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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的残酷

每一个人的出生就是一个奇迹。小人物是小奇迹,大人物是大奇迹。不要让任何一个出现的奇迹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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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一条牛的故事

 生肖属牛,我从小也就喜欢牛。

小时候在乡下农村生活的日子,每每看着放牛娃牵着牛走身边经过,于是总是脸上堆着一脸献媚的笑容,与放牛娃套近乎,无非是一个目的,想他让自己上前摸一摸他身边的那牛。望着那放牛娃骑在牛背上一副得意的神情,心里更是羡慕死了。

当知识青年下到洞庭湖农村,见到队上的那几条牛,甚是怜爱,常常偷偷溜到牛栏去私下喂牛。

乡下种田遵循节气耕作是非常重要的。那时在沅江农村“抢收、抢种”期间,早稻收割后,要把全队的收割后的田土又重新翻过来,全部整理一遍,要抢在‘立夏’节气前把晚季稻种下去,队上田亩多,仅有那四头牛真是一件煎熬的活儿。

生产队上四头牛,近两百亩水稻田,犁、整、翻、耙,精工细作,牛儿从早到晚每天作业十几个小时,累得真可怜。

田间休息,掌犁的农民去抽一袋旱烟的功夫,那牛儿站立在水田歇息的时候,我常常忍不住走近水田中牛儿,看到它那被犁肩磨破了的肩头血淋淋的,见那牛蝇正趴在牛伤口吸血,总忍不住伸出手去赶走牛蝇,随之将那犁肩提起,轻轻地抚摸她的肩膀。这时,就会看见那牛扭过脖子来,瞪着圆圆大眼睛望着你,好像它理解你的举动,睁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副感激的神情。

、、、、、、

郴州郊区下湄桥五队原有三头牛,一条黄牛两头水牛。它算是队上最老的一头。那年跟队长闹争工分,队长给“小鞋”给我穿,于是分派我去犁田,我第一次跟它有了最近距离的接触。

队长给我选了它,他说它是头水牛,水牛力气大。并且是头老牛,好使唤,用起来顺手。

队长说的是实。的确如此,从第一天上手,它就很听话,很善解人意。

犁田有几个要掌握的关键,其中一个就是怎么剖田?什么意思呢?

田亩规格大小不一,几何图形也不规整。你犁田从哪里下犁,到哪里完成这丘田,这是一个要考虑的事。不然的话你会既费工时,而又耕翻得不干净,有些地方你犁不到。

队上老农告诉我,剖田吗?一个窍门就是听牛的,不要自作主张。老农说,这牛耕了这么多年田,对队上的每一丘田都很熟悉了。它完全清楚哪丘田走哪里下田,到哪里拐弯。一句话,你跟着它走就行了。如果它停住了脚,那它就是告诉你,该提起犁来换个方向下犁。

经验就是经验。

尽管我是个犁田的生手,但这头老牛引领着我,一丘田犁下来没有任何麻烦。

它每走到了一个田的角落,停住了,我把犁铧提出来,走到另一边插进田里。犁铧一插进泥土,根本不需吆喝,它就慢慢地重新起步继续拉犁。

一连几天的犁田都很顺利,我甚至犁田都犁得上了瘾。每天到了该散工的时候都不想歇手,还挺有乐趣的。

属相属牛。

别人跟我讲,属牛人忠厚老实,但脾气犟。我笑着应承着,有点像。

常有人说某人是牛脾气,大家都知道是说什么。无非是那人不容易改变主意,一个字就是“犟”。

世界上这么多动物,偏偏摊上牛有这名声。为什么不是虎脾气,豹脾气,猪脾气?大家都只是说说,具体牛为什么得了这么个名声也说不清。我也从来也没有真正看过牛发脾气。

到底牛发起脾气是个什么样呢?

那年头是集体化年代,郊区的菜农生产队可不比沅江的稻农队,生产管理上严格得多。因为你们吃的是国家配给的商品粮,与城市居民的待遇一样,那出工就也得像城里人上班一样,不能随便缺工。

城市郊区的蔬菜种植队尽管仍属农业人口,但生产管理上比种植粮食农民要规范。整个下湄桥大队每一个生产队都装上了有线广播。从下湄桥一队到下湄桥六队,一根一根的木电线杆立在田土间延绵十来公里。田间的高音喇叭统一广播,早工,上午工,下午工,大队全天按时按刻播音。全大队的社员一切听广播行事:哪阵子的广播响就收工,哪阵子广播响就出工,一切都有统一的规矩。

不象在沅江稻田队,一到出工时候,生产队长一走出家门,一路经过社员的门口,一路大声吆呵着:“出工啦!出工啦!”

这里的队长落得个轻松,跟着大伙听广播,鱼贯而出直奔田间。

岂止生产队上的社员如此,连那牛都懂得这广播的意思。

那天收早工的广播一响,一支革命歌曲从挂在木柱的喇叭唱出,正拉着犁的那牛就停住了脚步。一不是走到田的尽头,二不是该提犁转向,他怎么站住了脚步呢?我正准备吆呵,那牛却回过头来望着我,看那眼神我突然明白了:

该收工的时候了,这家伙也知道听广播呢!

这丘田只剩下一小块没翻耕完,我就只想把它耕完,出上午工我又可以去耕另外一丘。于是我扬起手中的鞭子,示意牛继续往前走。那牛还是很听话,虽说不太情愿,还是无可奈何地又提起来脚步继续往前走。

田间地头喇叭一直响着,雄纠纠的曲子在春意盎然的田野上空四处飘荡,中途有几次这老牛反复地停住脚步,好像再三提醒我是收工的时候了,最后还是懂得了我执意要犁完这丘田。

这丘田总算完工了。心想,趁犁铧还挂在牛肩,还是把犁铧插到那一丘田去,上午出工就不要再来这丘田了,省下一道工序。

主意打定,我提起犁铧赶着牛出这丘田。

老牛提起它那水淋淋的蹄子爬上了田埂,向前几步就跨上了一条东西向的田间路。

照往常,我应该把牛赶到东北角小山丘的一块空草地歇住牛。而上午要犁的那丘田却在靠西边的山边。当我拉着缰绳示意它往西山丘那边走时,这牛不知怎的,一转过来又马上调转头朝着东北角那边转过去。于是我拉着缰绳把它的头又拧过来,接着它却又转过去。再拉过来,它却仍往东北角再转过去。搞了几个来回,它就是不听调排。看样子,它以为我仍不让它休息,要去犁田,它倔劲上来了,不服调教。于是我俩在这条路上打着车车转。

真是令人恼火,我气极了。一时性起,举起鞭子,向它身躯抽去。

随着“啪”的一声鞭子落在牛背上发出的响声,只见牛背上的肌肉一抽动,牛猛地一惊,撒开腿就在路上奔起来。

随着牛的跳跃性的奔跑,我手中提着的犁铧一弹起就追着牛蹄滑过去。我一看就急了,可不能让尖利的犁铧铲着牛的脚后跟。我紧紧地抓住犁把手,身子向后倾斜着,跟在后面狼狈地跑了起来。

还没跑到几步,听到“咔嚓”一声, 很快我就意识发生了意外,手握着的犁把原来手上紧绷绷感觉突然没了,手上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原来是犁铧断了。镶坎在木犁上的金属的犁铧栽进了田间的过水沟,整个犁被奔跑的牛拉断成两节。牛拖着空泛泛的犁架奔到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牛停住了脚步。我扭过头一看,那栽到过水沟的犁铧正孤零零插在过水沟。

好像老牛也明白了发生了事,站在田间的路上一动也不动。

、、、、、、、

一连几天顺利地犁田。

那天吃完早饭回到田间正准备出上午工,刚走进田间,听见生产队保管员的堂客站在山坡的土地上,大声地喊呼着:

“哎呀!这背时的张伢子啊,你的牛把我的菜都吃了!”

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那声音之嘹亮响遍了整个生产队。

走在田间,听到呼喊声,我马上意识到又坏事了:真不该不拴牛。

照队上的规矩,早工犁完田就得将牛牵到田边的山丘脚,拴在傍边的树上,去拿一捆干草丢在地上给牛吃。

时节正值仲春,山坡、田头、路边到处一片绿油油,青草旺旺。每天将牛牵着走过田间,牛总是不停扭着脖子去吃路边的青草,走走停停地,看着它那喜爱的嚼食的劲头,心中总是不舍将它强力拉走。

这早上犁完田,我将牛牵到队上的山丘地。一看那里四周遍地的青草绿茵茵的,长得很可爱。脑子一个念头一闪:让牛自己吃着坡地绿油油青草。于是站在傍边看着那牛儿一边埋着头吃草,一边缓缓移动脚步。我待在那里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吃早饭,不然又要出上午工了。我准备走,一眼扫过四周好茂盛的青草,心想,不拴它吧,这里这么茂盛的新鲜草, 拴着它,它吃不到也怪可怜的。看着埋头吃草的劲头,它应该不会走到哪里去。我快去,快回。

回家三扒两撬了几口饭就疾步赶到田间,结果就听到保管员堂客站在土坡呼天喊地。

我以为牛还在她菜园里,于是快步跑进她菜园:

“牛呢?”

她一看是我,就冲着我:

“还牛,牛!牛早就跑了。张伢子,你要赔我的菜啦!”

我一看她站着的土地上,一块栽着黄芽白的菜土到零乱一片,菜土上满是深浅不一的牛蹄脚印,整块菜土的黄牙白都只剩下浅浅的根枝。

“好、好,我赔啦,我赔啦!”

我赶忙应承。

也没说一个对不起就转身走了,得寻牛要紧。

从生产队的上丘田土跑到下丘田土,没看见那傢伙的踪影。

又回到保管员家的菜园,保管员堂客仍在菜园忙着,我问:

“你看见牛往哪里跑了?我找遍了队上没找到。”

保管员的堂客伸出一只满是泥巴手,指着西南角那边说:

“我看它往那山坳跑了”

天边朝霞早已失去了红色的光亮,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上的云朵渐渐变成了深灰色布满了天空。

“有雨来了,得赶快找到那傢伙”心想。

我朝着山坳那边跑过去。

穿过山坳口,就出了生产队的地域。

山坳的两边是低矮的山丘,黄色山丘上密密麻麻长满了杉树。

顺着山坳间的小路,穿过山丘往前走,终于在山坳路面发现了几只模糊的牛蹄印。再往前走一行牛蹄脚印清晰地印在路面,我一看就知道是它的脚印。追踪着脚印走了一会儿,牛蹄印把我领到了一片宽阔山谷。

山谷平坦处的草地的一边有四、五头牛正在悠闲地吃着草。草地的另一角落,两头水牛正虎视耽耽,发出呼呼声,准备斗架。

远远看过去,我辨识出这两头牛其中的一条就是它。

我赶紧冲上前,走近我的牛。还没等我弯下腰去拾起缰绳,它一扭头看见我,转过身来准备往山坳方向走。牛缰绳落在它身后拖在地上,我快步追上去把脚踩在地上的绳头。它站住了,扭过头来望着我。

牵起牛缰绳,我狠狠地使劲拉扯了两下缰绳。

它知道我生气了,低下了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看着天色暗了起来,远远的天边传来雷鸣声,大片大片的乌云把天空压得低低的。雨很快就要来了,看样子还是一场不小的雷阵雨,我急忙爬上了牛背,吆喝着牛快步向队上奔去。

天上漫天的乌云竞相飞奔,雷声越来越近,很快电闪雷鸣就飞到了我头顶上的天空。伴随着轰响雷鸣,雨来了,大滴大滴的雨点打在身上沉沉的,一会儿功夫,我全身都变得湿淋淋的。雷声稀落了,但雨滴却越来越密集,整个世界瞬间就变成一片灰白。我俯身趴在牛背上,伸长着两只手臂去搂着牛脖子,两条腿紧紧地夹在牛肚子上,放任牛向前奔。

牛一快跑,那牛屁股一颠一颠,趴在牛背上可不是件享受的事。

小时候的那种骑牛的美妙向往一点也不见了踪影。自己腿又短,牛肚子宽大,哪里可以用腿夹啰,只是摆在那里而已,整个身子随着牛的奔跑在牛背上摇摇晃晃,我担心随时都可能从牛背上掉下来。

快奔出了山坳时,风雨中,一道白色的亮光低低从我眼前划过,几乎是掠过我的头顶,紧接着我头顶上一声巨响,一个炸雷从空中飞下。我吓得赶紧把脸贴着牛背。侧着脸看到的不远的前方山丘上,一棵杉树正被这炸雷击中,咔地一声,看着折成两段,露出了白色树杆。

这一惊吓,牛更狂了,撒开四只蹄子飞奔起来。趴在牛背上的我一颠一簸几乎没有了着落。

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岂只是掉下来,我发现自己的身子突然从牛背上腾空而起,在雨中向前飞驰,飞过牛的头,正向前方落去。身子接触到地面的瞬间,我心里一顿:糟了,我将要被牛蹄踩踏了,习惯性的防护,我将身子卷曲起来,等待着承受。

什么都没感觉到,仍只感觉雨滴打在脸上,很多很多的雨点。

我仍在紧张中等待。一刻过去了,我终于睁开了眼睛,我发现我正跌落在两丘田的中间田间路面,眼前一条田间的过水沟切断了这条田间小路,那牛正停立在水沟的那边,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我。眼前的它两条前腿绷得直直的,挣扎着向后挺着身子,牛身下泥泞的路面,我清楚地看到长长的两条深深的牛蹄脚印。

一切都清楚了:奔跑中的牛突然碰上了这田间过水沟,猛地刹住了步子,于是就发生了我那空中飞人。牛一看我落在前面的路中间,拼命地收住自己的脚步,不想踩踏到我。

它做到了,它终于停住了脚步。

从泥泞的田间路上爬了起来,我走近牛身傍拾起牛缰绳,牵着牛跨过田间的过水沟往队上走去。

伴随着渐渐远去的雷声,天空的云朵透出光亮,乌云脱落出深色变得白晰。

雨停了,雪白色云朵间点点蓝天。

走到那丘田,我把那牛又套上了犁头。

、、、、、、

犁田期间,每天去牛屋牵牛出来,下午将它送回牛栏房。不知不觉队上的水稻田的活儿都完工了。那天将最后一丘田活干完将牛牵回到牛屋,将它关进了牛栏,照往常我抱来一大捆干草丢进牛栏里,它没有象往常那样低下头去吃草,而是转过身来把头伸出牛栏杆外,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我,一动也不动。看着它那神情,心想:它只怕有感应我和它的交往就要结束了。我伸出手在它头上抚摸着,它将头微微低下头,把脖子向牛栏外伸长过来,一副难舍的昵人的样子。

尽管蔬菜队的牛活就那个把多月,队上仍需要牛。三头牛还要耗费一个专人管理。

几年后下湄桥五队作了一个决定:全部田土改成了蔬菜种植,原有的那些水稻田一部份改为鱼塘,一部分干脆改成了旱土。旱土种上了一些生长期长,不需要费太多心思照顾的植物:像红薯,土豆之类。为今后全面改蔬菜种植打下一个基础。

没有了水稻田种植,队上也就不需要牛了,于是两头没上年纪的牛就被卖了出去。这头老水牛没有人想要,队上就决定春节前杀了给社员分点牛肉过年。

那天在地里做事听到社员们在议论这消息,心里竞然有点隐隐不是味道的感觉。收工时,我不知不觉把脚步移向队上的牛屋方向。

牛屋是靠在山丘角落的一排土砖低矮的建筑。三间牛栏房已空了两间。待我走近那间仍关着那条老水牛的牛栏房,黑洞洞的里面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移到了牛栏边,它知道我来了。

它象往常一样把头伸出牛栏让我抚摸,然后歪着脖子一幅很亲昵的样子。

那天当它被牵出牛栏屋,站在屋前的地坪上,前面牵着的人死命把缰绳往下拉,它疼痛得将它的前肢跪在地上。

看着一个手拿着大铁锤的人站在傍边,它似乎知道了它的命运。

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仍能清楚记忆它那双眼睛。目光中那种哀怜、恐惧今生今世我都难以忘却。它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阳光下,我看着它的眼睛变得晶莹,它满含着泪水,望着我,它在乞求。它在向我乞求!我能做什么呢?

我唯一能做的是,我转身离开了那牛栏的地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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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ouqi1949 发表评论于
回复 'Dalidali' 的评论 : 我写博文只是抒发自己的感情。与有相同感受的人分享自己情感生活
Dalidali 发表评论于
真的写的非常好!
你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好人有好报!
但奇怪这么好的博文不记得被置顶?!
valore 发表评论于
同哭
zhouqi1949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彩色风筝' 的评论 : 世界上任何动物都是与人能够和平相处的。只是它们更加害怕人类。
爱城华侨 发表评论于
写得好,谢谢分享;牛也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们辛苦一辈子,老了还被吃掉,蛮令人同情的。
彩色风筝 发表评论于
是啊, 看得我心疼... 动物都是有感情的. 我也不太吃牛肉, 因为有一次在电视上看到屠宰场杀牛...现在, 我连养的鸡和鸭都舍不得杀了.它们都跟我有肢体语言交流.
zhouqi1949 发表评论于
回复 'FollowNature' 的评论 : 如果说人生是一种体验的话,我很感谢曾经我经历的岁月。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队上分得的那份牛肉我给了队上的保管,算是賠了牛糟塌了她家的菜地。我并没吃素,人就是一个矛盾的动物。我还是少荤饮食者,我特别理解李嘉诚将大量资金投入人造肉的研究。我觉得那是对人类最真正的解放。
FollowNature 发表评论于
你这是自己的经历?你还吃牛肉吗?吃素吧。
SAR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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