岁的小女儿?是在祝福他远方的父亲和姐妹,还是在向自己的妻子、同事、朋友和学生作最后诀别?!
12时20分,一声沉闷的枪声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响了,一颗罪恶的子弹从他枕骨下射进,粉碎了他智慧的前额。贾正玉向前踉跄了一下,终于重重地倒在血泊中,熄灭了他只有三十三岁的青春火花。
1980年7月3日,中共青海省委和省人民政府召开平反昭雪追悼大会,省委领导郑重宣布,追认他为中国共产党党员,追认他为革命烈士。
《西宁市志。审判志》:
西宁市实验学校(今市十四中学)小学部教师贾正玉(时年33岁,河南省温县人,大学文化程度),在“文化大革命”中,反对林彪、江青一伙推行极左路线,妄想篡党夺权,打击老干部和对“文化大革命”运动造成“工厂工人不上班”、“学生不好好上学”、“教师不团结”不满。他公开说:“我对文化大革命有看法,文化大革命不合情理,不应该搞,搞错了,我不拥护,我反对。”1969年11月14日在全校教职员工会议上说:“我心中呼喊刘(少奇)主席万岁”、“林彪是靠吹捧爬上去的,江青是靠几个样板戏上去的”等等。11月25日,贾正玉被拘留,在审讯中贾正玉坚持说“文化大革命不合情理”,并多次高声呼喊“打到林彪!打倒江青!打倒康生!打倒叶群!”11月22日,在狱中咬破手指用鲜血在墙上写了“刘少奇万岁,万岁,万万岁”。1970年2月19日,城中区公安机关军管组以(70)中公军刑字第6号刑事判决书判决贾正玉犯反革命罪,判处死刑。当月22日被执行枪决。贾正玉一案经复查,于1979年10月30日宣告无罪。
《西宁市志教育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