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董立民 7754
【科大瞬间】第91期
情书 智斗
—知青生活之一董立民 7754
1974年是“文革”期间第二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高潮。那年我们中学毕业,从山东济南市来到兗州县五里庄插队落户。
迷失的情书
在我们这批知青十岁左右,文革就开始了。文革前能看到的小说,多少还带一点爱情描写,像《青春之歌》、《林海雪原》。当然都是“革命的爱情”。
爱情描写稍微多一些的是苏联文学作品,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高尔基的人生三部曲。这样的书,我们十岁之前看过,但是懵懵懂懂的,理解不了。到了十几岁,正是文革,这样的书也都变成了“大毒草”。文革中,我们省教育厅图书馆的书,大多运到造纸厂,“变废为宝”了。也有些书在“废”前会幸运地留下来,同院的发小们现在还津津乐道当年从院子书堆里偷书的事。
那时极左思潮盛行,所有的文艺作品都不允许有爱情故事。八个样板戏里的主要人物,男的没有老婆,女的没有丈夫。沙家浜里的阿庆嫂倒是有丈夫,但他在上海跑单帮。本来《林海雪原》中有一段少剑波和小白茹的恋爱故事,可是文革中由《林海雪原》改编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小白鸽白茹变成了无名无姓的卫生员,年轻英俊的少剑波变成了中年男人参谋长。电影《白毛女》里,最早喜儿和大春是一对恋人,被改编成芭蕾舞剧后,也就没有了交代。到最后大春变成了正义的象征,来拯救落难的白毛女。
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只强调革命的阶级感情和同志关系,父母之间通信都以“同志”相称。生活里男欢女爱不但不能提,甚至到了“谈虎(情)色变”的地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一定年龄,男女之间产生感情是自然而然的事,只不过我们缺乏这段情感教育,不知道如何表达。再加上中学有不准早恋的规定,刚下乡的时候,还带着中学生青涩的惯性,视恋爱为不能触碰的禁区。下乡之后,农村人和女知青们唠家常,老乡们常常问女知青有婆家了吗?多数女知青都会被问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不知如何作答。
在农活不是太忙的季节,收工之后天还没黑。男生吃饭聊天,几个女生抓紧时间吃饭,吃完赶紧去男生宿舍搜脏衣服。每次收集的脏衣服都有四、五盆,端到大概一里地之外的机井旁边去洗,因为那里水多,而且也干净。通常四五个女生一起去洗,回来时候天大半都已经黑了。衣服洗好晾干,破了的还帮着补好,再叠起来送回去。我有一件上衣,洗好以后打了十几个补丁。
刚刚离开校门,过上集体生活,知青组就像一个大家庭,知青之间甚至比自己的兄弟姐妹还亲。男生在感动之余,也报之以李。收工之后常去厨房帮忙,挑水,择菜,烧火,揉面。自己的脏衣服不希望被女生发现,就东藏西藏。但宿舍就那么大点地方,哪里能藏得住呢?
后来洗衣服的事情戛然而止。我以为是因为劳作太累,金花们的新鲜劲儿过去了。我们男生再也不用藏衣服了。没想到四十几年以后才有了答案,结果还是那样的令人扼腕叹息。
当年的事情大部分都已经记忆模糊了,但有些事情会记得特别清楚。
有一次Y、J两金花去男生宿舍搜罗出一包脏衣服,洗衣服时把衣服拿起来一抖,没想到衣服里掉出来一封信,信落到了水盆里。Y赶快把信从水盆里捡出来,信封已经湿了。Y害怕把信弄湿了,把湿了的信封拆开,把信取出来。Y想找到信的主人,好将信还给人家。没想到把信打开一看,眼睛就直了,原来是W君写给Z金花的情书!
那是一封很厚的信,洒洒洋洋写满了五页信纸。信上语言优美,虽然整篇没有一个直白的爱字,但读了以后,让人怦然心动,就像后来在琼瑶小说上读到的内容。
Y、J两金花读完信,非常佩服W君的文笔,不仅感慨:天下竟然可以有这样美的文字来描述人之间的感情。不经意之间窥视了别人内心的秘密,她们感动之余,又惶惶然不知所措。她们既不敢把信还回去,因为再也无法面对W君,信在自己手里又担惊受怕。那封信,就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拿着烫手,放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宿舍里也没有私密空间。再说那么厚的一封信,藏在哪里都不容易。
J金花提议,先把信藏起来,等M金花回来让她看看,再决定怎样处理。
第二天W君就来问Y、J金花,洗衣服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他的东西。Y和J神色紧张,推说不知道,W君也就没有再追问。
M金花出差回到知青组,三个人商量了半天。觉得这封信不能扩散,既不能交给大队领导,也不能交给小组的领导,传出去怕给两人造成不好的影响。既然不敢还给W君,又怕万一哪天暴露出去被更多的人看见更不好,夜长梦多,干脆烧了得了。
打定主意后,Y金花把信放在衣服口袋里,等轮到她做饭时再把它烧掉。没想到女生们也有互相帮助洗衣服的习惯,Y金花衣服又被W金花拿去洗,情书又再次被发现。这次被更多的人阅读之后,又放回原处。写情书的事情最终传到组长那里,又传到了带队干部那里。带队干部找到W君和Z金花,分别进行了谈话。谈话是秘密进行的,Y、J两朵金花一直都不知道,她们趁着做饭把信给烧了,还自以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至此,知青之间相互帮助引发的情书旅行,终于结束了。不幸的是,应该看到情书的人,没读到,不该看到的人,却畅读一番。
Y、J对这件事一直心怀愧疚,对当年的选择很后悔。这块心病一直埋在心底,四十多年后,Y找了个机会,单独和Z金花见面,向Z金花表达了歉意。
竹苞· 兗苞
我们小组有十个女生,六个男生。十个女生住在生产大队的会议室,就在大队部旁边儿。六个男生住在老乡家里的一座空房子里,离大队部有步行5分钟的距离。
六位男生中,有三位是济南一中的,老大哥金连启,老实巴交的周永生,年龄最小、聪明英俊的郭历山。我们二十四中也有三位,心灵手巧的李国英,博学睿智的王新文,和我本人。
十位女生中,庞新桐、臧哲是济南一中的,其余八位是我们二十四中的,她们是石桂兰、王建伟、高茂云、王晶、董青云、何春明,还有我们同院发小刘清明、祁放。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美少女。
知青小组
前排右二是作者,第三排右二王新文,第二排左一刘清明
五里庄是县里的“红旗”大队,经常有人来访参观。村干部特别要面子,什么事情都想做到最好,接待我们知识青年也一样。
大队的会议室腾出来,给女知青做了宿舍。大队有一个专用厨房,用来招待来访客人。我们来了之后,大队厨房也让给了我们,成了知青厨房。最初厨房做饭用风箱,又累又脏,需要的人手也多。后来大队在厨房后面加了一个高烟囱,把炉子改成自来风灶,做饭就干净省事儿多了。
刚到农村时,大队给我们派了一个炊事员做饭。炊事员大叔有个习惯,总喜欢拿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擦手,也用同一块块毛巾擦碗、擦盘子。擦完了还会说一句口头禅:“利亮滴”(当地土话,干净清爽)。
我们看着那块脏毛巾,听着他的口头禅,觉得很滑稽。
几周之后,我们开始自己做饭。两个人搭班做一周,然后轮班,大队给做饭的人记工分。
做饭首先要学会去井里打水,挑水。井里的井水离井口大约三米左右,不是很深。打水时要用挑水扁担头上的铁钩钩住水桶,抓住扁担另一头的钩子把水桶放下去。然后用手握住这头的钩子轻轻一摇,把水桶扣翻,水就灌到桶里。再顺势一拉,就把装满水的桶拉上来了。扁担往下送得太多,桶就会脱钩,掉到井里沉下去。刚开始打水,没有掌握好摇桶的技术,水桶经常沉到井底下。这时只能用绳子拴住的锚放到井里去捞桶。捞桶也是一项技术活,经常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也捞不上来。下乡头几个月,我们经常收工后到水井捞桶。
最开始,我们都是吃国库粮,去公社粮站买粮食。我们做饭都像在家里一样蒸馒头,蒸窝窝头,擀面条。后来生产队分了粮食,开始做地瓜粥,学着贴玉米面饼子,摊煎饼,做白面单饼。
我们还腌了好几大缸咸菜。有萝卜咸菜,有疙瘩咸菜,还有咸辣椒。到冬天,没有蔬菜吃,拿一个粗粮窝窝头就着咸菜,也就是一顿饭了。
后来大队给我们分了一块地,当作自留地来种蔬菜。我们种了韭菜、茄子、黄瓜、西红柿、大白菜、萝卜,值日做饭的负责浇水收菜。我们还在厨房旁边盖了猪圈,养了两头小猪和一群鸡。我们养的鸡都是在院子里放养,其中有一只花公鸡特别可恶,对男生们总是毕恭毕敬,只要女生走过,就会去追赶攻击。如果不理,它就会在后面追着挠你。有几次被刘清明踢得飞起来,落地后又扑过来,三番两次终于灰溜溜地跑到一边。等女生走了,那只公鸡竟然抖一抖翅膀,得意的仰起头打鸣,像个得胜的将军。我们男生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大笑,学着公鸡叫声喊着“呜呜呜,胜利喽!”
如此不尊重女主人,只好过节时把这只公鸡宰了下酒。来年养的一群鸡,又有一只同样可恶的公鸡,是一只白公鸡,照样追打女生。
刚下乡时,十个女生住在大队会议室,我们都在女生宿舍吃饭,中间吃饭,两边用幕布隔开住人。
有一天,新文想和女生开玩笑,吃完饭后,在饭桌上写了两个字:“竹苞”。写完后很得意地告诉我:“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典故,说她们是“个个草包”,看看她们能不能看出来吧。”
我们走后,女生们看到这两个字,都在猜测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她们也知道新文一肚子鬼心眼。
第二天再去吃饭,发现那两个字被改了一个,变成“兗苞”。新文惊呼:“女生里面有高人,这是讥讽我们六个男生,六兄草包”。
我连忙接口道:“更妙的是,这个“兗”字就是我们兗州县的“兗”。”
然后,我们都坐在了饭桌旁边。这时候女生们端着饭菜过来了。刘清明似笑非笑地对着我们说道:“哦?六兄都到了,别坐在角落里,请上座。”
听到这话之后,我们男生面面相觑。还是王新文机智,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竹筷子,应了一句:“看来,竹子用处也是很大的。”算是把话接住了。
原文摘自董立民个人博客: http://blog.sina.cn/dpool/blog/s/blog_136ad5cab0102z6xp.html?md=gd http://blog.sina.cn/dpool/blog/s/blog_136ad5cab0102z5r4.html?typ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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