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档案】系列之175:西晋古剑失窃案

不想那玉堂金马登高第,只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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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档案】系列之175:西晋古剑失窃案

本文转载自公安月刊《啄木鸟》2021年第06期

刊发日期:2021年06月03日星期四

文:迟婴、平凉君

1958年秋,广西首府南宁市发生一起古文物失踪案。案件受到了公安机关的高度重视,组建专案组进行调查。案情曲折复杂,侦查过程异常艰难。最终,在公安刑警付出诸多艰辛之后,该案得以破获……

一、误失古剑

古剑不一定都是名剑,尽管该案被窃的这把古剑系西晋时期大名鼎鼎、名留青史的陆机的遗剑,但史籍中记载了陆机其人其事,却并未对其这把佩剑做过记录。如果一定要说该剑既是古剑又是名剑,那就要往陆机身上扯了。

陆机,字士衡,别名平原,籍贯吴郡吴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他出身于三国时代吴国的一个“高干”家庭,其祖父陆逊是三国时期著名的军事家,其父亲陆抗也是吴国名将。陆逊、陆抗父子当时被视为吴国的中流砥柱,朝野将其并称为“逊抗”。到了陆机这一代,他的战功虽跟上两代没法儿比,但人气却是超过了祖父陆逊和父亲陆抗。他在东吴时期就已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全能超人,武方面,他是东吴牙门将。牙门将在有敌来犯时,必须亲率士兵奋勇与敌人作战。由此可见,陆机任牙门将之职,不但得有过人的勇武,还要有出色的军事谋略。在文这方面,陆机更是了得。他是当时的著名文学家、书法家。东吴亡后,陆机与弟陆云从南方来到西晋首都洛阳,其文才倾动一时,时有“二陆入洛,三张减价”之说。陆机在西晋王朝先后出任太傅祭酒、郎中令、著作郎、相国参军等职,并被封为关中侯。公元303年,陆机任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率军讨伐长沙王司马?(ài),大败其于七里涧,最终遭谗遇害,被夷三族。陆机临刑前留下遗言:“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他死后,行刑人员将其军帐中的文牒、文房四宝及私人物品一并封存后带回洛阳,向成都王司马颖复命。这些封存的遗物中,就有他那把佩剑。以陆机的社会影响和名气,其使用的这把佩剑应算得上名剑,只是,其“名”是借助剑主人的大名,而并非剑本身。当然,他这把佩剑的质量应该属于上乘。

陆机死亡前后,正是历史上著名的西晋王朝“八王之乱”时期,所以,其遗物被钦差一行带离其驻地军营后,再无消息、那么,这把剑又是怎么落到它1958年的主人徐燕归手里的呢?

南宁市有一条如今被称为“南宁十二条老街巷之一”的具有清末民初建筑风格特点的巷子——金狮巷,这是一条长约三百米开外的巷子,巷子中段有一徐姓人家。徐家是祖传三代的典当行朝奉,据说再往前的祖上是从事兵器制作和维修的,到了徐燕归的曾祖父那一代,因受一位经营典当业好友桑老板的邀清,决定改行加盟好友所开的典当行,做了一名朝奉。

桑老板之所以发出邀请,是因为想出了一个经营新点子。当时第一次鸦片战争刚结束,清廷被迫跟英国签订了《中英南京条约》,向列强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个口岸,称为“五口通商”。南宁虽然不在五个通商口岸之内,但是对于生意人来说,这是一个搞活经济贸易的机会。桑老板曾去过越南一段时间,跟法国佬打过交道,知道鬼佬对中国哪些商品会感兴趣,结合他自己的本行,就想到了可以把典当行中属于“死当”、“绝当”性质的那些物品,通过自行拍卖或者委托、转让其他方出售的方式向鬼佬推销。桑老板对向鬼佬推销中国古兵器特别看好。但是,按照当时典当业的行规,兵器是不能作为典当物品进行典押交易的,如果顾客坚持要交易,那就当场自行损坏后作为废铜烂铁交易。典当行对收进少量废铜烂铁缺乏兴趣,因为没有专门库房存放。桑老板便打出广告,可以接受旧兵器,数量多寡不限。收进旧兵器后,请手艺高超的工匠进行维修,然后委托古玩店铺向鬼佬或者对此感兴趣的商人推售,桑老板认为这门生意是能够做得好,而且瞧这形势是可以长久做下去的。正好徐燕归的曾祖父是制作和修缮兵器的高手,于是就动员徐老先生改行来其典当行做朝奉了。

徐老先生这一改行,兵器工匠就成了朝奉。当然,他在典当行只负责两桩活儿:收进旧兵器以及修缮。把一样样旧兵器修缮到什么程度,那要跟下家古玩店铺或者收购商沟通后按照他们的要求来进行。徐老先生一干就是二十个年头儿,直到年老体衰方才歇手,把一手技艺传授给了儿子即徐燕归的祖父徐初迟。就这样,徐家之后干的都是典当行朝奉的活儿。到了徐燕归这一代,世情已经不同,来华的鬼佬对旧兵器已经不怎么感兴趣,所以,老爸让徐燕归好好上学,书读好了,就有了本事,可以做官,也可以教书,或者做账房先生。徐燕归从小就是一个尊老崇孝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听了老爸的话,便发奋读书。但是,他对老一辈的那份修缮旧兵器的技艺具有一种似是受到遗传因子影响而天生的浓厚兴趣。从小的耳濡目染,使他对这门世传技艺有一种无师自通的了解。老爸发现后,不忍抹杀儿子的这份天性爱好,便在自己和儿子都有空闲时,会传授一些修缮旧兵器的独门诀窍。

1940年,徐老爷子中风,救治及时,保住了性命,但正常的生活功能已经丧失大半。徐燕归这时已经读完初中,这在当时已经算是知识分子了。因为家境发生了变化,徐燕归便放弃了升学,进了一家煤炭行做了账房先生。他有空闲时会把老爸留下的那堆一眼看上去酷似废铜烂铁的残破旧兵器清理一番,试着着手修缮。那把西晋古剑,就是在这堆“废铜烂铁”中发现的。最初,徐燕归并未察觉这是一千七百年前大名士陆机的佩剑。因为这把古剑的外表看上去似乎还算得上完整,不但剑鞘牢牢地裹在剑身上,连剑柄上的剑格(即剑柄的把手部分和剑身之间的护手)、剑缑(即缠裹在剑柄上的绳子)都尚未被岁月侵损殆尽。根据他从父亲那里学得的知识估计这把古剑铸造于五六百年前。扔的时间应该比较长了,因为上面已经被其他废旧兵器遮盖了。徐燕归试着向老爸请教这把剑的一应情况,但数次沟通都失败了。对于一个中风后瘫痪的老者来说,这种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徐燕归之前虽然从父亲那里学得了一些修复旧兵器的独门诀窍,亲手修复过一些旧兵器,但是却从来没有独自从头到尾修复过一把古剑。当下便寻思:做煤炭行的账房先生空闲时间比较多,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试着把这把古剑修复了,看看自己到底是否具有修复旧兵器的专业能力。可是,当徐燕归试着着手进行修复工作时,却发现面对这把古剑犹如“老虎吃天——无从下口”。他所遇到的第一个障碍是:剑身和剑鞘被一个制作特殊的机括牢牢卡住了,机括内部已经严重锈蚀,用尽了种种方法也没能解决问题。

于是,徐燕归就像请教古剑的来源一样,想跟卧床的老爸沟通这个问题,但结果可想而知。徐燕归面对着这道障碍,束手无策。当时他不过二十岁,年轻人的热情来得快,消退也快,当下就打了退堂鼓,把兴趣放到修复其他旧兵器上去了。过了一段时间,徐燕归经不住一个同窗哥们儿的再三邀约,加入了一个类似“一贯道”性质的会道门组织,一度还很积极,空闲时间少了,对修复旧兵器的热情也渐渐减退。尽管他有时还会弄弄,但从来没碰过那把古剑。1949年老爸去世。安葬父亲时,徐燕归曾想把这把古剑放人灵柩让它去陪伴父亲,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解放后,徐燕归参加的那个会道门组织被取缔,几个高层头目被捕。徐燕归虽然没有折进局子,但那段时间也时不时被警方传唤去接受调查。内部消息说是原本要将其作为“反动会道门组织骨干分子”予以抓捕的,但由于军方有不同意见,所以就网开一面放了他一马。原因是徐燕归这些年来已经把兴趣转移到煤炭质量鉴别上去了,这就不得不佩服这人的智商:他在煤炭行干的是账房先生,但因要为老板把好财务关,所以就对如何识别煤炭质量进行了研究。老板对于这种员工自是喜欢,主动提供条件,甚至还应徐燕归的要求出资给假让他去煤矿实地考察研究。七八年下来,徐燕归竟然不知不觉间成为当地煤炭销售行业鉴别煤炭质量的翘楚。解放后,军方参管煤炭行业,精通财务和煤炭质量鉴定的徐燕归被指定为采购煤炭五人小组的一名成员。

两年后,广西剿匪结束,军方不再参管煤炭行业。但徐燕归凭着军方撤离时给他做出的工作表现结论,加上自己知趣识相,未被警方“麻烦”,连外调也没找过他。徐燕归业余时间闲得发慌,便又把兴趣投到了修复旧兵器上,而且首选的就是那把古剑,决定作为一个项目进行技术攻关。这里又要说到徐燕归的聪明了,他明明知道老辈并未留下什么秘方,但他还是把老爸留下的所有纸介质资料全部梳理了一遍。徐老爷子信奉“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养成了把与其修缮旧兵器所有有关事宜都简记下来的习惯。徐燕归把老爸的那些工作笔记找出来,仔细阅读,还做了摘记。终于,他从老爸购买与其修复工作有关物品的账单和同时间段修复工作的记录中研究出了那分对付严重锈蚀药液的配方成分,依样购置,自已动手配制,然后试验操作。多次试验下来,终获成功。当然,其时国家文物单位的修缮师已有化学药水可以解决严重锈蚀问题,但是徐燕归生性谨慎,不想惹麻烦,再说他对这种研究也有兴趣,所以就自个儿鼓捣出来了。

然后,徐燕归就开始着手对付那把古剑。该剑的剑缑比较罕见,是用某种金属丝与头发结成的细绳制作的,徐燕归把剑缑去除后,发现里面扇形的剑茎上,两面各锈刻四个若篆若隶体字:“华亭陆机”、“平原之剑”。徐燕归当下不禁暗吃一惊:啊!这竟是西晋陆机的宝剑!

一次在街头,徐燕归遇到一个文物店的熟人,闲聊时曾向对方咨询过西晋名人的佩剑大约值多少钱。对方说名人的佩剑很多都不是名剑,古剑等级众多,看似外形相同的剑,收购价格没准儿要相差很多,像你所说的那把剑,收购价也就不过一两千元人民币吧。当然,收进去后经过修复、装饰,再出售时的价格那就不好说了。当然,以当时的房价,一两千元人民币在南宁足可购买一座不少于三间屋子的私人产权居所。

徐燕归的家境属于小康水平,他生性胆小,解放后因为“反动会道门”历史问题,更是小心翼翼,便对妻子张翠鸣说咱不贪这笔钱,把剑交给政府吧。张翠鸣支持丈夫的想法。徐燕归寻思既然是陆机的宝剑,那就交给他的家乡政府最为妥当。于是,徐燕归就给江苏省松江行政专署写了一封信,随信附上自己拍摄的一组古剑照片。

年底,徐燕归收到了松江专署的复函,称收函件及附件照片后,非常重视,即组织专家对剑茎两面镌刻的文字进行鉴定。在得到初步认定,经上报江苏省人委(从1955年开始“人民政府"改称“人民委员会”,到“文革”又改称“革命委员会”,“文革”结束后复称“人民政府")批准,与文化部、国家文物局、公安部联系,日前指派专人携照片前往北京,由数名书法、文物、刑技专家比对故宫博物院新近收藏的陆机唯一书法遗作《平复帖》,认为与送鉴之八个若篆若隶体字迹有相似痕迹。经专家鉴定,一致认为送鉴照片显示的字迹可认定系陆机亲笔。与此同时,故宫博物院的文物专家在研究剑鞘照片后,也认为符合西晋时期同类剑器的特征。松江专署在函件中表示感谢徐燕归的捐赠行为,要求他保持捐赠物目前原状不动,松江专署将在年后指派专人前往南宁跟徐燕归办理文物捐赠手续。

徐燕归于是就将这把“平原之剑”仍按其时的剑鞘、剑体分离现状用一块旧布包起来后,在卧室床后面角落倚墙而置,等待年后松江专署来人取走。

原以为所谓的“年后”是1958年元月,可转眼元月过去了一半多,松江方面并无消息。徐燕归寻思那就是农历年后即春节后了。1958年春节是2月18日,可是,一直到3月中旬还没消息。徐燕归鉴于之前给松江专署去信后也是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收到回信的,所以也就没再多想,等着就是了。

其实,这倒并非是松江专署方面的拖延迟缓,而是由于他们面临着一桩大事儿——松江专区即将被撤销。1958年3月18日,原江苏省松江专区果然被撤销,松江县划归苏州专区管辖。徐燕归从媒体报道得知该消息后,寻思看来捐赠古剑之事人家得缓一缓了。于是,他就把此事丢之脑后,不再去想。

转眼半年过去,中国开始了那场轰动一时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炼钢铁需要燃料,于是原本就并不宽松的煤炭供应顿时又上了一根弦。徐燕归的工作也随之紧张起来,经常加班加点。就在这当口儿,他在同一天收到了上海市博物馆的电报和苏州专署的公函,分别向他表示有接受捐赠“平原之剑”的意向。这表明松江专署在被撤销前已向江苏省报告了此事,而上海市则可能是从其他途径获得的信息,沪苏两地文物管理部门都想得到这把古剑。沪方的意愿似乎更为迫切,称近日将派员赴邕当面跟徐先生沟通——这里面自然还有“对古剑验明正身”的意思。

于是,徐燕归把搁置在卧室角落的“平原之剑"拿出来,当下暗吃一惊:古剑竟然锈迹班斑,特别是剑鞘,表面已经产生斑驳陆离之状。这也难怪,徐家住的是平房,南宁多雨潮湿,古剑用旧布包着,仅能隔绝灰尘,不能防潮。徐燕归当即做临时处理,把剑体与剑鞘分离,剑鞘用绵纸包起后放进一个专为处理旧兵器刀剑类吸潮用的细长木盒里,合上盖子后放在另一间屋子里。正准备处理剑体时.门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轰鸣声,到门口戛然而止,然后是同事老刘的大嗓门儿,问徐夫子在家吗?

徐燕归把剑体放在一旁,起身迎出去。老刘已经进了客堂,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就往外走。徐燕归到门外后方才弄明白原来是单位领导下达了特急命令,让他和老刘立刻前往抚顺出差,采购煤炭支援南宁全市群众大炼钢铁。这种急差以前也时不时发生.只是这次更为急迫。当下,徐燕归只来得及跟岳母乐氏说了声“我出差去了,卧室里的东西回头让翠鸣收拾一下”就上了摩托车后座,随车绝尘而去。

这天,是1958年9月29日。当时中华大地上的所有中等以上城市以及部分县城,大炼钢铁运动都已经拉开了帷幕,南宁这边早些日子就已启动。一向只见炊烟袅袅的城区,一到夜间,只见全城都是火光映天。积极性高涨的群众把社会上能够作为大炼钢铁原料的铁金属都寻觅一空后,有人灵机一动把目光投到了自己家里,废铁自然早已在运动开始前就已向废品公司交售了,现在是把不属于废品但家里少了它仍旧可以生活下去的铁金属拿出来支持大炼钢铁,有人还把家里多余的铁锅砸碎了贡献出来。居委会干部和群众积极分子会推着车子挨家挨户上门来收。

这一收,就把“平原之剑”也给收走了。当然,“收”不是“搜”,那是徐燕归的岳母乐氏主动交出去的。

这是一个误会,发生在9月30口,即徐燕归出急差的次日、这个误会同时也是一个巧合:那天,徐燕归正在处理生锈了的古剑时,老刘风风火火登门二话不说就把他拉出门去出急差,他只好跟岳母关照回头让妻子回家后把卧室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妻子张翠鸣是广西天等县人,平时他们两口子带着两个读读中学的女儿一起生活。前几天岳母乐氏从天等来南宁看望他们,准备住一段时间。乐氏当然不知道女婿有这么一把古剑,徐燕归也不可能当着同事的面跟岳毋解说此事,他只是让岳母给妻子转达一句话。张翠鸣是知道古剑之事的,她下班家后看到卧室里那副情景,应该会把古剑收起来的。没想到,在卫生防疫疫站工作的张翠鸣这天被单位指派去参加当晚的大炼钢铁,而且要干一个通宵。她怕母亲等她,便托同事下班路过她家时跟乐氏说一声。乐氏得知女儿当晚不回家后,想起女婿出门时交代的事,寻思这会儿她闲着没事,何不去收拾一下,免得明天女儿回家后还要收拾。乐氏这一收拾,就把女婿先前放在床前踏板上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古剑当作是准备捐交给公家炼钢铁的原料,于是把古剑拿到灶间放在角落里,寻思等明天居委会干部来收废铁时交出去。

待到第二天上午张翠鸣回到家里,已是疲惫不堪,匆匆洗了个澡就立刻休息了。乐氏见女儿如此,当然也不会再说女婿出门前交代的事了。

直到两天后的10月2日,张翠鸣方才得知古剑已被老妈当作废铁交给居委会干部了。

二、嫌疑犯被捕

10月2日深夜,熟睡中的张翠鸣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来者竟是煤炭公司的领导老丁和另一位戴眼镜的陌生斯文男子,张翠鸣顿时一个激灵,以为出差在外的丈夫发生了意外。老丁连忙说不是老徐有什么事儿,他一切顺利,已到北京,明天去煤炭部办理采购手续,刚才我们跟他通过长途电话了。

那么,老丁为什么要深夜登门相访呢?那位斯文男子又是何方神圣?这里面竟有些许话头:这天夜里,市里接到来自北京的一个长途电话,对方大有来头。他在电话里传达了一位首长的指示,让南宁方面通知煤炭公司的徐燕归同志,让他带上准备向松江捐赠的那把西晋古剑,由市里指定专人陪同前往北京,届时会有人前往接站。于是,就有了煤炭公司老丁的夜访,那位斯文男子,便是市文化局分管文物的顾科长。

后来知道北京方面来电指示要把古剑送京,并非是要关注这把古剑本身的文物价值(此处的“价值”等同于意义,而非经济价值),而是对徐燕归所拍摄的那组照片中关于剑茎两面被专家认为是陆机亲笔的那八个字引起了兴趣。这涉及中华文化的瑰宝之一——书法。陆机在书法界的地位很高,甚至曾被专家认为“无人可及”。陆机留下的书法作品只有一幅,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平复帖》,那是他生前写给一位友人的简札,共九行八十四字。但是,就是这八十四个字,被书法界给予极高的评价,认为《平复帖》在中国书法史上的特殊意义在于其系历史上第一件流传有序的法帖墨迹。而现在徐燕归要捐赠的这把“平原之剑”的剑茎上所存留之被认为系陆机所遗亲笔,如若属实,那无疑对研究古代书法的演变具有重大价值。因此,就有了北京方面深夜来电要求南宁这边通知徐燕归立刻把古剑送京之举。

这时,老丁和顾科长听了母女俩的对话后,大吃一惊,老丁当下就没了主意。顾科长思索了片刻,说这个情况可以跟公安机关联系,请民警同志出面寻找这把被误送出去的古剑。

南宁市公安局兴宁分局夜间值班警员接到顾科长以市文化局名义提出的求助后,当即指令下辖兴宁派出所出警协助寻找那把古剑。派出所民警老邢、小葛赶到徐家,听了一应情况介绍后,随即请居委会主任沈心慈出面,把9月30日那天参与向居民收废铁的居委会成员李明娟以及居民陆鼎、小凌、小马唤到居委会。老邢和小葛在路上已经私下交换过意见,认为以当前大炼钢铁的那股干劲和缺乏原料的现状,前两天上午居民捐交的废铁十有八九已经被投入小高炉焚化为铁水了。不过,从工作程序来说,不管古剑是否还存在,都得有个说法,而且这个说法应该有确凿的证据作为依据。所以,对当事人进行调查是必不可少的一个工作环节。

这一阵儿,居委会的工作量很大,所有成员都有分工,挨家挨户向居民收废铁的是李明娟。李明娟是一个身高不过一米五五的青年妇女,让她负责这项工作可以,但是板车肯定是拉不动的。所以居委会把中年男子陆鼎唤来提供运输工具和出劳力,另外还安排两个社会青年小凌、小马作为助手。陆鼎是旧军人出身,曾在旧军队当过排长,解放后接受过审查,没发现什么问题,公安局也没收到过检举材料,所以没给他戴一顶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但属于内控对象。他平时以拉板车替人运输东西为生,大炼钢铁开始后,他主动向居委会提出有啥需要使用板车的,只管连人带车义务使唤。居委会于是就说每隔三天你来劳动一趟,时间大致上是上午八点到九点半。9月30日上午,徐燕归的岳母乐氏交出来的那截“废铁”,就是放在陆鼎板车上的。李明娟则在旁边拿着钢笔往小本子上记录“某月某日,某某人,捐交废铁×件",“×件”后面有个小括号注明所交废铁是大中小件,抑或特大、特小件。

民警老邢和小葛当着顾科长和老丁的面向李、陆、凌、马四人了解下来,9月30日上午收废铁时,乐老太太确实拿出一截锈迹遍布的条形金属作为废铁交了。当时太阳有点儿大,陆鼎感到很热,就坐在车把上,摘下草帽作为扇子不紧不慢地扇着风,他说没有留意乐老太太捐交的是什么废铁。李明娟负责登记,自然留意了,但她是近视眼,瞟了一眼认为是一截废铁,嘴里嘀咕了一声“小件”,就在本子上记下了。乐老太太是把“废铁”递给小马的,小伙子单手接过觉得有些分量,于是纠正,说这条有点儿重,应该算中件。李明娟就做了修改。

老邢和小葛当场查看了李明娟的笔记本,那上面确实有过“小件”、“中件”的修改。这是否可以证实乐氏确实是把那把西晋古剑捐交出去了呢?民警认为还不能,因为有可能乐氏故意用一截真的废铁去蒙李明娟等人,然后悄悄把古剑藏起来。所以,老邢把顾科长和老丁叫到一旁交换意见后,决定要查看一下徐燕归家是否有被乐氏藏匿着的那把古剑。

于是,一行人便去徐燕归家里查看了一番,没发现那把西晋古剑,却发现了被老徐收拾在两个大柜子里的其他旧兵器以及零配件之类。若是没有那个北京深夜来电,这两大柜子金属,肯定会被居委会的沈主任视若珍宝一般让陆鼎搬上板车给拉去作为冶炼原料了。但此刻大伙儿都知道老徐家的东西不能擅动,否则只怕没好果子吃。

然后一行人又去居委会开座谈会。民警听李明娟几人说板车离开老徐家门口后,又去了哪些地方、接触了哪些人。幸亏有李明娟的现场记录,可以如实反映一应情况。板车随后沿着金狮巷往当阳街方向去,在当阳街属于本居委会范围区域转了一圈,又收了一些废铁,这才送往街道指定的冶炼点。冶炼点位于新民路北段的人民公园那著名的白龙湖畔,街道在那里砌建了两个小高炉。一路前往没啥事,顺利跟冶炼点的接收人员办了移交。所谓移交,就是各居委会把收得的废铁原料送到冶炼点后,由街道干部接收。接收过程先是用磅秤称重,然后堆放到一边,由司磅员算出总数量后,出具一纸加盖了街道公章的收据,这活儿就算是结束了。居委会主任的挎包里还保存着这张收据,当场出示,上面记录着这车废铁的总重量是六百六十七市斤。

冶炼点是怎么处置狮巷送去的这车废铁的呢?这个,居委会方面就不清楚了,因为那是冶炼点的工作。不过,一般说来,应该已经投入小高炉化成铁水了。如果铁水质量过关.那应该喜都已经报过了。

如此,一行人的下一站就是人民公园冶炼点了。这时已是10月3日凌晨四点,但是冶炼点还是灯火通明。不过,不是在大炼钢铁,而是在重砌小高护。原来,先前砌的小高炉质量有问题,临时制作的硕大无朋的风箱也不过关,所以三台小高炉炼出的铁水质量验收全部不合格。如此,只好推倒重砌。老邢和小葛闻之,有一种心存侥幸的窃喜,问下来,9月30日收来的废铁果然还没入炉冶炼。

那就没啥犹豫的了,二话不说立刻下手翻检,把那把古剑找出来就是!

当下便着手清理废铁,可是清理结果却出乎意料,竟没有发现那把古剑!两个民警顿时一个激灵:难道遇到识货人,竟把古剑盗走了?在一旁的老丁和顾科长面面相觑,轻声问民瞥:“这是怎么回事?古剑被偷啦?”

老邢是留用老警,解放前曾接受中共地下党指令做过一些秘密工作,解放后不但被留用,而且还受到信任。他对此事已有推测,便对顾科长和老丁说:“看来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为确定这一点,需要把这些废铁重新过磅称一下,看是在运输途中还是在送到这边后发生的情况。”

重新过磅的结果是:把因为搬动而掉落下来的铁屑估算进去,原先的重量是准确无误的。这就是说,古剑是在从金狮巷老徐家到人民公园冶炼点的途中不冀而飞的!

老邢和小葛的脸立刻绷紧,随后说道:9月30日参与接收并运输废铁的李明娟、小凌、小马和陆鼎,立刻随我们前往派出所。”老邢办案颇有经验,临走时没忘记把居委会沈主任的那个笔记本借走。

到这一步,已经属于“事情发生了变化”。派出所作为基层警务单位,已经不可能处置这桩关系到被北京方面关注到的西晋古剑不翼而飞的事情了。于是立刻上报南宁市公安局兴宁分局,这时天色未明,但分局担任当晚值班主任的副局长胡维新听了顾科长对此事的背景介绍后,觉得不能等到上午上班后分局主要领导来了才汇报,便立刻派人驾摩托车前往分局局长冯师骞住所急报。冯局长闻讯后,随即搭乘摩托车赶到分局。

这事儿太大,冯局长也不敢擅自作出决定,听已经奉命赶来分局的派出所民警老邢汇报情况后,立刻亲自前往南宁市公安局,向市局领导潘树彬作了汇报。稍后,市文化局一位领导也赶到市公安局,要求公安局对此事立案进行调查,尽快查明真相,追回失窃的古剑。

1958年10月3日上午,南宁警方决定成立专案组对古剑失窃予以立案侦查。专案组由市局、分局和派出所抽调的田博强、林海生、乐凯、富培德、王守略、钱思际、邢立志(即派出所民警老邢)组成,田博强和林海生分别任正、副组长,其一应工作直接向市公安局副局长刘起泉报告——由此可见南宁警方对该案的重视程度。

10月3日上午,专案组一干刑警聚在一起听老邢介绍了一应情况,稍稍讨论了儿句,便立刻按照组长田博强的指令前往派出所分别跟“软禁”在那里的李明娟、小凌、小马和陆鼎谈话。这次的谈话就跟之前派出所民普的了解情况不同了,重点是挖掘四人从金狮巷老徐家到人民公巨冶炼点这段路程中的所有细节。因为在刑警看来,既然已经确认那把古剑确实是由乐老太太作废铁捐交到板车上的,可是由板车拉到人民公园冶炼点过磅时却已没了影儿,那么它肯定是在途中“不翼而飞”的。之前李明娟、小凌、小马和陆鼎这四个当事人在接受派出所民警调查时,众口一词都承认他们一直跟板车在一起。如果此话当真,古剑离开板车的那一刻应该是落在他们眼里的。但是,这四位却又都言之凿凿地表示确实没看见曾有这一幕发生。这显然不符合正常情形,那就是其中有不正常,这个不正常应该存在于四人的叙述中。确切地说,是存在于他们的记忆中,现在,专案组所进行的第一步工作,就是要把从金狮巷老徐家到人民公园冶炼点这一路上的所有细节做一个还原。

事实证明,专案组的这个思路是对的,众刑警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先前被遗漏了的细节:李明娟、小凌、小马三人曾离开过板车。那是板车在离开金狮巷上了新民路,一路向北往人民公园冶炼点去的途中,行至距离人民公园五十来米处时,小马见马路对面有卖大碗茶的,就说有点儿口渴,是否停车去买碗茶喝?这一说,正中李明娟喝小凌之意。于是,李明娟就说把板车拉到马路对面去,咱们喝茶,我请客。小凌立刻赞同。拉车的陆鼎说车就不过去了吧,我自己带着水,就在这边喝着等您三位。陆鼎的职业在如今算是个体运输专业户,当时南宁地面上的三轮车、黄包车、板车的车夫不管春夏秋冬,一年到头都是自己带着盛着开水的容器的。陆鼎是旧军人出身,有一个金属军用水壶,栓在板车把柄靠近车厢的位置,行车时一晃一晃的比较醒目。李明娟听陆鼎这么一说,便点头说那老陆你就在马路这边等着我们,这里太热,你把车拉到前面树荫下停着就是。陆鼎看了看前面那棵大榕树,点头,然后就拉着板车往前挪了七八米后停了下来。

李、凌、马三人过了马路,在茶摊头上买了三碗大碗茶,站在那里,喝完,擦了擦汗,返回马路这边。大榕树下,陆鼎坐在板车把柄上,喝完水后点燃了烟杆,若干口烟吸下去,满脸的惬意。见三人返回,陆鼎便把烟杆往后腰一插,说声“走”后就起身抬起车把。小凌、小马在车后推着助力,板车重新上路了。

这个停车小憩的过程,是李明娟回想到的,她一说完,刑警接着就去问小凌和小马,那两个小青年随之也记起来了,予以证实。据他们三人说,整个停车小憩的过程,也就不过三分钟。那辆停在马路斜对面的板车以及车夫陆鼎,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们并非刻意要盯着的视线,他们都能证明当时陆鼎始终坐在车把一侧,一直没有站起来过,也没看到有路人走近过这辆板车。所以,这就形成了一种“因为没有可疑之处所以就不必记着”的潜意识,之前派出所民警老邢和小葛向他们了解时都没说。

现在,刑警要向陆鼎了解这个细节,而且多问了几句诸如“是否有人从路边那一侧靠近过板车”(由于马路旁边有斜坡,被板车一挡,与马路对面大碗茶摊头视角形成低洼,可能会有小孩儿靠近板车被隐蔽的现象)的话语。考虑到陆鼎是旧军人,专案组指派曾从事情报工作的副组长林海生出而跟他沟通。陆鼎的回答内容跟李明娟、小凌、小马三人相符,他甚至还很坦率地承认自己并非如李、凌、马他们那样把停车小憩之情节忘记了,称他是记得的。那么为什么之前没向派出所民警反映呢?那是怕事,像他这种有历史问题且被内控的对象,何必多嘴多舌惹人注目呢?林海生微微点头,稍一停顿:“倒也是。”

陆鼎听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他以为可以离开派出所去挣钱了.因为今天他跟客户约好要去运输家具的,人家可能已经等得心焦了。不过,刑警并没允许他离开,不仅他,李明娟、小凌、小马也得暂时留在派出所。这是因为林海生在跟陆鼎接触时,发现尽管这人回答得从容自在,似从最初见面他听林海生自我介绍说是专案组领导的一瞬间眼睛里犹如流星划过夜空的惊惶神色,以及之后谈话中偶尔流露出的肢体微态,使这个经验丰富的老侦探对其产生了怀疑。所以,专案组不能轻易结束眼前这项至关重要的调查,田博强、林海生两人交换意见后,己初步将陆鼎作为嫌疑对象来考虑了。李、凌、马三人被滞留,则是属于“陪同”,为的是不让陆鼎能有所觉察。

专案组刑警经过商议,决定立刻派员前往陆鼎住所进行搜查。刑警乐凯、富培德、王守略、钱思际奉命行动,直趋陆鼎位于当阳街的住所。

陆鼎以前成过家,还有两个儿子,后来,其妻子因为跟其他男人有染,被他扫地出门了,两个儿子也因被他怀疑并非亲生,一并赶走。自此他就单身一人过日子,至今已有七年多。这一搜查,古剑倒是没有发现,却从那口盛放粗糙杂物的旧立柜里发现藏有三把军刀。刑警王守略曾当过骑兵,对军刀比较熟悉,当下拿出来一看.说这三把军刀从现代兵器收藏角度来看,还是有些价值的,其中一把刀身略有弯弧、刀背较厚刀身狭长的,是蒙古骑兵使用的战刀;另一把刀柄稍短,长大约一米的.则是日本甲型三二年式骑兵专用军刀;还有一把,则是举世闻名被称为“鹰之利爪”的哥萨克骑兵专用战刀,该款战刀用中亚铁矿石冶炼出的精钢打制,厚背宽刃,刀尖呈橡树叶形状,刀身有一条弧线型的血槽,此系世界名刀。

在当时,旧兵器尚未被列为管制刀具。所以,如果这三把军刀来路清楚,陆鼎此举并非属于违法行为。但是,刑警据此产生联想,这人是否对收藏旧兵器有兴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把在短暂的运输途中莫名其妙不翼而飞的西晋古剑,会不会是被陆鼎看中后,趁着李明娟等三人去马路对面喝茶的机会做了手脚下手行窃,比如把古剑从车上的废铁堆里抽出来,悄悄扔在路旁,然后去人民公园冶炼点卸完废铁后返回时偷偷捡起,占为己有。

于是,刑警离开陆宅后,便去新民路现场查看。李明娟他们所说的陆鼎停车的那棵大榕树下果然因受茂盛的枝叶遮掩显得光线不足,但刑警等从那个大碗茶摊头上望过去,是能够看得清树荫下情景的。新民路到这一段有个小斜坡,从而使大榕树旁边路基以外的地势呈低洼状,那里原是一家作坊,两年多前发生火灾,烧成白地,现在已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墟。刑警拦下一辆路过的板车,按照李明娟等三人所说的陆鼎的姿势坐在一侧车把上,发现如果那把古剑放在废铁上面的话,是可以在保持坐姿不变的状态下伸手抓起来扔到旁边低洼地的草丛里去的。

这样,专案组就决定重点调查陆鼎。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对李、凌、马、陆宣布解除“软禁”,由派出所民警把四人送离。从这时起,陆鼎就受到了专案组便衣刑警的秘密监视。

与此同时,另一路对陆鼎的调查也已经启动,两名刑瞥前往分局调阅内控对象专档。查阅下来,发现陆鼎年轻时在旧军队当的是骑兵,从普通上兵到副班长、班长乃至排长。本来应该还有上升空间,但因在一次训练中遇到马失前蹄,高速行进中从马背上摔了出去,扭伤了腰,于是就离开军队回到了南宁老家。之后,他没有离开过家乡,也未参加任何党派帮会之类,以经营小生意和出卖劳力打工为生。在旧军队那段历史的证明人是一个叫“任大友”的人,关系是“朋友”。任大友也是南宁人,专档内有住址:龙胜街新和里十九号。

刑警跟着就奔任大友住址地的管段派出所了解这个证明人的情况。这人也在旧军队当过兵,与陆鼎同一连队。他因有祖传的兽医本事,在骑兵部队很受欢迎,分派到伙房干些轻活儿,另外负责整个骑兵连马匹的疗伤治疾。任大友因与陆鼎是同乡,老家住得也比较近,两人关系很好,被人视为铁哥们儿。任大友证实了陆鼎内档中所记载的那段历史,说陆鼎在当兵时确实未曾犯过血债。至于陆鼎的那三把军刀,倒也并非是其本人拿回家的,而是任大友从骑兵部队退伍时带回来的。其来源是有一次任大友以几味草药治好了营长心爱坐骑的泻肚症,他牵着那匹高头大马前往营部交给营长时,有收藏军刀嗜好的营长正在盘点他那几十把军刀,营长见其坐骑痊愈,大喜过望,当场从军刀中拿了三把作为奖赏。任大友并非骑兵,对军刀根本没有兴趣,但不敢拂长官之兴,当下谢过接受了。不久,他遇到老家去驻地送货的熟识船家,就托他们把这三把军刀捎回家去。原想让家人把军刀送给喜欢收藏一些杂七杂八物品的邻居成三先生的,后来退伍回家后方才知道成三先生当时已经病殁,所以家人就把军刀留了下来。其时,陆鼎已经回家一年多,听说任大友回来了,便去看望。任大友迷信,认为大凡军刀,肯定杀过生沾过血,知道家人没把那三把军刀送出,心里就揣惴不安,正拿出来准备烧香纸祭祀一番。忽见陆鼎至,不禁喜出望外,他断定陆鼎肯定乐意接受军刀,而且会收藏。

任大友怎么断定陆鼎会这么做呢?因为他在军营跟陆鼎闲聊时,曾多次听陆鼎吹嘘过:别看我陆某一副落魄相,我家祖上可是名门望族!三国时的东吴丞相陆逊就是我的祖先。我家以前是有家谱的,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到我老爸那一代,是陆承相的第四十三代后人啊!所以,任大友认为陆鼎可能会对收藏军刀有兴趣。因为他在部队里时曾听说过,陆鼎负伤离开骑兵部队回地方时,曾再三要求把他使用的那把军刀带走,被长官坚决拒绝。当时,任大友正好进城去买中草药了,没赶上送他,否则的话倒是想把自己的一把不错的匕首送给他聊以慰藉。现在,他正在考虑如何处置眼前被他视为“大凶杀器”的三把军刀时,正好这位铁哥们儿来了,于是当场就说明了自己想把这三把军刀送出的意思,问陆鼎是否有兴趣收藏,陆鼎闻之大喜,再三道谢。

专案组一干刑警对于陆鼎自称是陆逊后人的这一信息大出意料,继而想想觉得也有可能。现在正需要寻找陆鼎冲古剑下手的作案动机,眼前在其有收藏军刀嗜好的基础上又冒出了一个“陆逊后人”,那其作案动机可以予以初步认定。于是,经上报市局刘起泉副局长批准,于10月4日午夜将陆鼎刑事拘留。

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鼎到案后,专案组连夜对他进行讯问。哪知,这主儿进了讯问室甫一落座,还没等刑警开口,他便直截了当地说您几位是为那把古剑的事儿找我的吧?那把剑是我取的(这个“取”字显得别出心裁),这是正当行为,因为这把剑是我们陆氏家族的,我是陆逊家族的后人,我有权收回祖上先人的遗物。

刑警说你是不是陆逊后人,这个跟专案组没有关系,我们对此也几无兴趣,我们奉命调查失窃古剑的下落,以及查明案情,追查案犯。现在你作为疑犯,必须把一应作案过程老老实实予以交代。听明白了吗?

陆鼎点头,然后做了以下内容的交代——

9月30日上午,陆翻和前几天一样,拉着他的板车前往居委会。候得李明娟、小凌、小马三人到齐,便开始了最近三天一次做熟了的挨家挨户接收捐交废铁的工作。最初没啥情况出现,陆鼎只是默默地贡献劳动力,主要是拉车,接收废铁时他负责最后一道程序——把每件废铁摆放到一个最合适的位置,以便不影响板车正常行进,以及尽可能多装些。这样一直到了老徐家门口,乐老太太捐交了那截“废铁”。早在乐老太太拎着“废铁”走出家门时,眼力超好的陆鼎就已经瞧出这应该是一把古剑的“残骸”。

陆鼎是金狮巷的老住户,自打他爷爷那一代就在金狮巷置地造屋定居下来了,而老徐家也是世居老住户,他当然知道老徐家原是经营旧兵器修缮的,到其曾祖父方才转业去了典当行做朝奉,但老爷子转业不改行,还是从事旧兵器修缮工作,而且一直把这门技艺传到徐燕归父亲手里。30日那天,当陆鼎看见乐老太太从屋里拿出一截条状“废铁”时,便马上断定这是一把古剑。这条“废铁”最后是经陆鼎之手放上板车的,他不禁动了瞧个清楚的心思。他毕竟跟刀具打过数年交道,知道古刀剑若留名通常会在哪个位置。刀因为比较厚,所以留名一般会在靠近刀柄的刀身横向偏上位置,而古剑的话则是刻在剑柄上。不论刀还是剑,通常说来凡是留名的,那么其来头都是有点儿讲究的。陆鼎的祖父和老爹都是旧知识分子,爷爷在清朝衙门干过幕僚,老爸则在清朝县衙做过誊抄员,民国时还做过北洋地方官员的师爷。所以,他从小被逼着写过数年毛笔字,虽然算不上有学问,但寻常楷、隶、草等字体尚能识得写下一看,剑柄上刻着“平原之剑”,他虽然自称是三国名将陆逊之后,但却不知道“平原”是陆逊之嫡孙陆机大名士的别名。待借着把古剑往车上放的时候换了只手趁机把剑柄转了个向,他只一瞥,就是一个激灵!“华亭陆机”!乖乖,那不是咱老陆家的物件吗?从这一刻起,陆鼎就打起了让这把古剑回归陆逊后人之手的主意。

陆鼎知道古剑被运往人民公园冶炼点后,今明两天肯定不会被投入小高炉,因为那边的小高炉还在重砌。所以,还有时间留给他作如何下手的考虑。他的潜意识中感觉到要做成此事的难度很大,因为不管是此刻运输途中还是稍后抵达冶炼点后,古剑都是处于“有人在场”的状态下,而且还不是个别人,是多人。而古剑混杂于废铁堆中,又不易挪动抽取。因此,眼下他只是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古剑在放到板车上去时,不露声色地选了一个便于抽取的地方,似是随手一放将其插在板车一侧的大件废铁中。

在陆鼎看来,运气还不是一般的好,而且来得是那么迅速。板车还没拉到人民公园,小马就提出喝茶的建议,且被负责人李明娟认同。机会来了!他自己带着水壶,有充分不离开板车就地停留等候的理由。下手其实是一瞬间的事。他是在李明娟等三人离开板车这边,只穿越马路的三分之一时就已果断出手,轻轻从废铁中抽出古剑,抛在马路路基旁边废墟的杂草丛中。整个作案过程,只不过十来秒时间。

李明娟等三人喝茶返回后,根本没发现板车上已经少了一件条状“废铁”。板车拉到人民公园冶炼点后,陆鼎赶紧卸车,然后以要去给客户运货为由,匆匆离开。赶到现场,他停车“小憩”,下到路旁低洼处废墟,在杂草丛中稍做搜索,就找到了古剑。这时的板车是一辆“赤膊”空车,车上只有两根麻绳。陆鼎立刻把板车就地掀起,倚靠在那棵大榕树上,搞起了检修。一番鼓捣,就把古剑用铁丝牢牢地绑扎在板车底下。拉车上路,只怕孙大圣正好在天上腾云驾雾路过,那双火眼金睛也发现不了板车底下竟然藏着一把千年古剑。

陆鼎拉着空板车回到家里,从板车底下取了古剑,用一块旧蓝布包起来,跟那三把军刀一起放在那口立柜里,然后出门去给客户运货了。

刑警听这主儿交代到这里,对其他的已经不感兴趣了,因为刑警已经去过其住所,搜遍全宅所有旮旯,并无古剑,料想这主儿已经将古剑转移到另一隐秘之处了,所以就急不可耐地追问古剑的下落。

陆鼎喟然长叹:“唉——那天我在外面揽了三桩活儿,傍晚问家,发现门锁被撬,那把古剑已经没啦!”

什么?没啦!有刑警吃惊得差点儿一跃而起。田博强、林海生两人倒是闻言泰然,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林海生缓缓开腔:“古剑没了?它去哪儿了呢?”

陆鼎回答:“应该是被人偷走了,刚才我说过,门锁都被撬了嘛!”

田博强思索片刻后说:“老陆,这样吧,咱们现在一起去你家看看。”

陆鼎对自已竟被刑警以“老陆”相称,有一种像是欣慰又像是轻松的感觉,马上点头道:“好好好”。”

这次,专案组叫上了市局值夜班的技术室痕迹鉴定警员老宋。此刻正是夜深人静行人稀少的时辰,一行人悄然前往当阳街陆鼎住所,没惊动四邻八舍,进入屋里后随即开始工作。

老宋勘查下来,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陆宅大门上的司必灵锁,确实是由外面往里撬开的。确切地说,不是使用螺丝刀等工具以蛮劲硬力所撬,而是用某种薄型且有一定硬劲儿的卡片插入木门与门框之间的缝隙后,往里推动把司必灵锁的锁舌顶缩至锁身后得以开启的。该卡片应该是金属材料制作的,因为在铜质锁舌上留下了摩擦形成的痕迹。大门金属拉手上提取到三枚戴着手套的指印,借助放大镜观察,系案犯所戴之劳防棉纱手套留下的。

第二,在陆宅客堂间的那张陈旧八仙桌台面的木板缝隙间,提取到少量铁锈粉末,疑系陆鼎向刑警的交代中所供称的,他把古剑带回家后放在桌上,然后找了一块蓝布把古剑包起来的过程中遗落下来的。

第三,在藏匿古剑和那三把军刀的立柜表面提取到数枚不同的指印,除陆鼎本人和刑警前往查看时留下的指印,还有与大门拉手上相同形状的指印,也是戴了手套后留下的。

勘查完陆宅后,刑警又去徐燕归家,在他家的卧室里提取到了遗留的铁锈粉末。

10月4日上午,专案组邀请退休工程师薛老先生对从陆宅和老徐家提取的铁锈粉末做金相鉴定。薛老先生有留洋攻读金属材料分析的经历,回国后长期供职于上海某钢铁企业,系沪上著名的金相学专家。薛老先生家里有光学显微镜,但是他的意见是这是刑事鉴定,必须严谨,所以建议去广西医学院借助该院研究病毒使用的进口显微镜和医用X光机器进行双重检测。专案组接受了薛老先生的建议,派员陪同他去了广西医学院。薛老先生当场就给出了检测结论:受检物系同一件金属器物上脱落的金属粉末。

当天下午三时,专案组举行案情分析会。大伙儿根据以上勘查结论作出判断:陆鼎关于其所窃之古剑遭人盗窃的交代属实。古剑失窃时间是在9月30日下午,盗窃古剑的案犯具有反侦查意识,从其戴着手套作案之举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一个老手。

应该如何对该案犯进行侦查?众刑警进行了讨论,形成以下观点——

第一,认为那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就是冲那把古剑而来。否则,他潜入陆宅后,不可能只盗走了古剑,而对其他东西不感兴趣。从在陆宅遗留的指印来看,那个案犯根本不关心其他,把大门上的司必灵锁对付下来后,直接就奔向立柜,取了古剑随即离开了。临走时还没忘记把大门带上。

第二,该案犯是如何察知陆鼎悄然获取了这把古剑的呢?刑警认为很有可能是在无意间发现的,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但还是意识到这是一件可以卖出好价钱的古董。因此,这个家伙大概也算得上是半个行家,甚至可能是一个多次盗掘古墓的积年老贼。

第三,如果这个判断是准确的,那么,“黄雀”是从哪里开始跟踪陆鼎的呢?刑警认为应该是将新民路那棵大榕树作为起点开始进行跟踪的,其时间节点应该是陆鼎把一车废铁拉到人民公园卸下后返回途中在大榕树这边停下“修车”时。陆鼎从路旁废墟杂草丛中找到古剑,用铁丝绑扎于板车底部的一幕,正好被可能偶然路过的的“黄雀”瞅在眼里,于是就开始跟踪了。分析到这里时,有刑警提出:“黄雀”有可能就是在看见陆鼎所做的那一番动作的同时发现那截条状废铁乃是一把古剑的。

于是,专案组就决定把新民路那棵大榕树区域作为调查“黄雀”信息的重要触点,由林海生、乐凯、王守略、邢立志负责调查,调查要点是“黄雀”在那里出现过后是否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另一个调查触点则是当阳街陆鼎住所区域和徐燕归家区域,由田博强和钱思际、富培德负责,向群众了解是否有人看到过“黄雀”在陆鼎家或徐燕归家附近出没过。

四、兵分两路

10月5日,专案组兵分两路对“黄雀”进行调查。先说说由组长田博强主持的对徐燕归街坊邻居的查摸情况,很简单:一天忙碌下来,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傍晚,刑警正准备回专案组驻地时,忽然获得一个消息,徐燕归出差回来了。于是,田博强说可以去跟徐燕归见面聊聊,没准儿有望获得什么意外信息。

徐燕归的返回并非已经完成了这趟采购煤炭的差使,他和同事老刘在北京稍做停留从煤炭部获得采购批文后,随即前往抚顺。到沈阳转车时,车站广播找人,要求“来自广西南宁的煤炭公司徐燕归同志听到广播后速往站长室”。老徐过去一句,站长向他递来一份他所供职的煤炭公司的电报,要求他收到电报后立刻返回南宁,返程车票由沈阳站办理。老徐以为家人发生不测,自是惶惶不安。拿到返程车票后,他便去车站附近的邮电局往妻子张翠鸣供职的卫生防疫站挂了个长途电话,这才知道原来是他准备要捐给松江的古剑失窃,案情受到了市里的深切关注,市文化局根据上级指示,为尽快查明情况,跟煤炭公司联系让他立刻返邕。

徐燕归这一路上都想着古剑失窃的事。老徐遇事思路清晰且喜欢琢磨,他一路上都在分析,此刻就向田博强等刑警提供了一个情况:有人知道他有这么一把古剑。

这个人叫阎庆复,四十多岁。这人家住本市共和路南二里,但听其口音并非地地道道的南宁本地人。他的籍贯,据说连旧警察局的户籍警都弄不清楚,因为他自报的籍贯地经常发生变化,梧州、桂林、百色、贵港都出现过,有两次被旧警局传唤过去接受调查时,报出的籍贯还有跨省的。直到解放后重新登记户籍时,民警跟他做了几次谈话,还向其也住在南宁的几个亲戚做了了解,最后定为十万大山的钦州贵台镇。这是1951年阎庆复一次请徐燕归喝酒时亲口告诉他的。就是那次喝酒,徐燕归方才知道自己家里有这把西晋古剑并非机密,外界是否有流传不清楚,但至少眼前这个闯庆复是清楚的。

阎庆复向徐燕归透露,他之所以清楚,是因为这把古剑是他转让给徐燕归的典当行朝奉老爸的。阎庆复说当时他手头拮据,正好遇到一个坎儿,急需钱钞解决。万般无奈之下,他就将这把古剑转让给了徐老爷子。把古剑转让给老爷子私人而不是典当行,那是因为他还想将其赎回。但一时又无法确定几时有能力赎回,于是就跟老爷子相商:是否可以延长些时间,容其手头宽松后再来赎回。老爷子同意了,但说这不合典当业规矩,所以只好私人掏钱了。老爷子当时还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此事是瞒着典当行老板的,这也是他有生以来唯一一次违规操作。当然,徐老爷子之所以肯帮这个忙,那是因为阎庆复出身古玩经纪人世家,祖上数代都是做古玩中介生意的。这数代家族经营者中据说阎庆复做得最好,因为他的思想比较开放,敢于搞突破,他突破的是古玩中介生意人的底线——不能跟盗墓贼建立业务关系。这个突破,对于他的创收当然大有好处。不过,人的境遇单凭大胆机敏并不全都济事,有时还要看运气。阎庆复那一阵儿运气不佳,生意做得不景气不说,还因为跟盗墓贼产生了合作方面的分歧,而让黑道分子对其住所搞了一次夜袭,人没挂,也没伤没残,但财帛却是大受损失。所以,那把西晋古剑他最后未能赎回。抵押借款变成了转让,那价钱肯定是明显低于市场价格的。因为徐老爷子的估价是按照典当行的标准来进行的,拦腰一刀还得打折。阎庆复为此每每想起,总是觉得肉痛。那是1939年的事儿,之后,阎庆复突然在南宁地面上失踪了。

这一失踪,就是七八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稍后专案组找到阎庆复后,方知这家伙去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处所——监狱。当时他非常落魄,在当地的名声也受到影响,然后古玩中介就做不下去了,无奈之下只好转战广州。在广州,他结识了两个香港朋友,他们干的是鼓捣真假古玩的行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阎庆复跟他们一见如故,凑在一处几经密议后,决定去上海做事。这一做,就做进了监狱。他们用假古董行骗,对象是一个德国老爷子,涉案金额有点儿大——银洋三千。赃金刚刚到手,对方便已察觉受骗,报了案,结果三人在虹口汇山码头登轮想返回广州时被巡捕房的布控便衣卡了下来。判刑不轻,判得最少的阎庆复也有七年。不过,他在监狱没待满刑期,抗战胜利后清理监狱时,该案的受害人因是日本盟国德国籍,而且据说跟日本宪兵队有什么关系,加上当时正要腾出监狱准备关押汪伪政权的那些汉奸,所以,国民党政府就把阎庆复提前释放了。阎庆复离沪后去了广州,又混了两年弄到了一笔钱钞,这才回到南宁。

之后,阎庆复就想让古剑回归自己手中。他去找徐老爷子,但徐老爷子已无法正常沟通,当他出现在徐老爷子面前时,徐老爷子连人都已经不认识了。阎庆复料想无望,只好知难而退。

一晃到了解放,新政权提倡“自食其力”、“劳动最光荣”,所以阎庆复就开了一家旧货铺,小生意做着玩儿,心思还是用在鼓捣古董上。因为有以前的关系在,因此每年还是能做成几笔中介生意。1951年秋的一天,阎庆复给正在煤炭公司上班的徐燕归打了个电话,约徐燕归下班后两人在矾阁街“雅味斋”见面小酌,有事要谈。徐燕归知道阎庆复以前跟老爸有生意上的交往,阎庆复经常去徐家,他们多次在一起吃饭喝酒。老爸去世,阎庆复也曾专程到场吊唁,所以不管对方约见他的动机如何,徐燕归都是要去的。

让徐燕归出乎意料的是,阎庆复竟然知道他家里有那么一把古剑,而且阎庆复说那是他转让给老爷子的。然后就说到目的,想把古剑赎回,请徐燕归说个价钱。徐燕归生性比较谨慎,解放后遇事又增添了一份政治敏感性,看阎庆复那副神秘的样子,暗忖这笔买卖别藏着什么么蛾子,所以推说自己并不知道此事,而且老爸去世后,家里已经将其留下的那些旧兵器和零配件什么的一股脑儿全部清理掉了,以此回绝了对方。

徐燕归临末告诉刑警,之后阎庆复没再跟他联系过。

专案组认为这可能是一条破案的线索,于是,就按照徐燕归所提供的住址去向阎庆复住所地派出所了解其人的信息。派出所接待警员打了几个电话后,告诉刑警此人已于1953年初因涉嫌反革命敌特分子罪行被市局速捕,被判刑七年,现在在南宁监狱服刑。

当下,田博强等三刑警便去南宁监狱外调。阎庆复果然在那里服刑,当时监狱有一个中队是制作玩具产品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阎庆复竟然被指定待在设计室,据说设计的产品还曾获过奖。刑警向阎庆复调查下来,证实了徐燕归所提供情况的真实性。鉴于阎庆复自1953年就已被捕入狱,其间未曾出过监狱一步,所以刑警认为可以排除其对古剑失窃案件的涉案可能性。不过,刑警考虑到另一种可能性:阎庆复在服刑期间是否向其他服刑人员聊起过这段经历,其中有人如今出狱后动起了盗剑的心思,对徐燕归家进行监视,那天瞅住陆鼎顺走古剑的机会摇身一变化作“黄雀”。

于是,刑警把这个猜测亮了出来,要求阎庆复对相关情况进行回忆。果然,阎庆复承认自己不但在监狱跟服刑人员闲谈时说及过古剑,在看守所关押等待处理时也曾说过。三刑警听后心中一阵窃喜,当下即让阎庆复把在看守所和监狱跟哪些人说起过古剑、具体说了些什么等等一一说了一遍,当时的听众加在一起竟有三十七人之多。接下来,刑警对涉及的人员情况、去向及现状进行分析,然后再开始进行外围调查。

兵分两路,田博强等三刑警在进行上述调查的时候,另一路由林海生主持的由四名刑警组成的调查小组也在开展工作,具体情况如下——

根据之前分析案情时的思路,由林海生主持的对大榕树区域查摸“黄雀”线索的基本思路是:这家伙当时应该处于能够窥察到陆鼎一应动作的某个位置。现在,林海生等四名刑警抵达现场后,就地分开,在新民路两侧寻找哪些位置可以窥察到陆鼎的动作。然后,开始走访处于这些位置内的固定摊贩。

新民路是一条比较偏僻的马路,如果不是通往人民公园,这条马路边是没有什么人来设摊做小生意的。公园辟建已有六个年头儿,总算有了些摊头,不过还是零零星星不成气候。直到最近,由于大炼钢铁在人民公园设了治炼点,来来往往的群众明显增多,产生了消费需求,这才有附近的居民前来路旁设摊,卖茶水、槟榔、水果、糕点以及小百货,也有近郊农民挑着担子前来出售蔬果以及捕捉到的鱼虾。当时工商部门对于这种设摊现象不予禁止,也不要求摊贩申领执照;税务所也不来收税,至于城管、食监部门,当时还没设立,所以当时前来设摊的人就渐渐多起来了。刑警分头走访这些摊贩,上前先问人家9月30日那天上午是否来这里出摊了,摇头的就没往下打听,点头的才聊几句。如此一番忙碌下来,运气似乎尚可,刑警王守略竟然从一个最近一段时间天天来这边摆摊头卖葡萄的小老头儿那里打听到了一个可疑的对象。

小老头儿说,那天上午,他就是在这个位置——该位置在陆鼎所交代的作案点的马路偏南方向斜对面,可以清楚地看见陆鼎当时“修理”板车的情形——设摊卖葡萄的。那人过来后,在侧边站了片刻,待先来的两个女顾客买了葡萄离开后才开腔,说给他挑三串葡萄,既要成熟又要完整的,掉果的不要。小老头儿给他挑选的时候,他问价,问完后还还价。小老头儿降了一次,他还嫌贵。小老头儿一边给他挑选,一边又报出了一个价,对方却不吭声了。小老头儿以为对方觉得价格合适了,抬头一看,这人站在那里,脸朝马路对面的大格树,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什么,竟是那么专注凝神。小老头儿受其影响,也去看对面,看见的是一个板车夫把板车竖起后倚靠在树上,正在修车。小老头儿很不理解,不知这有什么值得那么专注地盯着看的,于是就把葡萄放在面前的箩筐上,让顾客看一下是否合意,同时说了再次降低的价钱。那人终于收回目光,看了葡萄,试图第三次还价,遭到小老头儿的拒绝,于是就掏钱买下葡萄后离开了。

王守略对小老头儿所言产生了兴趣,立刻追问:那人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小老头儿说他只记得那人是直穿马路往对面走的,至于朝南还是往北,因为当时来了一个新顾客,他也没留意。

刑警又向了那个顾客的年龄、体貌,小老头儿回想了片刻,说:“三十出头儿,瘦高个子,穿灰色衬衫和劳动布裤子。还有,他戴着帽子,一顶米色布帽!”

这时,一阵儿风吹来,林海生抬头看天色,像是快要下雨了,看着小老头儿摊子上还有不少葡萄,于是就掏钱买了三串,大家坐在马路牙子上吃着。过了一会儿,小老头儿忽然补充道:“那人可能就住在附近,因为我记得曾在兴宁路一带看见过他几次。那是去年夏秋时节,我当时有一辆自制的用四个废轴承当轮子的简易小板车,放水果的箩筐装在上面可以到处拉着沿街叫卖,轻松省力。后来小车被人偷走了,现在就只好在家附近摆固定摊头了。我记得曾好几次在兴宁路一带看到过那人,之所以留下了深刻印象,是因为他一直戴着那顶布帽子,甚至三伏天也没摘下。”

刑警于是去兴宁派出所打听,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留用老警员老倪,他是当时南宁警界有名的“活档案”,记忆力超群。果然,刑警一说这么一个人,老倪马上点头:“有这么个人,就是兴宁派出所管段的居民,复姓西门,全名西门裕康,坊间都称他小和尚。”

户籍显示“小和尚”出生于1925年,今年三十三岁,家庭出身城市平民,自由职业者,未婚。老倪介绍,西门裕康的父亲老西门年轻时中过秀才,立志要通过科举考试登龙门。但是到了1905年,清廷宣布废除科举制。对于家境一般的老西门来说,这就断了他走仕途的希望。当下心灰意冷,不知往下如何才好,嘴里整天念叨着“天生吾才有何用”,彷徨不已,人们都说这娃儿像是得了失心疯啊。他的老师是位举人,看事情比较通透,当下就把他带往乡下一座小庙住了七天,天天做他的思想工作。之后老西门突然想通了,精神立显振奋,失心疯症状一扫而空。然后就四处奔走找工作,说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他竟然一下子有了两份职业:教书和行医。日间教私塾,夜晚跟着一个老郎中学中医。三年下来,老西门成了南宁城里唯一一位能够同时胜任教书和中医正常执业的能人。渐渐有了积蓄后,老西门置地造屋,娶了妻子梁氏,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后,到1925年,方才有了西门裕康。

西门裕康小时候身体不好,老西门虽然是中医,但医术却很平常。他不敢给儿子小西门开方,只好请同行中的儿科郎中伸手相助。但是,看遍全城小儿科,收效甚微。无奈之下,就想到了当初举人恩师把他带进寺庙做思想工作的往事,寻思把儿子送寺庙去试试,或许可以让儿子的身体由弱变强。于是,于是,西门裕康就出家做了和尚,那年他只有七岁。西门裕康的“小和尚”之称,就是由此而来。

这个七龄童对寺庙的兴趣跟如今同龄小儿对儿童游乐场所的喜爱有一比,他进了庙宇才转了转,就挥手让父母回去。然后,他独自认了师父,正式剃度,吃喝拉撒一切正常,比在自己家里还过得自如。这在当地佛教界被视为罕见奇像,有高僧断言此为本地佛家之福,此童日后必成大器。不过,高僧对于西门裕康所做的预言却不甚靠谱,小西门出家六年后,突然要求还俗回家。佛家讲究缘分,师父立刻表示赞同。临离开时,师父给了他八字赠言,嘱其谨记,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小西门还俗后,不到两年老父就在六旬生日后的次日,毫无症状地在熟睡中去世了。老西门一死,家里就好似断了主梁,没了经济收入。四个姐姐其时都已出嫁,母亲无业,原先虽有一些积蓄,但坐吃山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他在读了两年书后,开始打工。以其经历,当然没有什么技能,好在曾在寺庙待了六年,身体倒是脱胎换骨了,还跟着庙里一个会武术的中年僧人学会了几套拳,得了几个医治跌打损伤的佛家秘方。所以,他选择的职业是街头献艺卖药。解放后,新政权对外出流动谋生者有所控制,加上广西匪患严重,再说西门裕康的医术水平有限,伤者病家对其信任度降低,他便不得不兼做其他事情。1955年起,他做起了土特产掮客,据说生意做得不温不火,但收入足够母子俩衣食无忧了。

那么,9月30日那天西门裕康是否有作案时间呢?这个,老倪就没法儿回答了,因为老倪自9月27日至10月5日受市局治安科邀请,整理户籍资料去了。于是,刑警就请户籍警把居委会干部和西门裕康的左右两户邻居请来派出所,刑警向他们了解到的情况是:西门裕康那天上午出门去外面给喜欢吃水果的老母买了葡萄,回来时看见邻居老胡家的孙子在门口玩,顺手掰了半串葡萄给了孩子。他身上的那身装束,与新民路那个摆葡萄摊子的小老头儿所描述的一致,头上也是戴着那么一顶布帽子。刑警询问当时是什么时间。老胡想了想,说大约十点多吧。这个时间点跟陆鼎所交代的携带赃物回家藏匿时间基本相符。之后,邻居没留意过他是否出门或者在不在家。

林海生于是决定请派出所民警把西门裕康的母亲王氏约来当面跟她聊一聊。

王氏是个比较健谈的老太太,对四位便衣的身份似乎并不在意,根本没问,就一脸老实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刑警从老太太嘴里得知:西门裕家康9月30日上午在家,曾出门去了趟新民路给她买了葡萄,说那边摊头上的水果比附近水果店铺的便宜些,也新鲜些。下午儿子出了一趟门,当天没有回家,第二天傍晚才回来。这种情况以前经常有,所以她没问儿子去了哪里,西门裕康也没说。在家待了三天,前天上午出去后一直到现在没返回,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去办什么事。

这就是说西门裕康有9月30日下午去陆鼎住所作案的时间。刑警向老太太打听了西门裕康平时跟哪些朋友交往的情况,得知他与三人关系比较密切。问明住址后,便决定立刻前往调查。

西门裕康的这三个哥们儿,一个姓王,是中药批发行的药工;一个姓刘,是个还俗僧人;还有一个姓鱼,是经营钓鱼用具的生意人。刑警找到他们,了解下来最近半月三人都没见过西门裕康。当晚七点多,刑警再次前往兴宁派出所,请派出所出面通过居委会了解西门裕康是否回家了,结果是否。

次日上午,市局刘起泉副局长在听取专案组组长田博强对侦查该案进展情况的汇报后,指示可以传讯西门裕康。林海生等一干刑警随即行动,但西门裕康之母王氏说儿子昨晚并没回家。这便引起了刑警的警惕,寻思别是这家伙盗窃古剑后已经潜往外埠把古剑给处理了。正暗自交换这个想法时,不知警方用意的王老太太开口了,透露了儿子的一个情况:他与居住在明德街一带的一个她不知名姓的小寡妇在谈恋爱,不知道会不会去对方家里了。林海生窃喜,便问女方从事什么职业。王老太太说她不大清楚,听说好像是摆云吞摊子的。

一干刑警印刻前往明德街打听,果然,只是在一个排档上吃了一碗面条,就向摊主打听到了附近一字巷口确实有那么一个云吞摊儿,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丧偶女子,姓穆,名字不详。刑警便去一字巷,但巷口却没有云吞摊儿。问了巷子对面那个修鞋的老皮匠,得知被称为“穆小妹”的那个女子这几天没出摊儿,具体原因不清楚。

林海生问明那个女子的住址后,说直接登门去询问西门裕康的下落吧,如果那主儿正好在那里,把他带走即可。

小寡妇名叫穆桂香,南宁郊区农村人,十七岁嫁进城里,丈夫是粮站职工。婚姻法规定女性的合法结婚年龄是十八岁,所以穆桂香过了一年方才去领结婚证。婚后曾怀孕,流产了。结婚一年八个月,丈夫因工伤去世,大家背后称她“小寡妇”,当面算是客气,唤她“穆小妹"。穆桂香告诉刑警,她跟西门裕康是在谈恋爱,两人是去年冬天的一个夜间男方在云吞摊儿吃夜宵时认识的,之后开始接触,现在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西门裕康这几天去过她家,还住了两宿。昨天离开了,说是遇到一个机会,要做一宗生意。若是成功,可以挣得大约三四百元钞票,作为结婚费用可谓绰有余了。具体做什么买卖,穆桂香说西门裕康没跟她说,她也没问。

那么,西门裕康去了哪里呢?这个,西门裕康倒是向穆桂香透露了,说是去武鸣县城厢镇。找谁他没说,不过,穆桂香曾听西门裕康闲聊以前出家做小和尚情况时,说起过当时那座寺庙里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小和尚,法名叫“净云”,是武鸣县城厢镇人,因为出家时间比西门裕康晚,所以唤其师兄。穆桂香估计那个净云后来也还俗了,就是西门裕康此刻要去会面的那个朋友。

于是,林海生在跟田博强通气后,决定前往武鸣县走一趟。

四刑警先去了城厢镇派出所,一说曾出过家的法名唤作“净云”的那位,民警马上点头:“哦,是韩小开!”

武鸣县城厢镇当时有家老字号饭馆“德鑫馆",老板姓韩。早年娶有两房老婆,小老婆生的那个儿子名叫韩仕至。韩老板信佛,对命相之说也比较虔诚。韩仕至童年时曾由本县有名的算命先生麻瞎子算过一命,断言这孩子少年时期会有一劫,轻则伤残,重则丧生。韩老板吓了一跳,赶紧祈求化解之法。麻瞎子默然不语,韩老板即奉上银洋两枚。麻瞎子掐指暗算,唉声叹气,缓缓摇头。韩老板又奉上两枚银洋。如此三次,麻瞎子方才开口予以指点,若要无厄,须去寺庙落发剃度,出家为僧,短则四年,长则七年,其间必须万分虔诚,或可避过此灾厄。韩老板惊出一头冷汗,决定照办。

韩仕至出家后,果然无恙。他定得住性子,在庙里一待就是五年。之后,老韩把儿子领回,便宣布自即日起自己退居二线,由儿子接班执掌“德鑫馆”。这年,退出佛门的小韩才十五岁,餐饮同业公会虽然认可其老板资格,但坊间只是称其“小开”。因为他对餐饮业根本不感兴趣,难得去一趟,也只是坐下喝一杯茶,唤店里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学徒打扑克掷骰子玩一阵刮鼻子游戏,然后拔腿离开。如此一直到二十岁上娶妻生子,韩仕至仍然游手好闲当甩手掌柜。解放后,老韩病殁。小韩还是不肯经营饭馆,关门打烊。两个叔叔看不下去,一番好言相劝,最后韩仕至总算愿意自食其力。操何营生?竟是拜已经七十开外的麻瞎子为师,做起了算命先生。

现在,这个算命先生的面前出现了四名刑警。四刑警微笑,落座,然后开门见山道:“找上门来,是想跟韩先生聊聊。听说韩先生以前出过家?”

这韩仕至的反应似乎不是一般的快,当下一声呵呵,说:“我知道了,您四位接下来要问的不是我韩某,而是另一位出过家的南宁人西门裕康,对不对?”

刑警微笑,点头。

韩仕至告诉刑警,西门裕康前天来过武鸣,在他家住了一宿。西门裕康虽然说是外出办事正好路过武鸣顺便来看看师弟,但是那副眼神却被韩仕至捕捉到了另一层意思。于是就说咱俩是什么关系啊?佛门兄弟,江湖上不多的,你就直说吧,需要兄弟干啥?能做的我肯定答应,不能做的也会提供帮助。西门裕康听后大笑,说师弟你还是这副直率性格,一点儿没变,真好!

于是言归正传,说他这次来武鸣,是有点儿事要麻烦韩仕至,确切地说,是想请韩仕至的叔叔韩掌柜带个忙。

韩仕至有两个叔叔,大的叔叔是中医,在武鸣县有些名气,二叔——就是西门裕康所说的韩攀柜,以前经营着一个专收真假古玩的小铺子。这人对于古玩鉴别有一双毒眼,方圆百里小有名气,有时连南宁城里正规古董店铺的老法师遇到吃不准的货,也会专程请他前往掌眼,基本都是一锤定音。

这次,西门裕康从南宁过来,就是想麻烦一下韩掌柜。什么情况?西门裕康悄声告诉韩仕至,他手头有一件古物,想出手,可是不知究竞是哪个朝代的,可以值多少钞票,生怕开价高了难觅下家,低了又怕被别人捡了漏,想来想去要请个行家给掌掌眼,于是就想到了韩掌柜。

韩仕至略谙江湖,自从从事命相职业后,对外界情况非常敏感。当下一听师兄的这番言语,便觉得他有点儿鬼鬼祟祟,因而怀疑他所说的那件古物来路不正。不过,韩仕至讲义气,认为二叔做的是这一行生愈,让他掌下眼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当下就答应了。

说来也巧,正说到这当口儿的时候,西门裕康竟然自投罗网来了!

五、再讯陆鼎

西门裕康对于自己的自投罗网很纳闷儿,估计还“想不通”,所以落网伊始闹情绪,不论四刑警秋风黑脸还是和脸悦色,一概不予理睬。这样一直持续到天黑,四刑警暂停讯问,商议下来,决定暂时先将其关押在武鸣县看守所,把思路理清一下后再说。

四人去一家小饭店草草用过晚餐后.想到了一个突破口:西门裕康是前一天去跟韩仕至见面要求请韩掌柜为其那件古物掌眼的,韩仕至对于他的请求一口答应了。按说,西门裕康干这种事情应该越快越好,拖泥带水容易出现节外生枝的意外情况。所以,他应该采取以下两种方式中的一种对待这桩事儿:一是直接带着那件古物前往“韩氏命馆”,开门见山提出要求得到对方的同意后随即前往其二叔韩掌柜那里;二是出于谨慎,担心韩仕至拒绝,暂时不随身携带古物,待到韩仕至点头后则立刻去取来,随即一起去见韩掌柜。可是,西门裕康却并未这样做。这是为什么?四刑警认为,西门裕康可能还有一个同伙,两人并非一起来的武鸣,而是先由西门裕康抵达后去见韩仕至探探口风,行的话再通知同伙携物过来。他们对待此事非常谨慎,韩仕至同意了还是不放心,所以次日仍由西门裕康先过来。不过,看来他们的这份谨慎是对的,因为情况确实在一夜之间发生了突变,西门裕康的被捕就是一个最好的佐证。

四刑警分析到这里,不禁颇有些后悔,寻思没准儿西门裕康被拿下的时候,他的那个同伙就在“韩氏命馆”附近待着,发现情况不对,随即逃离了。不过,刑警随即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西门裕康是从南宁来武鸣的,另一个同伙如果确实存在的话,很有可能也是外来访客。西门裕康昨天就已经来武鸣了,他在武鸣除了韩仕至外应该没有其他关系密切到可以下榻在人家家里的朋友,所以肯定会住旅馆。现在,先对城厢镇的旅馆走访一遍,运气好的话,没准儿就能找到线索了。

于是立刻行动。城厢镇不大,解放后旅馆业经过公私合营的整合,当时全镇一共只有三家旅馆。刑警在其中一家撞到了运气。据旅客入住登记本记载,西门裕康是持其在南宁的合法证件户口本办理的入住手续,当时是中午时分。下午三时许,又有一个南宁来客入住该旅馆,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前额微秃,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看上去很斯文。这个名叫“沈高峰”的旅客,向前台服务员说为节省费用,他想入住一个两人房间,要求同住旅客不抽烟不喝酒,睡觉不打呼噜,如果也有南宁人入住两人房间有空铺的,要求优先考虑安排,同是南宁人,住在一起容易沟通。可以想象,在一个城镇上的旅馆里,时间节点又相隔得很近,符合这种条件的,大体上也就只有西门裕康入住的那个房间了。于是,西门裕康、沈高峰就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了。沈高峰办理入住手续的证件是“南宁市人民印刷厂”的职工工作证,来武鸣的事由是“因公出差”。旅馆方面说,沈高峰入住时,带着一口比较旧的外面有皮带固定的老式皮箱,看上去显得沉甸甸的。

沈高峰与西门裕康同住一个房间,似乎不一会儿就混熟了,晚餐是沈向服务员打听到附近饭馆有送饭菜上门的服务后,即前往去点饭菜,返回时手上拎了两瓶酒。今天的早餐也是两人一起去旅馆对面的饭店吃的。午餐时间因为两人都去了外面,是否在一起吃就不清楚了。下午沈高峰出门去了,西门裕康在房间,三点多出去后就没再返回。不一会儿,沈高峰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催着前台结账,然后就提着那口沉甸甸的皮箱出门而去。

四刑警随即去了武鸣县公安局,使用保密电话跟在南宁的专案组组长田博强通了电话,要求迅即了解沈高峰其人的情况。

不一会儿,就接到回电:人民印刷厂有沈高峰其人,系该厂采购人员,最近因病休假半月,有特约医院医生出具的病假证明。

四刑警立刻返回看守所,再次提审西门裕康。之前耗费不算长的时间所获得的情况,此刻转化成了攻破西门裕康的利器,甫一施出,西门裕康即大惊失色,连说“我坦白”。

不过,西门裕康所坦白的内容对于专案组来说意义并不大。因为西门裕康对韩仕至所说的古物,稍后经鉴定确系文物,但跟专案组正在侦查的“古剑失窃案”并无关系。文物的年代也不同,是北宋时期一位官员的墓葬品。盗墓贼有几人、在何处盗掘的古墓,西门裕康和沈高峰并不清楚,他们干的是销赃。这宗活儿是由沈高峰接下的。

对西门裕康的讯问结束后,林海生致电田博强汇报了一应情况。当晚,已经逃回南宁的沈高峰被捕,其招供的内容与西门裕康所言一致。该案于是移交南宁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办理,专案组不再过问。

10月8日下午,赴武鸣县城厢镇办案的林海生、乐凯、王守略、邢立志四人返回南宁。正副两个组长见面后,交换了调查的情况。林海生这一拨的情况田博强大体上已经了解,此刻也就不再赘述。田博强、钱思际、富培德那一拨倒是有些话头儿,田博强便把一应情况详细地作了一番叙述。

田、钱、富三刑警在调查的头天,就追查到了已在南宁监狱服刑的阎庆复。知道陆鼎家有一把古剑的阎庆复承认自己曾跟一些服刑人员闲聊时说及过此事,刑警立即让他把这些特殊听众的姓名或者编号回忆下来后形成书面材料,然后就开始对这三十七人开展调查。初听上去,这个调查量不小,因为这些对象并非都是南宁的,其籍贯或者原住址地涉及七个省十五个市县,最远的两个分别在浙江温州和河北保定。以当时的条件,要想一一查到,不但有交通、通信方面的时间限制,还有出差经费的捉襟见肘,以及警力缺乏的困难。不过,三刑警分别去看守所及监狱一查羁押记录,心里不禁一松。因为这三十七个对象中,大多数都在监狱服刑,已经离开看守所或者监狱的只有九人,其中三人已被执行死刑;剩下六人中有四人被释放,两人因病保外就医,至今尚在家里待着。巧的是,这六个人都是南宁当地人,这就给刑警接下来要进行的工作带来了便捷之益。

可是,一番调查下来,这六人都被排除了涉案可能。三刑警正感到沮丧的时候,市局看守所物传来消息:被羁押的陆鼎主动要求专案组提审他。

于是,三刑警立即赶往市局看守所。

陆鼎被刑事拘留后,监房里有三个抢劫犯互相勾结,欺压其他犯人,成为狱霸小团伙。陆鼎折进去后,这三个家伙按照自定的“监规”想“消遣”这个看上去一脸憨厚的男子。哪知,旧军队骑兵排长出身的陆鼎一进监房就觉得三个主儿看着不顺眼,正动着教训对方的心思。此刻他们冲其动手围殴,他立刻做出反应。他是接受过旧军队严格训练的军人,又经历过实战,且是长期靠拉板车谋生的运输专业户,格斗技能、实战经验和力量一样不缺,虽是以一敌三,但胜负没有悬念。他只是想教训对方一下,所以下手不重,但已经造成对方鼻青眼肿肋骨骨折的后果。于是,陆鼎就被单独关押。

刑警问陆鼎要求专案组提审他是怎么回事,他说这几天一个人关在监房里觉得无聊,就回想往事,想到这次盗窃古剑一应经过时,老是有一张马脸在眼前晃呀晃。

什么意思?

就是有一个长着一张马脸的家伙,在我把那把古剑绑扎在板车底下后拉着空车回家的途中,在我后面偷偷地跟踪。

三刑警闻之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说得详细些。

陆鼎说,那个马脸家伙在后面跟踪,他最初没察觉。后来从新民路大榕树把板车拉到朝阳路时,他因为走得太快,脑门淌汗,寻思拉一辆空车弄得满头大汗,那似乎过于夸张了,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于是就把车停在路边,用毛巾擦汗。无意间回头一看,一个长着一张马脸的三十岁出头儿的男子,身穿一套黑色衣裤,左手提着一个包,右手空着,在马路斜对面站着,目光冷冷地看着他。陆鼎没在意,继续拉着板车往前走,速度不像刚才那么快了。走完朝阳路,板车拐向民生路时,他忽然想起先前那个马脸家伙,便侧脸扫视马路后侧对面的人行道,那人已经不见了。于是心里一松,寻思真是做贼心虚,自己吓自己了。不料,待等他把板车完全拐进民生路后又回头扫视时,却见那个家伙不知何时已经穿过马路,站在与他同一侧方向的人行道上的一棵风凰树下,正划火点烟,眼睛没朝他这边看。陆鼎这下心里慌了,立刻拉着板车朝前走,行至解放路时,来了个舍近求远,从旁边小巷穿行,最后才拐进了当阳街。行进速度不算快,但因为紧张,他的额头不断沁汗,连衣衫都湿了。他一边拉车,一边时不时前后左右扫视,再也没见那张马脸,这才赶紧回家。

陆鼎说他觉得这是一条线索,很有可能就是那个马脸家伙偷走了古剑。

组长田博强听后产生了一个疑惑:这么明显的情节,之前讯同时为什么不交代?

陆鼎说他当时真的没有回想起那个马脸家伙在后面盯着他。

这时,刑警忽然发现这主儿的眼神似乎不对,而精神却显得比之前亢奋。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意思尽在不言中:好像不对劲儿呀,这主儿像是精神出现问题啦!

钱思际立刻在纸上写了一个“停”,后面还加了个同号,然后把纸推到田博强面前。田博强一瞥之后,稍一沉思,摇头否定。他随即让富培德去看守所办公室拿来一个木板夹和铅笔,夹上纸张,把纸笔送到陆鼎面前,说:“当时你拉着底下藏着古剑的板车返家途中,曾发现那个马脸家伙在跟踪你,现在请你把具体地点各画一张草图,标明当时你和对方各站立的位置,背景是什么,比如什么商店或者摊头,抑或居民住户,记得门牌的话也要写一写;或者有其他比较明显的东西,比如电线杆、有特征的某棵树木、标语牌、露天报栏,等等。”

陆鼎倒也不含糊,当下拿笔就画,一番划拉,就把两张平面草图给画出来了。田博强看了看,还真是像模像样,一目了然。

三刑警随即前往草图所标出的两个位置去实地查看。这一查看,就发现问题了,按照草图所示,陆鼎和那个马脸家伙双方的站立位置是存在,但是,如果各自站在那个位置想着跟踪或者反跟踪窥察,那就没指望了。因为其视线会被标语牌、横幅、商店招牌以及停在路边的汽车挡住。

田博强当即作出判断:陆鼎的脑子可能出现问题了,呈现精神病趋向。

三人就地商量一番后,决定先调来一辆汽车,返回看守所把陆鼎送往医院去做个检查。

当天傍晚,检查结果就出来了:陆鼎患有记忆障碍性精神病。

六、学霸小伙儿

对陆鼎所提供的“线索”的追查再次成为肥皂泡后,10月9日,专案组举行案情分析会。南宁市公安局副局长刘起泉、市局刑侦大队大队长毕春茂到场参加。副组长林海生主持会议,简单说了说之前侦查的一应情况后,要求与会者对如何开辟新的调查方向进行讨论。起初众刑警都没吭声,毕竟有刘、毕两位领导在场,难免有些拘束。田博强见状便说:“现在形势非常急迫,要抓紧时间,只有集思广益才有希望开辟新的调查思路。刚才毕大队长进门时跟我笑言说他带来一包好烟,将作为奖品奖励提出有价值思路的同志。”

毕春茂笑道:“不是玩笑,是真话。”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包还没开封的“大生产”香烟放在桌上,“有老战友从沈阳来,带来一条烟,队里那些兄弟闻讯都借故前来索取,还剩这么一包,现在作为奖品。”

田博强提议:“请刘副局长也提供赞助。”

刘起泉说:“我身上只有这支钢笔。”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他那支老式关勒铭钢笔从上衣口袋里抽出来,放在桌上,“不是用这支笔作为奖品,我就这么一支笔,奖出去了,就没法儿写字了。哪位同志获奖,我就用这支笔在这包香烟壳上写一句祝贺词。”

大伙儿发出笑声,一致鼓掌。会议室里的气氛立刻变得轻松起来了,大家纷纷发表意见。

几人发过言后,林海生说他也说几句。他说了片刻,大家发现他的发言果然有料!

之前,林海生等四刑警对大榕树现场的走访,应该说是认真细致到位的,可是,最终还是未能奏效。究其原因,林海生认为问题可能出在方向选择上。他们对于寻觅疑似“黄雀”对象的定位是“绝对固定的人”,这里的“绝对固定”,是指马路两侧能够看到陆鼎转移赃物行为的所有位置上的摊贩、数家商店的营业员等。应该承认,这作为调查发现“黄雀”线索的一个方向,没错。但是,林海生反复思考时突然想到:除了这个方向,是否还有其他方向?因为能够窥察到陆鼎转移赃物行为的对象,也可以是属于视野范围内在某建筑物里待着的另一类人啊。比如,某个居民,当时正好待在自家屋里的窗口前朝外面呆望,或因读完一张报纸或者一本书而感到眼睛有些酸涩,来到窗前远眺借以祛除疲劳,也有家里哪一位正好往外晾晒衣服……反正可以有多种原因而产生的即时行为。

因此,林海生建议:应该重新展开对大榕树现场的调查,重点是那些可以站在自家房屋的窗前能够看得清——必须看得清晰,否则无法分辨出陆鼎从路旁废墟的杂草丛中“捡”出的那截条状“废铁”竟是一把古剑——的房子,通过实地观察,筛选出有条件成为获取陆鼎转移赃物行为的可疑目标。所谓“有条件”,就是不但要以房屋情况作为依据,更重要的是要把当时在该房屋内的人员进行查摸分析,只有那种能够意识到陆鼎手里的那截条状“废铁”可能是一把古剑的人,才会跟踪陆鼎,然后作案。鉴于对陆鼎住所勘查时发现的撬锁手段以及消除现场痕迹的反侦查意识,所以还有必要把“是否有犯罪前科”作为是否涉案的一个考虑内容。

林海生这么一说,在场刑警与两位领导都频频点头。毕大队长嘟哝了一声“这包烟看来非你莫属了”,便把那包“大生产”推向对面位置的林海生。林海生立刻把香烟拆开,自己取了一支,然后按顺时针递给旁边的刑警王守略,王守略也如此,待等递到刘起泉副局长面前时,他先用那支老式关勒铭钢笔在香烟壳上写了一句祝贺词,这才取了一支烟。未取完的香烟递回到林海生面前,他说了声“谢谢两位领导”,然后仔细看了刘副局长亲书的祝贺词,再把剩下的香烟取出放进自己的金属烟盒,之后把有领导题词的香烟壳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入衣袋。

大伙儿抽烟,沉思。一支烟抽完,田博强开腔了:“ ‘大生产’是抽了,大家若对老林上述观点没有看法的话,那咱们就采纳他的建议,重新对大榕树现场进行调查,重点是一一确定现场有哪些房屋可供待在里面的人员看清陆鼎当时的动作,二是这些房屋中的人员是否具备之前我们分析的其他相关作案条件。”

按照惯例,往下就该由刘起泉、毕春茂两位领导做指示了。可是,两位领导互相看了看,所交换的眼色都是“不说了”,然后先后摇了摇头。于是,田博强便宣布散会,全体组员出动,前往新民路现场。

到得现场,一干刑警以大榕树为中心,近距离散开,扫视马路两侧的房屋,选中了能够看清大榕树下陆鼎当时所待位置的那些人家。统计下来,大约有三四十家。接下来就是对上述人家挨家挨户进行实地查看。这时,接到专案组电话的管段派出所调派的四名户籍警以及由户籍警召集的六位居委会大妈也都陆续赶来向专案组报到了。林海生对人员做了分工安排,请一位居委会大妈手持一截竹片站在陆鼎当时所待的位置,其余十六人分为四拨,分头前往居民家进行实地查看。

众人进入居民家,走遍各户家里可以看清陆鼎所待位置的每个视角点,发现理论上可以看清陆鼎位置的视角点,实际上并非一定能够看清。因为那棵百年老树的树冠庞大,枝叶茂盛,从居民家楼上的阳台、窗户望过去,由于光线太暗,或者视线被枝叶遮掩,所以只能依稀看见那位大妈的身影,很难能看清她手里竹片的完整形状。这样,对于原本不可能知道陆鼎停车后去捡事先抛在路旁杂草丛中古剑的“黄雀”来说,他不可能仅仅因为看见陆鼎手中那物件的一部分就能辨认出那是一把古剑,因而起了占有之心,随即开始实施跟踪行动。倒是在楼房底层或者平房的合适位置窥察时,可以避免遇到上述障碍,视力好且具有分辨古剑能力的人,才能初步得出那是一把古剑的结论。

专案组的好运似乎来了,因为他们在踏勘中发现了这样一个初步符合条件的对象,这人疑似“黄雀”。

此人的基本情况令众刑警大跌眼镜:这个名叫麻孝先的兄弟还不到二十岁,出生于工人家庭。不过,他的工人阶级老爸麻崇信有些特殊,因为他是电信局的资深技工。旧时南宁电信局负责本城的电话、电报业务,老麻是一名外勤技工。注意,是外勤,而不是外线。之所以要强调这一字之差,是因为外线工是架设、修理电话线路的,栉风沐雨是家常便饭,刮风天还要攀高没商量,而且由于技术含金量低,薪水一般,更重要的是基本无外快可捞。而外勤技工就不同了,负责的业务是给用户处理电话故障。旧时,寻常百姓是装不起私人电话的,只有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名流才会拥有私人电话。公私企业安装、使用电话也是如此,这里的“使用”中还包含维修。比如证券公司,交易时段的电话畅通就是他们的生命;比如上流社会,举行庆生等私人社交活动时,电话畅通就是他们最大的面子。可以想象,这个时段一旦电话发生故障,那将是一种什么状况。这时候,外勤技工老麻们的进财机会想推掉都难。平时出外勤时你的自行车或摩托车还没推出来,人家的小轿车就已经在门口恭候了。把人接过去,由于时间就是金钱,所有的客套免了,见面就奉上小费。这时候的小费,数额绝对不小,动辄就是相当于两三个月薪水的数额,而且是“黄白绿”(黄金、银洋、美钞)。这当口儿如果师傳接着还有活儿,下一家的轿车便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有时,电话故障率高得反常,被认为“不排除电信技工故意为之的可能”。麻孝先的老爸老麻师傅,干的是这样一门职业,高薪水加上比高薪水还高的小费,其生活优渥是可以想象到的。

因此,出生在这样一个工人阶级家庭的麻孝先,自幼就过着舒适优越的生活。老麻很重视对儿子的教育,五岁就为麻孝先请了家教。家教老师是个中年旧知识分子,有较深的国学渊源,还熟知历史。麻孝先受其影响,对古文及历史非常爱好。七岁那年,老麻又通过朋友关系让儿子拜一位两广有名的国术高手为师习练武术。这个武师出身世代武人家庭,祖上有人做过武将、镖师,或者经营武馆,据说还出过帮会大佬黑道名人,所以江湖经验颇为丰富。麻孝先跟着他学了五年,拳脚武功不咋样,武林掌故江湖知识倒是装了大半肚子。麻孝先原本就有资深技工老爸的基因遗传,天生聪慧,加上后天的教育,因此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读下来成绩都是优秀。

1958年早春开学时,麻孝先已是高三学生,以其成绩和家庭出身,进名牌大学几无悬念。3月,空军航校在南宁招收飞行学员,其在读的学校推荐了麻孝先。军方代表跟麻孝先见面后聊了聊,对这个学子不仅仅是满意,还十分欣赏。接着是体检,以麻孝先从小到现在将近二十年没生过病的身体状况,以及平时一向精力充沛的状态,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一路绿灯。果然,体检伊始医生就惊奇地发现,这个小伙子的视力超常的好。但是,接下来却爆出了一个意外,麻孝先首轮体检竟然没通过,被刷下来了!光刷下来还不说,连家也不能回了,直接送往市传染病医院。医生给出的结论是:患有亚临床型甲型肝炎!

学校没等麻孝先提出休学申请,就立刻主动“赠送”了休学一年的优惠,之所以说是优惠,是因为学校把他已交的学杂费全额退还,待其休学结束去复读时,也不必再交学费了。麻孝先在传染病医院住了一个月后回家。面临着一个空前漫长的假期,他打算除了锻炼身体,还要好好读一些历史书。至于学校的教科书,则不必去碰,对于他这个学霸来说,完全可以等到长假结束后再去看。为了能够静下心来读书,麻孝先就从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的父母家搬到新民路这边的爷爷家来居住。这里离人民公园很近,每天清晨可以去那里跑步练拳,下午还可以去钓鱼。

派出所户籍警小白是个武术迷,每天清晨会去公园打拳,麻孝先爷爷家属于户籍警小白的管段,所以他是知道麻孝先来新民路爷爷家暂住的(同一城市,不必申报临时户口)。两人都爱好武术,很快便成了朋友。当然,若论功夫,小白虽是警察,而麻孝先还是一个病号,但实战试手时他就发现自己跟麻孝先不在一个档次上。所以,小白经常向麻孝先求教,麻孝先也肯予以点拨。上月中旬的一个下午,两人在人民公园不期而遇。小白是休息日去公园练拳,麻孝先则是去公园钓鱼。小白练完拳,便到湖畔麻孝先的垂钓点来看看,然后两人去公园茶室喝茶。茶室门口有摊头卖小吃,还有啤酒,两人便买了些为聊天助兴。小白无意间听麻孝先说起他这段时间读了不少历史书籍,决定明年复读后填报志愿时只填一项——考古,他的志向是将来成为一名考古学家。小白当时听后并没多想,一直到派出所接到专案组的电话要求指派几名民警前往新民路协助过专案组做相关调查,方才清楚专案组是要寻觅这样一条线索。这时,小白想到平时跟麻孝先闲聊时曾听其说过他平时除了阅读历史类书籍,也喜欢看小说,但涉猎范围比较狭窄,基本上只看历史和侦探题材的。这一点,跟麻孝先酷爱历史、对考古具有浓烈兴趣等特点联系起来,小白就对麻孝先产生了怀疑,于是,当即向专案组反映了上述情况。

这样,麻孝先就进入了专案组的关注视线。组长田博强和刑警邢立志、派出所民警老钱、居委会刘大妈亲自前往麻孝先爷爷家。麻孝先不在家,只有其爷爷奶奶老两口在家。这对老夫妇都已年过七十,身体状况看上去尚可,但听力不咋样。那个年代,居民家经常有官方的不速之客来访,检查卫生、了解民愤、对某项社会常态的调查以及访贫问苦,这对老夫妇经历得多了,已经对来访者的身份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坦然自若地说自己想说的话。此刻他们告诉来访者,这里的户籍人员是他们老两口,这半年来因为孙子养病去公园方便,所以也住到这边来了。孙子现在去市图书馆借阅资料书了。

田博强等人查看了麻宅,重点是麻孝先所住的那个屋子。这是一间临街的大约十来平方米的小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朝新民路那一侧的窗前放着一张旧书桌,上面放着一些书。田博强用眼光扫下来,发现都是历史、考古、侦探类的书籍。另一侧靠墙而倚的书橱里,也放着一些相同类型的书,还有几个剪报贴本,翻了翻,都是跟古文物有关的剪报。书橱一侧墙角放着麻孝先练武用的大刀、长枪、棍棒,墙上挂着腰刀、宝剑和三节棍。田博强坐在麻孝先平时阅读或者写字时所坐的那把藤椅上,邢立志则站在椅子旁边,把窗帘扯到一边,发现这个角度可以观察到马路斜对面大榕树下站着的居委会大妈,而且看得比较清楚,但平心而论,如果要看清陆鼎手里拿的那截“废铁”是一把古剑的话,似乎缺乏信服力。不过,田博强想到民警小白所介绍的麻孝先的超强视力,心里一动:对于麻孝先来说,恐怕这不成问题吧。

这时,老钱随手拉开了倚立在墙角的那个没上锁的狭长立柜,轻轻哦了一声。田博强过去一看,里面有一把铁锈斑斑的画戟,那作为戟杆的木棍也已半朽,污垢遍杆,杆端的箍套铜斑驳陆离,疑是出土不久的一件墓葬品。老钱正要伸手去取时,被田博强阻止了。正在这时,从外面传来尖厉的口哨声,麻孝先回来了。

那个年代,哪天某个居民下班回家,发现家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散布在自己家的各个屋子:卧室里,有人探身床底正用手电筒照射着似在搜寻什么东西,有人蹲在桌子前面伸手摸桌子底板;客堂间,有人站在桌上,正踮着脚尖举手在摸屋梁上部,另一位大妈则正把挂在迎门墙上的装着先人遗像的镜框摘下来,对着背面的木质封板又看又摸;厨房里,有人正掀开水缸盖板,俯身把头凑近水面……而家里的父母,则在客堂的某个位置或坐或站,神情泰然,甚至面带笑容跟来人说话。这一幕,并非是这户人家犯案遭到专政机关的搜查,而是由居委会组织的爱国卫生例行检查。由于爱国卫生是一场从上到下的全民运动,通常人们已经把家里所有物件表面的灰尘消灭,所以来人的注意力集中于隐蔽角落。至于掀水缸盖做口渴牛饮状动作,则是在闻饮用水里是否放了漂白剂——这也是当时爱国卫生运动的一项重要内容。

因此,当麻孝先外出回家正好撞见田博强等人这一幕时,不以为然。以其高三学生的阅历,不可能识别得出来人跟平时检查卫生的人员有甚不同。麻孝先见他们正在立柜前看那把画戟,便马上招呼:“诸位,这东西请不要动!要说卫生,那还真的不卫生,上面肯定有病菌什么的。我刚买了五十斤生石灰,一会儿店家会送来,我准备把它埋在石灰里,既可杀菌又有利于减少氧化。回头等我空下来准备研究一下它的渊源来历呢。”

田博强便趁机问麻孝先这把画戟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得到的回答是他从文庙每周一次的周日旧物品交易市场上以十元人民币购买来的。麻这孝先还告诉刑警,当时他买下这把画戟时,旁边有围观者说不值。他问为何不值,那人说这把画戟不古,估摸是清朝末期的东西。然后就有人反驳,说看式样像是明朝的。接着又有几个人发表意见,七嘴八舌各说各的,最久远年代说到五代十国。麻孝先说你们都是随口之言,缺乏依据,待我拿回去细细研究考证,然后再作出判断。没准儿还可以写一篇考古论文投稿发表呢!众人哄笑,说遇到了一个新社会的书呆子。麻孝先不予理睬,把画戟扛在肩上回来了。

田博强和邢立志对视了一眼,迅速交换了彼此都怀疑此人的信息。于是,邢立志亮出了证件,说他们是警察,有事想问问麻孝先。其他人见状便都回避了。老钱在客堂间搬了一把竹凳子坐在麻孝先卧室门口把风。

两个刑警这当口儿并不准备讯问麻孝先,而是先要弄明白眼前这个有着超常视力的学霸小伙儿是否有作案时间。因为对其只是怀疑,不便直截了当讯问,就你一言他一语互相配合着闲谈样地聊着。一会儿,渐渐把话题引到国庆节前夕的9月30日,问麻孝先那天在干什么。原以为麻孝先会说类似“时隔多日,我怎么记得清楚”那样的话,哪知,眼前这个学霸对自己最近一个月里每天的主要生活活动内容记得都很清楚,当下掰着手指头默数了片刻,开腔道:“9月30日那天,上午八点多我去居委会帮助他们出墙报,连画带誉抄,外加还要对稿件的文字做修改,一直忙到中午十二点才结束。回家吃饭后,刚要躺一会儿,来了三个同学——国庆节前夕,学校只上半天课,特地过来探望我。我们就去人民公园茶室喝茶,打扑克。大约下午五点离开公园,回家,爷爷奶奶已经准备好了一桌菜,四人搞了个聚餐。我因为要保养肝脏,没喝酒,他们三人吸了葡萄酒和啤酒。到晚上八点半左右结束,他们回家,我倚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就睡了。我看的是《霍桑探案集》第二册,解放前上海大东书局的版本。”

刑警听麻孝先一口气说了这些,第一反应是这小伙儿口齿伶俐,可是这副倒背如流的架势好像是事先有准备的。正待开口说什么时,麻孝先就从窗前书桌抽斗里取出一本硬封面日记本,翻到9月30日那页:“这上面有记载的。”

田博强翻开日记本一看,果然与其所作陈述相符,那三个同学的姓名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喝茶是麻孝先付的款,付了多少钱上面也有记录。

田博强当然还不敢完全相信这学霸小伙儿是无事的,当下就让麻孝先写出那三个同学的住址。麻孝先笔走龙轮写出后,递过纸条:“今天是星期四,他们三人都是寄宿生,你们要去学校才能见到他们。”

田博强下令专案组刑警全体出动。一干刑警赶到学校,同时分别对三人9月30日的行踪做了了解,他们所说的内容跟麻孝先所言完全相符。一干刑警返回新民路,又去居委会调查,9月30日那天上午麻孝先确实去居委会出了一期墙报,这是事先两天居委会特地上门去相邀的。

于是,这条线索就给排除了。而同一时段对新民路其他符合“窥察大榨树”条件的居民的调查虽然也是这样细致,但没有发现有可疑对象。

七、绳之以法

侦查工作似乎走进了死胡同,这让大家茫然不解而闷闷不乐。10月10日,再次开会研究案情。可是,并不是所有案情分析会都能获得所期待的结果,最终,这次漫长的会议以交白卷而结来。结束前,田博强与林海生商量后,宣布明天休整一天。

应该说,这是一个因为没有找到新的突破口而作出的无奈决定。毕竟专案组刑警已经日夜不停连续工作了多日,大家都很疲惫。如果此刻手头掌握了线索,那还可以咬紧牙关鼓鼓劲儿继续干下去。可是现在没有线索,那就休整一天,喘口气。不料,就是因为这么一个短暂的休整令,竟然让专案组撞到了一个好运!

专案组五十二岁的老刑警邢立志是兴宁派出所民警,因为他是第一个处理“古剑失窃案”的警员,又有多年从事刑侦工作的经验,所以在组建专案组时,被作为一名正式成员加盟。10月11日,老邢睡了个懒觉,九点多才起来,然后去所里领当月的薪水。薪水是5日发的,但老邢因为忙得无法分身,不好意思请假前往所里领薪水,所以拖到了今天。不过,他赶到所里后,那个内勤兼财会的女警员小岳外出办事了,于是只好等候。这一等候,就等到了一个发现破案线索的契机。

老刑是留用警员,被留下的这些旧警员都有各自的“道道”。当然,这里所说的“道道”并非歪门邪道,而是或曾立过功,或有过人的业务能力,以及个别有烈属家庭背景。老那在这三方面都能沾点儿边儿:要说业务,他没有神探之能,但查摸功夫扎实,人脉又熟,查访能力强;解放初期,他曾因向军方提供过剿匪情报而立功受表彰;他的嫡亲弟弟是中共地下党员,从事情报工作,1948年在桂林被捕牺牲,解放后邢家门上就由民政局给钉上了一块“革命烈属”的牌子。老邢文化不高,但深谙人情世故,对政治方面尤其敏感。因此,自解放后他在单位一直奉行“与人为善”、“保持低调”这两项基本处世原则。比如现在他在等候小岳时,明明有自己的办公室,但他不去坐着生怕打扰其他正在办公的同事,而是去门卫室待着跟门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聊了一会儿,上面说到的破案契机就出现了。外面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对门卫说要见户籍警小白。门卫当然要问有啥事儿,来人简单说了说,被邢立志听在耳里,脑子里随即冒出了一个念头:这好像可以往“黄雀”线索上去考虑!

这个少妇名叫袁曦珍,二十六岁,是新民路上香烛店老板袁暮临的女儿。老袁解放前在南宁有点儿小名气,他虽然以经营香烛生意为生,但另有一项独门手段:医治蛇伤。旧时南宁地面上有被毒蛇咬了的,首先想到的就是“袁记香烛店”的袁老板。老袁凭这一手祖传绝技,不但挣得了一些外快,还结交了三教九流的朋友,所以他的人脉比较广。老袁夫妇生有一女一子,女儿袁曦珍十八岁上出嫁,夫家是“大统棉纺厂”的大股东,丈夫姓蒙名威风。袁蒙两家的相识相交就是因老袁在十年前救治了被毒蛇咬伤的顽劣少年蒙威风。老蒙讲江湖义气,其子被老袁救治后,他就把老袁视为救命恩公,两家来往胜过寻常亲戚。袁曦珍长相俏丽,性格温和,善解人意,便被蒙威风看上了。1950年春,蒙威风把袁曦珍娶进了门。

结婚后,两口子过起了滋润的小日子。不过,好景不长,不到一年蒙家就出了一桩大事:老蒙因为与有着土匪身份的哥们儿暗通款曲,还斥金资助,被人民政府逮捕。他的土匪哥们儿闻讯后,竟异想天开进行营救,结果老蒙在越狱时被看守所警卫击毙。由于老蒙的案子中有斥金资匪的情节,所以警方将其名下的资产除留下一部分作为其家属的生活费用外全部没收充公。

老蒙的厄运对于蒙家来说自然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不过,对于袁曦珍、蒙威风两口子来说,所受到的影响没有蒙家其他人大,因为蒙威风之前就预料到了老爸会有此遭遇。蒙威风自幼顽劣,结交的都是乞丐、地痞、流氓之类,经常在外闯祸。一直到十六岁时不知怎么就突然幡然醒悟,不用他人点化,自己便来了个华丽转身,大步迈上了正道。因此,早在南宁解放前夕,他就告诫过老爸:解放后,您以前的那些江湖朋友可能会在被共产党军队打击之下,走投无路之际求助于您,您可得多加思量。共产党执法如山,三尺王法劈头砍下来,您老可就得遭殃了!老蒙视儿子为黄口小儿,对其告诫充耳不闻,最后还真被蒙威风给预料到了。老蒙生前对这个自幼顽劣的儿子经济资助不多,结婚后就更少了。

因此,结婚后袁曦珍的小日子虽然过得还不错,但经济方面还是需要老爸的定期资助。她想找份工作,但是丈夫认为没有必要,所以她就只好待在家里带孩子。有时觉得闷了,或者娘家父母捎话来说想念外孙了,就会回娘家小住数日。9月28日,她就是在接到父母托人捎话说想念外孙了而领着孩子回娘家的。老袁夫妇对女婿蒙威风很是喜欢,每次女儿回来小住,总要让女婿下班后也过来住,休息日则全天待在新民路。

蒙威风当年幡然醒悟浪子回头后,拒绝了老爸提出的让其去棉纺厂供职的建议,理由是“窝在厂里太郁闷”。蒙威风的伯父听说后便让侄子去其开的“四方旧货行”工作,蒙威风挑选了一个上门收购“有品位的旧货”的岗位。边学边干,两年下来已经成为一名熟手。解放后,旧货行被国家以合营方式改变了控制权,伯父退休,蒙威风则仍旧在原岗位上效力。

9月28日,袁曦珍去娘家小住的那天,蒙威风因为应约去武鸣县城厢镇一个行将就木的旧军人家里收购旧货,当晚未归,次日下午方才返回南宁,直接回了新民路岳父家。9月30日,轮到他休息。之前说好国庆节夫妻俩带上小孩儿以及小舅子袁小典去郊游的,所以他带来了一架旧的德国蔡司牌军用望远镜,那是他这次去武鸣县那个旧军人老爷子家收购到的旧货中的一件。

按说这是旧货行的公物,是不能擅自带回家使用的。但是,蒙威风打了一个擦边球,因为这批旧货数量较多、他乘坐公共汽车无法携回,所以办了托运。当时的托运虽说也属物流这一行,但跟如今的快递行业是没法儿比的,不但速度缓慢,而且到货后货场发取货通知也要拖延。因此蒙威风先把望远镜随身带回后可以自己使用几天,等到货物运抵南宁旧货行,去取来后清点登记时再把望远镜放回去也不迟。

然后就要说到蒙威风的小舅子袁小典这个十四岁的小学六年级学生了,他是新民路一带出了名的顽皮大王,跟少年时代的蒙威风有得一比。这小子几乎每个学期都要挨处分,轻则警告,重则记过,最严重的还被勒令停学半月,待在家里自我反省。9月30日这天上午,他得知姐夫带来一架军用望远镜,便向姐姐索要。袁曦珍因这是旧货行的公物,拒绝。袁小典不悦,正准备捉弄小外甥时,姐夫倒是把望远镜拿出来递到他手里了。不过,蒙威风知道小舅子的德行,生怕他玩一阵儿后会动把望远镜拿去跟别人换取其他东西的心思,所以关照他只能在自家门口瞅着解闷。

袁小典知道姐夫说一不二,否则是没好果子吃的,所以对于这个关照他严格遵守。可是,当他拿着远镜在门前来回走动,东看西瞅时,很快就引来了几个邻家少年,他们看着很是羡慕袁小典,便开口商量让他们也开开眼界。如果袁小典对他们一视同仁,应该也就没有接下来发生的纠纷了。他却因为跟这几个小哥们儿的关系有亲有疏甚至还有结过怨的,所以有的可以看,有的不能看,还嘲讽人家。对方是一对嫡亲兄弟,被激怒后,与其发生争执,最后到动手。袁小典对打架比较在行,当下以一敌二,竟然还占上风,把人家打得一个鼻子流血一个门牙掉落两颗。正好有派出所民警路过,见状来劝架,因见双方家长都出场,大有爆发一起斗殴事件的可能,便觉事态有点儿严重,当下问明情由,把袁小典等三个当事人以及家长(袁家是袁曦珍)带往派出所。那架望远镜因为是军用品,而且曾被袁小典在斗殴时作为“家伙”打过对方,所以也被民警拿走了。

处理结果是:袁家承担医药费用并适当给予赔偿,袁小典向那对兄弟当面道歉;双方家长许诺不再追究此事,今后和睦相处。那架望远镜,在问明来源后因系违规行为,所以派出所要跟旧货行联系后方可发落。旧货行经理接到电话,听说事由后,对蒙威风的违规行为采取容忍态度,说把望远镜还给蒙威风就是了。民警对于这种态度不以为然,便说那得由单位出具一份证明方才可以领回。节后,蒙威风去旧货行上班,免不了要向领导做一番说明,还要写一份检查。检查交上去后,还得把收购旧货的清单拿出来,等到托运的货物取回后,一一核实无误,这才可以出具那份证明。这些程序走完,已是十来天了。蒙威风因为要上班,所以就把证明给了妻子,让袁曦珍去派出所领回望远镜。

当下,邢立志听说了上述情况,大脑便开始加速运转。作为一名留用旧警,他对兴宁派出所管辖的区域比较熟悉,新民路上的香烛店袁老板,因其有医治蛇伤绝技,算是一方名人,自然知晓,而且曾与其打过交道。这次古剑失窃案发生后,在新民路排查“黄雀”嫌疑人时,因袁家与大榕树相距较远,超出寻常人的目力所及范围,所以不在专案组的排查范围。现在突然冒出了蔡司牌军用望远镜,邢立志就产生了联想:会不会有人使用望远镜窥察到了陆鼎往板车底部绑扎所窃古剑的那一幕,因而产生了非法占有之心,跟着就尾随陆鼎至其住所,然后候得陆鼎外出就做起了“黄雀”下手行窃了。这个“黄雀”很有可能就是蒙威风。

于是,邢立志当即给田博强拨打电话报告了这个情况。田博强的反应快疾而且到位,立即在电话那头作出分析:之前我们分析案情时对“黄雀”其人的特征所形成的思路是“偶然窥察到陆鼎藏匿古剑”、“对古剑的价值有所了解,是个懂行角色”和“这天有窥察、跟踪和下手的作案时间”,现在发现的这个情况基本可以指向蒙威风。于是,田博强当即作出决定:“老邢,你先通知派出所找个借口把袁曦珍拖住,别让她离开。我这就召集大伙儿前往新民路衰老板家,你在那里跟我们会合。”

接下来所进行的工作竟是一路绿灯,特别顺利:一干刑警赶到那里,先去附近学校悄悄找了袁小典,跟他聊9月30日上午他从姐夫手里拿到那架军用望远镜的细节。袁小典所做的陈述,证实了田博强刚才所推测的三个作案条件中的第一个偶然窥察。袁小典拿到那架军用望远镜后,站在自己家门前人行道上不知如何调节视距,便返身进屋向姐夫请教。这种望远镜在屋里是没法儿调视距的,蒙威风就随小舅子去了门外。蒙威风把望远镜放在眼前,一边朝马路对面两侧来回扫视,一边做着调节。忽然,他停止了身体的来回移动,对准一个方向一动不动地看着。袁小典以为是调节操作的需要,就在一旁耐心等待。片刻,蒙威风放下望远镜,三言两语把基本操作给袁小典说了说,就把望远镜给了他。之后,袁小典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望远镜上,对于姐夫的去向根本没有留意。他跟那对邻家兄弟打完架引来对方家长时,从自家屋里出来的是姐姐和妈妈。民警出现时,袁小典吓了一跳,急着去屋里想向姐夫求援,但姐夫却没在。后来他和姐组从派出所回家时,姐夫已经在门口坐得稳稳的,正气定神闲地喝茶抽烟。姐姐生怕派出所会为望远镜之事跟旧货行联系,对姐夫不利,就急着让姐夫去单位做一个说明。姐夫听后脱口而出他下午另外有事呢。姐姐问他有什么事。他改口说别啰唆了,他去一趟单位就是了。袁小典说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姐夫是出去了,但是不是去单位就不清楚了。

当下,专案组决定立刻采取措施把蒙成风控制起来。刑警立即跟旧货行领导联系,对方说蒙威风去医院配药了。刑警生怕夜长梦多,问明去的是哪家医院后,立刻前往该医院,在门口与蒙威风撞个正着,二话不说就将其带走了。

当即讯问,蒙威风对其充任“黄雀”盗窃古剑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诚如刑警所推测的,9月30日上午他在袁家门前人行道上调节望远镜视距时,正好发现远处大格树下的陆鼎在往板车底部绑扎古剑。对于寻常人来说,陆鼎手里的物件极有可能会被看作是一段废铁,但蒙威风供职的“四方旧货行”之伯父老板是个喜欢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收的旧货门类远比其他同行广而杂,收来后的分门别类工作也做得比同行细,多年下来练就了识别多种名谓废旧物资但里面可能混杂着古董宝贝的一双毒眼。蒙威风进旧货行后,伯父就把这方面的诀窍传授给了他,他虽然没有学全,但用蔡司牌军用望远镜看那截“废铁”,跟拿在自己手里看几乎没什么差别,一眼就断定这并非废铁,而是一把年代久远的古剑。当下,蒙威风几乎来不及多想,马上就产生了要把这把古剑占为己有的念头。他以前数年混迹于乞丐、地痞、流氓堆里,对如何“顺手牵羊”非常熟悉,也知道应该怎样反侦查,于是在跟踪到陆鼎的住处后,做了作案准备工作,然后就非常顺利地把古剑搞到手了。

刑警随即去其住所搜查,起获了那把古剑。至此,古剑失窃案的侦查工作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南宁法院于1959年1月27日对盗窃古剑的两名罪犯陆鼎、蒙威风分别作出判决:蒙威风领刑七年;陆鼎因患精神病,未被判刑,保外就医居住于其姐姐家,1960年自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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