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萤雪暗梦:(33)( 34)

33

 

纷扰的车流、混杂的人群,安婧一个猛子就扎入了那片吵杂,她顾不上慌乱,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但直觉告诉她一定要离开,越远越好。

 

她逼迫自己去考虑最重要的事情,要去接马珂就必须要赶在被发现之前去一趟出入境管理中心

 

有了目标安婧觉得稍微淡定了一些,她开始计划路线,跳上了37路车在洪门路转112路到河南路下车沿着商业街穿过天桥,经过银行的时候她进去把卡上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几万块钱都是上班后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前面治疗面瘫花费了大几千,但剩下的买机票肯定够了。

 

从银行出来,她抱紧自己的背包好像那是个生病的孩子,每个经过她的人都好像是潜在的威胁。她高一脚低一脚地到了长青街,在西边一栋两层楼建筑招牌上看到了“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中心”的黑色字样,灰白色石头的阶梯通向大楼入口。

 

安婧取了号码,填写完表格,附上护照要的照片,幸亏照片在去夏溪口那天就已经照好了一直放在钱包里。然后她坐在等候厅第一排盯着显示屏不断闪动的数字,一只脚不受控制的微微抖动着。身后的两个年轻女孩在聊天,即便压低了声音,几个关键的字句还是跳到了安婧的耳朵里,她们显然在准备出国留学,从出国英语进修聊到研究生方向又聊到男朋友和假期安排。安婧默默听着,明明听得懂每一个词,却又觉得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也许也不是真的不懂,而是这一切都与自己太过遥远。

 

她回头看了看,两个女孩子都是学生模样,脸色红润,神情雀跃。她羡慕女孩们叽叽喳喳谈论未来的兴奋,她们那种对于新生活无比憧憬和向往只让安婧感到悲伤。同样是出国,她们开启的是人生的新篇章,而自己呢,很有可能是走向一个终结。人生真是无常,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她就已经与蒸蒸日上的人生规划背道而驰了。她不再把自己当作普通的女孩,而是一个带着芯片逃出实验室的怪人。

 

去中医学院也许是最好的结果,安婧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但那提议来自柳蜜就有了不同的意味。她无法否认柳蜜的优秀,但可以拒绝接受她的施舍,安婧就算再迟钝也不会看不到他们之间与日俱增的亲密,她本来就对爱情没有多少信心,多少次看见妈妈因为被男人甩了喝酒装疯,如果不是因为马洪权在外地还有一个家,妈妈也不会用放纵来报复。

不知道自己的家为什么会这样,每个人都遭遇到不幸,爸爸离家,妈妈发疯,妹妹失踪,自己又是这样,安婧感到胸口的红肿又开始刺痛了,这刺痛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的锥心。

 

但无论如何离开莫涛是对的,只有离开才能留住最后的一点点可怜的自尊。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个病人,一个拖累,谁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何必让莫涛看见那些难堪的挣扎和不甘?她希望他永远能记住自己最温顺可爱的一面,当她写下“祝福你们”的时候,心中全是悲壮。

 

大屏幕上出现了安婧的号码,她起身过去双手递上申请。办事员快速地翻阅着,勾勾画画几笔确定资料齐全,让她10天后回来领取护照。安婧没想到还要等那么多天,有些失望地趴在窗口问能不能加急办理,办事员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眼睛里带着一副无可商量的冷漠。

 

如果办护照10天,签证还有1,2天,那么就是说在这里还要呆上半个月才能离开。从处境管理处出来,安婧看见一辆公车就跳上了上去,这大概是最节省力气的办法,让她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又不显得突兀和奇怪。这么多天幽闭的生活,没有什么地方比人群更让她觉得热闹和安全,但是没有什么比陌生的人群更让她感到寂寞和荒凉,有家不能回,像是被风切断了根的雏菊,她要去哪里躲藏呢?

 

地铁站旁边有一家便民理发店,安婧转车的时候飘飘忽忽地走了进去。理发师是个老头打量了打量她,指着对面的美发屋滚动的霓虹灯下彩色大招牌,姑娘,我们这边是便民理发店只给孩子和男士剪头型,想要女士时尚的发型你去街那边剪吧。

 

我不要时尚的发型,您就给我都剃了。

 

什么?都剃了?老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不全剃掉也行,就要那种最短的寸头。

 

你确定?你这么长的头发剪成板寸可惜了,要不我给你剪个女士喜欢的运动头吧,也好看。

 

不用了,我就想剪成板寸。安婧挺直身体,表情英勇。

 

老人指了指理发椅让安婧坐上去,帮她围上了理发的遮布,一边调高了座位。

 

他拿着剪刀在安婧头发边虚晃比划了两下,剪刀在安婧耳朵旁边停住,姑娘,最后再问一次,这一剪刀下去就真的剪了。那啥,你要是跟男朋友吵架了,犯不着拿头发出气。

 

师父没事儿,您放心剪吧。安婧闭上眼睛,难怪都说每个女孩分手的时候一定会剪掉长发,其实剪断的不单单是长发也是对那人的牵挂和向往,那是一种向过去告别的仪式。

 

耳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无数的青丝跟着和莫涛的记忆分沓落下,安婧有些后悔没有最后在大青河跟莫涛照几张照片,她想起他眯起眼睛半蹲着身子打水漂的帅气样子,她真应该多吻他几次就好了....痛那么明显,她有些分不清倒是来自胸口的红肿在痛还是发自心底。

 

老人动作麻利不一会就把长发剪短削薄了,换了把推子开始修理细节。安婧听到温热的金属嗡嗡鸣叫着在头顶上反复移动,碎发纷纷,好像要剪断那些不断冒出来的感伤。

 

好了!姑娘,看看吧,满意不满意?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陌生的面孔,眼睛大大的满是疲惫和痛楚,脸颊瘦削额头突出,头发短短地贴着头皮跟个假小子似的。安婧有些不敢相信,抬手摸了摸头顶,毛刺刺的,这么说自己就这样跟过去的一切告别了吗?

 

姑娘你别哭啊,我说不要剪吧,你偏要剪,我说你头型不错,挺好看的!哎,理发师懊恼地说。头发过几个月就长起来了,你......你别哭啊!

 

安婧没说话,越哭越是伤心,眼泪汩汩地直往下滑,落在手上吧嗒溅开一朵泪花。

 

我说姑娘啊,你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头发是你要剪的,我说不剪你还不高兴,现在剪完了你又伤心。你说你好好的拿头发撒个什么气?得了得了,我不收你钱,你别哭了好不好?

 

师傅,你有帽子吗?安婧抽噎着问,带帽檐的那种。

 

 

34

 

城市大学的周边有很多学生村拥挤着各式各样的学生部落,生命密集得像一汪污水塘里的水。歪歪扭扭的小巷子里永远都晃荡着三五成群的年轻男女。猩红色和黄色的小吃店铺在狭窄街道毗邻交错,三轮车,电摩托车,自行车在巷子里时快时慢走着Z字形,车子的主人时不时两脚撑着地停下来,吆喝着以免撞到行人。

 

安婧之所以选择学生村是因为她读书的时候就曾在大学城租过房子,相对于其他地方,大学城租房非常简便,人员复杂也还是相对安全。房东大多是当地的农户,大学扩招后很多学生想在周边租房,村民们乐得不再种田,而是将祖辈留下的地改建成简易的农家楼出租度日。这些水泥房子的共同之处就是简单实用,每一层楼都被隔成无数的小房间,便于学生们选择租住。

 

安婧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套着宽松的大号球衣,沿着黄家湾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寻找短租的房间,她有意回避靠近中心人多的地方,看见街角有家杂货铺就过去买瓶水。

 

老板娘正在看电视,见有人过来急忙热情起身招呼,新烫过的头发顾不上打理蓬松松地挂在耳朵边挡住了半边眼睛。她撩了撩头发,给安婧找零钱,笑道,同学找房子住呢?

 

是啊,大婶,您怎么知道的?安婧样貌是个假小子,一说话还是女生的尖细嗓音。

 

老板娘看了安婧两眼,好像是要辨认她到底是男是女,道,这条街才多长啊?看你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了。

 

我想找短租房,您知道哪里有房子吗?我需要单独的洗手间。

 

短租?几天啊?老板娘挥挥手,驱赶着在自己眼前飞来飞去的一只苍蝇。

 

10来天吧,我要最便宜的。

 

我这里有间房,我带你上楼去看看。老板娘关好钱箱,显然为自己抓生意的本领感到得意。

 

房间在三楼最靠边的一间,里面只有简易的床和桌子,厕所很小,稍显潮湿阴暗,但是有淋浴,窗外的一棵槐树离窗户太近,繁茂枝叶将本就不大的窗户挡了大半,几撇枝丫眼看着就快要伸进厕所的窗户里。即便是大白天也要开着灯。

 

这间怎么样?单间配淋浴的可不好找。老板娘半开着门,让安婧进屋去看了一圈。

 

这间房什么价啊?安婧问,房子不大倒也还干净,不过10来天的时间也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价格显然是最关键的。

 

月租300,现在短租不好找的,你挨家去问问,起租都是一个月。

 

您可以按天租吗?我确实住不了一个月。安婧皱眉,想想自己的那点钱还要吃饭买机票,只能硬着头皮讨价还价。

 

这房间前面一个女孩子本来要租10来天。说男朋友打她还要强奸她没地方去,我看她哭哭啼啼的好可怜,就答应了按天算房钱,结果她那个男朋友找过来哄了哄就没事了,3天就不租了。早知道她这么快就走,我至少一天收20块,人来人往,这后面打扫清洗多少事情啊,10块一天人工都不够啊。你要按天付钱,我算18块一天,一口价。

 

安婧注意到老板娘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自己的表情,忽然想起梦境游戏中的那句话:我们永远不可能赢,只需要注意其他的玩家就可以了。其实这些规则用到现实中也毫不突兀。老板娘跟自己诉苦不过是为了多赚几个钱,而现在的自己是个没有名字,没有过去人,自己口袋里的每一分钱都需要掰着用,再也不要做那个文文弱弱到处退让的人了。

 

我肯定能住半个月。您就给我算半个月150元,我一次交清。安婧冷静地又加上了一句。您要是实在为难,我们就不谈了,我去别家问问。

 

显然最后一句话发挥了威力,老板娘又撇撇嘴,显得很不高兴,但是口里还是说,算了算了,我这房间就便宜给你。你一次把半个月的房钱现在给我,我也省心些。

 

安婧从包里拿了150块钱递给老板娘。老板娘接了,又道,这是房间钥匙,你收好了,押金30块,你走的时候留下钥匙我把押金还给你。

 

对不住,我只有10块钱当押金。安婧暗骂老板娘黑心,一把钥匙能值30块?她想赌赌都谈到这个份儿上,老板娘会不会为了几十块钱赶走客人。

 

切!老板娘早已没有了笑容,干脆白了她一眼,但还是接过了10块钱。

 

换在过去安婧也许会担心被人看低笑话自己抠门算计,但是现在面子不面子的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已经降低到了生活的最底层,反而有了一种不管不顾的自由。管别人怎么看呢?每节省下来一分钱都能让自己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

 

安婧跟着老板娘去杂货铺里拿来毛巾牙刷之类的生活用品,老板娘让人拿来干净的床单被罩。经过这漫长的一天安婧已经没有气力出去吃饭了,她在楼下杂货店买了两袋苏打饼干和一盒方便面带回房间。泡好面,她吃了几口,就已经困得眼皮子打架,一头倒在枕头上,这一睡昏天黑地,竟然一个梦都没有。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窗外呱呱呱呱的乌鸦叫声络绎不绝。安婧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窗外有不下5,6只乌鸦蹲在槐树枝头上呱噪不休。这叫声如此耳熟,让人有种错觉好像又被囚禁在实验室,唯一的不同是,这里光线暗淡,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安婧有些害怕,难道她是在做梦,她根本就没有逃出来?她迟疑地坐起身,伸伸手又伸伸腿。她下床走了一圈,行走也没有任何障碍。她来到门边,有些害怕的转动把手,生怕门从外面上锁了,还好门开了,外面的走道里空无一人。

 

安婧去洗手间简单洗漱,看见镜子里的人头发短短的,因为休息好了脸上也红润多了。她去房间拿来帽子戴上,现在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种讨好的表情没有了,不笑的时候甚至还有些酷酷的。

星如雨86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谢谢菲儿提醒,字体真的好小,刚刚改好了:)

菲儿在夏威夷的这张照片真不错。
菲儿天地 发表评论于
跟读,如雨可以把字弄大点,感觉有点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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