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欢的散文,n年前读过,印象很深。
书,一时找不到,网上摘录部分。在乱世中看看,养心、养眼、养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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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武藏野原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萱草原,景色优美无比,一直受到人们的颂赞,相传不绝。可是,今天的武藏野则已变成一片森林。甚至可以说,森林就是武藏野的特色。讲到树木,这里主要是楢类。这种树木在冬天叶子就全部脱落,一到春天,又发出青翠欲滴的嫩芽来。这种变化,在秩父岭以东十几里的范围内,完全是一样的。通过春、夏、秋、冬,每逢霞、雨、月、风、雾、秋雨、白雪,时而绿荫,时而红叶,呈现着各种各样的景色,其变幻之妙,实非住在东北或西部地方的人们所能理解。原来,日本人对楢这一类落叶林木的美,过去似乎是不太懂得的。在日本的文学以及美术中,也没有见过像“楢林深处听秋雨”这一类描写。像我这样一个出生在西部地方的人,自从少年时来到东京上学,到现在虽然已经也有十年了,但能够理解到这种落叶林木的美,却还是最近的事情,而且也还是受了下列这一段文章的启发:
“秋天,九月半左右,我坐在白桦树林里。从早晨起就下细雨,又常常射出温暖的阳光;这是阴晴不定的天气。天空有时弥漫着轻柔的白云,有时有几处地方忽然暂时开朗,在拨开的云头后面露出青天来,明亮而可爱,好像一只美丽的眼睛。我坐着,向周围眺望,倾听。树叶在我头上轻轻地喧噪;仅由这种喧噪声,也可以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这不是春天的愉快而欢乐的战栗声,也不是夏天的柔和的私语声和绵长的絮聒声,也不是晚秋的羞怯而冷淡的喋喋声,而是一种不易听清楚的、沉沉欲睡的细语声。微风轻轻地在树梢上吹过。被雨淋湿的树林的内部,由于日照或云遮而不断地变化;有时全部光明,仿佛突然一切都微笑了: 不很繁茂的白桦树的细干突然蒙上了白绸一般的柔光,落在地上的小树叶突然发出斑斓的纯金色的光辉,高而繁茂的凤尾草的优美的茎,无限制地交互错综地显示在你眼前,它们已经染上秋色,好像过熟的葡萄的色彩;有时四周一切忽然又都变成淡蓝色:鲜艳的色彩忽然消失了,白桦树都显出白色,全无光彩地站着,这白色就同还没有被冬日的寒光照临过的、新降的雪一样;于是极细的雨偷偷地、狡狯地开始在树林里撒布下来,发出潇潇的声响。白桦树上的叶子虽然已经显著地苍白起来了,还差不多全是绿色的;只有某些地方,长着一张全红的或全金的嫩叶,太阳光突然穿过了新近由明亮的雨洗净的细枝的密网而溜进来,斑斓地发光,这时候你就可以看见这张嫩叶在日光中鲜明地闪耀。”
以上是二叶亭四迷翻译的屠格涅夫的短篇小说《幽会》中开头的一段,我之所以能够懂得这种落叶林木的妙趣,大部分是得力于这篇绝妙的叙景文的笔法。虽然那只是俄国的景色,写的也是桦树,而武藏野的树林却是楢树,在植物学上属于完全不同的类目,但在落叶林这一点上,两者是相同的。我常常这样想: 如果武藏野的森林中不是楢树而是松树或其他树木,那色彩就不会有这样的变化,因而显得非常平凡,也就没什么珍贵了吧。
正因为是楢树,所以叶子才会发黄;正因为叶子会发黄,所以才会有落叶。秋雨霏霏,疾风飒飒。一阵狂风掠过,小丘上千万片树叶迎空飞舞,犹如一群群小鸟似的,一直向远处飞去。等到树叶落尽,绵亘数十里的森林,一下子就变得光秃秃的;冬天的苍空高高地罩在上面,武藏野堕入了一片沉寂。空气也更清爽了。来自远处的声音也能清楚地听见。我在10月26日的日记中,曾记述道:“赴树林深处小坐,四顾,倾听,凝视,默思。”而在屠格涅夫的《幽会》中,也同样有着“我坐着,向周围眺望,倾听”的描述。这种侧耳倾听,是多么适合于武藏野自秋末至冬初时的气氛啊。秋天,声音发自林中;冬天,声音来自树林外的远方。
鸟儿拍着翅膀的声音和鸣啭的声音。风的私语、低鸣、呼啸和咆哮声。群集在树林深处、草丛下面的秋虫的唧唧声。满载的或是空的运货车绕过树林、走下山坡或是横过小路时的声音;还有马蹄踩得落叶四散的声音,这可能是骑兵演习中的侦察兵在附近走过,再不然就是外国人夫妇乘马出游经过这里。正在高声谈论着什么的村人们走过这里,那嘶哑的语声跟着也渐渐远去。一会儿又是什么女人的脚步声,她凄然一身,寂寞也急步前行。有从远处传来的炮声,也有邻近的林子里突然响起来的枪声。我有一次曾携犬来到附近的树林里,坐在树墩子上读着书,突然听到树林深处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睡在脚边的狗也尖起耳朵向那边注视着。但就是这么一声。大概是栗子从树上掉下来的声音吧,武藏野的栗树也很多哩。每当秋雨潺潺的时候,真是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幽静的了。山村秋雨——这素来就是我国和歌中的题材。在广阔无边的原野里,秋雨从这一头飘到那一头,它悄悄地穿过森林、树丛,扫过田野,又越过树林,声音是那么低幽,又是那么昂扬,这种温柔和令人怀念的声音,实在是武藏野秋雨的特色吧。我也曾在北海道的树林深处遇到过秋雨,那是在人烟绝迹的大森林里,气魄当然更为雄壮。但是,像武藏野的秋雨那样,仿佛在低声私语而令人不胜缅怀的情趣却是没有的。
试在仲秋以至冬初之间访问一下中野一带或是涩谷、世田谷、小金井等处的树林子,在那里小坐片刻,恢复一下散步的疲劳吧。那些声音忽起忽止,渐近渐远,即使没有风,头顶上一片片落叶飘下来也会发出低微的声音。如果连这种声音也没有时,你也会深深地感觉到大自然的那种肃静,和永久不息的呼吸的吧。我在日记里屡次写到武藏野的隆冬,在星斗满天的深夜里,那种连星星都能被它吹落下来的狂风扫过森林时的声音。风的声音可以把人的思想带到老远老远去。我听着这种强烈的、忽近忽远的风声,也就想到了亘古及今武藏野的生活。
在熊谷直好的和歌中就有着这样的句子:
万叶萧萧彻夜听,
微风潜度几曾停。
我对山村生活虽然也有所体会,但对这首诗能有更深的感受,那确实还是冬天在武藏野村居住时的事情。
坐在林中,日光使人感到最美的是从春末以至夏初的时候;我不准备在这里写了。现在,只是再说一下黄叶的季节。在半黄半绿的林中散步,从树梢之间的缝隙中可以望见澄碧的天空。随着树叶在风中摇动,射进林子里来的太阳光也斑斑点点地撒在树叶上。这种美,真是不能以言语来形容的。像日光啦,礁冰啦,都可以算得是名闻天下的胜地;可是,武藏野在夕阳西下之际,那原野上广阔的森林被染得通红,犹如一片火海一般;这种美,难道不是也有它独特之处吗?如果能登高极目,把这种奇观尽收眼底,那当然是再好没有;但即使不能这样做也没有关系,好在原野上的景色比较单纯,人们也不难从看到的一部分来想象那整个无限美好的光景。在这样默想时,如果再面对夕阳尽可能踏着黄叶漫步前行,那是多么地有趣啊!一出树林,也就来到原野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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