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迷宫之书
又闲聊了一会儿,吉蒂太太抱起送来的干净被单被套带着安婧上楼去看卧室。二楼有四间睡房间,分布于楼道两端,每个房间里各有四张高低床,楼上也有公共区域,吉蒂太太说最热闹的时候阿黛拉会召集20来个人在木屋小聚。那种时候楼上客厅里到处都得打地铺,弄不好还要另外租一间木屋才行。
但按照吉蒂太太的看法,来参加山猫聚会的往往看热闹的多,真正的能留下来好好训练当造梦师的只有几个人而已,而且都是阿黛拉这么多年从无数的报名者中精挑细选留下来的。而究其原因在于当造梦师需要很高的天赋,真正的修习梦境迷宫那些,好多人看了多少遍也记不住,这也是强求不来的。
楼下有专门做训练用的暗室,你有时间慢慢揣摩,吉蒂太太边说边往门口走,恰好手里的电话又响了,是管理处的员工说营地门口有辆旅游车没停好,把路堵住了,司机不服安排,争执起来等着吉蒂太太和尤瑟夫过去解决。吉蒂太太三言两语挂了电话,回头嘱咐安婧说,我们真得走了,一会儿你自己锁好门吧。这两天如果我们没时间上来看你,你需要什么就来管理处找我们,别怕麻烦。
安婧点头道谢目送吉蒂太太和尤瑟夫上了车,才回到屋里反锁好门拉下窗帘。经过地下室楼梯口,往下看了看,幽深的楼梯窄而陡峭像一口深井。吉蒂太太说山猫训练造梦师的暗室就在楼下,她好奇心大起,可是楼梯走到一半,下面越来越黑,可是偏偏就是找不到电灯的开关。
安婧回到客厅,在电视机抽屉里找到一个电筒,拿在手中重新下楼,这楼梯其实是螺旋下行的,一连绕了三个弯才到了底部。没成想地下室装着一道厚厚的钢门,门关得严严实实,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安婧用手电上下打量细细查看,钢门斜上方装了一个密码盒子,原来是要输入密码方可进入。
安婧一拍脑袋,暗骂自己愚笨,刚才吉蒂太太和尤瑟夫明明说到暗室,自己怎么不多问几句呢?
楼下暗室进不去,安婧只能老老实实回到二楼,四个房间她都没选,倒是看中了公共区域上面的一个小阁楼。这是个小单间,房间被刷成了浅绿色,尖尖的屋顶将房间的空高压得很低,四方形的天窗,打开遮阳板能看到山上的星空。窗户下方摆放着一张单人床,贴着床边有一个床头柜,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彩绘蝴蝶的玻璃台灯。小阁楼虽小,安婧倒是更觉得安全些。
她去客厅拿了背包和用品回到阁楼里,反锁了门打开台灯,抱着阿黛拉的书盘腿坐在床上,翻开读了起来。
这确实是一本关于迷宫的百科全书,世界上所有关于迷宫的条目都被它收入囊中。从自然界看,迷宫存在于万物的细节中,比如指纹上的图案,大脑的横截面,人体的九曲回肠,珊瑚上的螺旋和星云中的纹理。按材质分,也平面迷宫,园林迷宫,色彩迷宫,镜子迷宫,包罗万象不胜枚举;从神话传说讲,有克里特迷宫传说中的忒修斯,阿里阿德涅,米洛斯和米偌陶的爱恨情仇,有代达勒斯的因果报应,也有赫必族的转世投胎之说;从历史讲,有埃及十三世法老的陵墓,芬兰海边的巨石阵,有古代印度的脉轮阵法,威尔士神话中的螺旋城堡,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的大天牛和古老的占星术迷宫....然后是跨越时代的实体迷宫有饰纹迷宫、教堂迷宫、草坪迷宫、树篱迷宫、石头迷宫……各式各样渐次涌现。安婧看得瞠目结舌,竟然不知道世间有这么多的迷宫存在于世界的各个角落,各个时间段和各种各样的历史和传说中。
不得不说这是一本及其繁复难懂的书,就算有阿黛拉的笔记和注释,安婧读下来依旧似懂非懂。史蒂汶将书定名为《梦境迷宫类型大全》,但其中大半章节依旧是讲述传统的迷宫和背景资料。一根蜿蜒曲折的红线,牵引着读者走入迷宫丛林。对称的设计,一个本义,一个延伸义,在史蒂汶的梳理下每一个条目都是一个迷宫的入口,等待着喜欢它的人自己开始寻找传说背后的传说。
安婧囫囵吞枣,只看传说和故事,倒也津津有味不觉枯燥。
书中写道:“迷宫是英雄的试炼场,这是有关忒修斯勇闯迷宫杀死牛头怪成为英雄的故事,忒修斯雅典的一个王子,雅典当时归克里特岛上一个国王管辖,在古希腊神话中,每隔八年,这个国王就要用抽签的形式选出7位雅典的童男童女送到克里特岛做祭品。为此雅典的公民非常痛恨他,但是敢怒不敢言。雅典王子忒修斯当时还是一个少年,他非常渴望用冒险来证明自己的力量成为大英雄,在抽签大会上,他勇敢地站了出来,替换了一位被抽中的少年,登上了驶向克里特岛的船,他听说他们这群孩子是要被送到一个可怕的迷宫里,被一头怪物吃掉的。这个怪物就是国王的儿子牛头人身,那国王怎么会有一个牛头人身的怪儿子呢?原来是国王得罪了海神,海神为了报复国王让王后疯狂爱上一头公牛,结果就生下了这个牛头怪。牛头怪也成为了国王的奇耻大辱,他对外宣称儿子一生出来就死了,同时命令一位来自意大利的能工巧匠造了一个建筑来囚禁牛头怪儿子,让他永远不能现身在世人面前。这位能工巧匠为牛头怪建造了一座古怪的游乐场,游乐场有无数的房间和回廊,无数的曲曲折折上下起伏的通道组成。没有标志物,处处都相似。牛头怪在里面玩耍嬉戏永远都走不出来。这个就是最早的迷宫,叫拉比尼史特迷宫。
忒修斯听说了牛头怪的故事,他明白自己只有勇气还不够,他需要的是破解迷宫的方法,这个时候忒修斯的好运来了,国王为祭祀举行了一场运动大会,忒修斯参加了,他是个运动高手在挑战者中脱颖而出,观众席上国王的女儿,阿里阿德涅对他一见钟情。这个姑娘从迷宫的制造者哪儿知道了迷宫的秘密,她向忒修斯提出条件,她把破解迷宫的方法告诉忒修斯,作为交换,忒修斯要待她一起私奔,忒修斯答应了。于是第二天,忒修斯让那群孩子留在了迷宫以内,而他独自一人进入迷宫深处,忒修斯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线团,按照阿里阿德涅告诉他的方法,把线的一段系在一个圆环上,把线团抛出去,线团沿着曲折的下坡路滚了下去,一直滚到迷宫的最深处,那就是迷宫的中心。在昏暗的灯光中,忒修斯沿着那条猩红的线走,在迷宫的某个角落,他终于找到了牛头怪,赤手空拳杀死了它,然后又沿着红线原路返回走出了迷宫。雅典人激动的欢呼着拥抱他,就这样忒修斯成为了英雄。他回到雅典成为了一个受人敬仰的国王。”
那蜿蜒曲折的红线一笔画就的忒修斯和阿里阿德涅两人的面像,顺势成为继续阅读的重要索引。建造迷宫是毫无必要的,当整个宇宙就是一座迷宫的时候。 书中的章节沿着红线徐徐推进。不同的迷宫元素图形,翻转变化, 循环反复,生生不息。走入迷宫就是走入时间的河流,每一个分叉都是一种可能,每一次相似都绝不雷同。
翻到书的最后再回头才大概看懂了目录,“洞口”、“圈套”、“探寻”、“坟墓、“中心”好像是个明确的线,却衍生出“子宫”,“朝圣”和“自由”。书后更附有大量的迷宫实例,安婧数了一下大约有128个迷宫花园、221个迷宫游戏。
安婧顺着一个迷宫的缺口滑入一个又一个的通道,在圆形的菱形的隧道中进进出出。此刻她的世界像一个迷宫的入口,在梦海的疆域,她是旅行者,也是梦者,是寻找者,也是创造者。
她像个孩子越走越远,完全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当窗外浮上一层柔和的天光,安婧并没有看到印在阁楼屋顶的霞光。当日上三杆,安婧依旧关着窗帘,开着台灯。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安婧疲倦地合上了眼睛,手中的书滑落到地上。
她看见挂着黑帆的忒修斯之船在梦海中驶来,高高的桅杆,鼓起的风帆,从一片金色中行驶而来。在忒修斯死后很久,忒修斯之船仍停靠在菲勒伦港。每当有旧的木板腐烂了,都会被换上新的木板;每当船帆发了霉,都会被装上新的船帆;每当帆绳松动了,都会用新的绳缆加固。渐渐地,整艘船一点一点地被替换,直到没有任何部件属于原来的那艘船了。
如果忒修斯之船的每一个部件都被替换掉,忒修斯之船到底还是不是忒修斯之船?安婧的脑中浮现出史蒂汶在书中留给读者的谜题。
明明长得一摸一样,为什么就不是了呢?那么原来的忒修斯之船去了哪里?安婧心想。
既然一切的部件都变化了,当然不是原来那艘船。忽然鲲哥的声音冒了出来,安婧四下张望,可是哪里有鲲哥的影子?
忒修斯之船渐行渐近,她站在忒修斯之船的船头,脚下是星罗棋布的沙岛,沉睡着的人们在梦境中抬起头,他们看向她,却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交错的刹那,归于永恒。
也许那些熟睡的人,谁也不会记得出现在他们梦境中一艘古船,时光在它身上留下了斑斑锈迹,但它依旧是光荣的英雄之船,依旧在传说的海洋中扬帆破浪。
63,孩子的笑声
海上忽然起风了,狂风夹着雪花越刮越猛,梦海变得阴沉,雪花越来越大,好像数不清的飞旋的蒲公英,遮天蔽日,漫无边际。
白色的雾气挡住了安婧的视线,海面被冰雪覆盖,原本缓慢行进中的忒修斯之船不得不停下来。狂风卷起雪雾,什么也看不见了,迷宫没有了,红线也没有了,只有空虚渺茫的洁白,浩瀚肃杀的银白。
冰风暴的呼啸犹如发怒的海王,冰斧挥动劈断了雪海的去路,将忒修斯之船冻在了冰原之上。
真冷,安婧的全身冰冷脚趾也快冻僵,握着船舵的手给冻得全无知觉。她想躲进船舱下面,可是她的腿动弹不得,像被钉在了地面上。她想挣扎,可是脖子也僵住了,根本抬不起来。她感到身体一点点的下沉,一点点地在失去能量,而她只能睁大了眼睛,任凭白色将自己团团包裹,结成了冰棺。
可是,她并不甘心就这样被寒冷吞噬,依旧苦苦地支撑着,不想失去知觉。她的大脑勉强地收索着逃离困境的最后可能,只是太冷了,每一缕思绪刚刚出现,就被凝固成冰。
一匹蓝色的骏马在白蒙蒙中时隐时现,安婧的心灼热了起来,目光追随着那道如电如幻灭的蓝色身影。
拳头大的冰雹扑面而来,好像飞来的炮弹,击中了安婧身体外的冰棺,安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能量,大声尖叫着,鲲哥,鲲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接着耳边就传来鲲哥急切的声音,别怕!这些风暴都不是真的,你掉进了梦魇,醒过来,快,醒过来!
你在哪里啊?你还好吗?安婧大声地问。
你别管鲲哥,鲲哥没事的。记住我告诉过你的,稳住心神,我们先离开这里!
鲲哥的指令让安婧吃了定心丸,她逼迫自己镇定下来,用力吸气呼气,吸气再呼气,心里反反复复地说,这些不是真的,这些不是真的,这些不是真的!鲲哥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他们一声大过一声地诵念。
呼啸凄厉的大风停了,席卷世界的雪暴也消失了,安婧的身体依旧僵直,但那种彻骨的寒冷终于开始缓解了。
这是哪里? 安婧搓动手脚,让自己的四肢渐渐温暖起来,四周全是静止的白色,白色的山峦和树木,白色的峭壁和雪丘。
她看见骑着马的鲲哥一身银亮的铠甲走到她的面前,骄傲挺拔,犹如暖阳。
这就是极光峡谷,鲲哥探身下马向她伸出了手。我怎么到这里来了?安婧接住鲲哥的手,站了起来。
你是被梦魇的雪暴卷过来的。
阿黛拉呢?你们找到臧花了吗?安婧问。
还没有,我们还要往深山里走。鲲哥扶着安婧上了马,自己坐在她的身后,扶住她的腰,说道,你的修行不够,不能长时间地待在这里。如果你再掉入梦魇里,鲲哥也很难保护你周全。
我哪有什么修行?我根本就没想到会来这里啊?
你身上不是已经有36个芯片吗?它们就是修行,当你的潜意识开始失控。你需要加强自身的修行才能控制。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加强呢?我不会啊,你不是我的老师吗?没有你我怎么学?
鲲哥说。阿黛拉不是给你书了吗?在暗室里有练习12经络的方法,你慢慢研习。
可是我不知道阿黛拉楼下暗室的密码,要怎么进去呢?
主人,你要自己想办法,如果你想学,什么都不是问题。不知为什么鲲哥的声音变得遥远。
哈哈哈,哈哈哈,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笑声。
鲲哥的蓝色光芒变得恍恍惚惚起来,鲲哥,你等等啊,我还有话要问呢!但是鲲哥英俊的面容正在渐渐淡去,蓝光好像被注入了水分,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终于他的眼睛和身体也彻底地沉入那片静止的白。
笑声银铃般的清脆,那是孩子的笑声。安婧认真的辨认,好像是两个女孩子在笑,不对,她们在争论着什么,也许是要抢着要玩秋千,但是谁也不肯让着对方。安婧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好像回到了童年,她和妹妹也常常一边争吵一边嬉戏,那时候的阳光就像现在这样煦暖。
安婧记起自己正躺在阿黛拉木屋的阁楼,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有这样才能把梦境中的一切记忆的更持久一些,关于雪暴和鲲哥也不会那么快的被擦去痕迹。
但大脑还是快速地清醒了,她开始思考身边发生的一切。继续倾听,女孩的笑声清脆的好像叮当滑过秋天的树梢。这感觉非常熟悉,让她想起了曾经梦到一个男人在走道里跟两个孩子说话,可是等她跑出去,外面的地上是一个大邮包,那天是她第一次见到鲲哥。
而现在住在阿黛拉的木屋里再一次听到了孩子的笑声。那感觉就如同一个迷宫曲曲折折把她带到了同样的迷。安婧猛地睁开了眼睛,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这孩子的笑声是真实的。
安婧将头探出窗外,看见门廊下真的有个小女孩在荡着秋千。她看不清楚女孩的脸,但那衣服和头发像极了昨天在白桥上遇到的小瑶。
安婧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打开门一看,荡秋千的女孩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两条均匀有力的小腿一蹬一蹬,将秋千荡到半空中哈哈地笑个不停。
安婧大喜,叫道,小瑶!小瑶!真的是你啊!
大姐姐!小瑶看见安婧出来,微微松了一只手,张了两下,好像是打招呼,但是腿下丝毫没有松懈,继续用力荡秋千。
小瑶妈妈站在小瑶身后不远的树荫里,依旧是简单朴素的白色衣裙,看见安婧出来,笑着对安婧挥了挥手。
小瑶妈妈,你好啊!
我们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好些了,小瑶妈妈将风吹起的长发拂到脑后,问,你的脖子舒服些了吗?
一觉醒来好像也不痛不痒,您不说我都快忘了,安婧摸摸脖子,笑道,好像没什么大碍了。
是吗?那太好了,幸亏昨天发现的及时!
是啊,小瑶妈妈谢谢您的药膏,太有用了,现在我都好了,您等等我去把药膏还给您。
不用不用,药膏你先留着,那毒蜘蛛厉害的很,毒性都有潜伏期,最怕的就是它在攻击者的伤口里面产卵.....所以你还是要坚持服药,确保毒素都消散了再停药。
它会在伤口产卵吗?安婧吓得脸色发青,嘴角一阵抽动,脑子里浮现出大大小小的蜘蛛从脖子后面成群结队冒出来的样子。
小瑶已经慢下了秋千,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拉着安婧衣角说,大姐姐,你可不要再跳河了呀!
安婧蹲下身拉着小瑶,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小瑶,让你害怕了吧。我刚刚在楼上听见你的笑声,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我们好担心你啊,都等你半天了。小瑶笑嘻嘻地说。
这样子啊,太不好意思了,你们怎么不敲门呢?安婧拉了拉小瑶的手,抬头看着小瑶妈妈。
是我不让她敲门的,心情不好,多睡觉好好休息也很重要。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小瑶妈妈轻声细语地说。昨天天晚了也没顾上跟你说,我看你站在白桥上情绪很低落,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是....遇到了一些事,但其实也都差不多解决了。昨天我也不知道怎么搞得,都怪毒蜘蛛。
毒蜘蛛只是一方面吧,它只会夸大你内心中的恐惧,但也有些人对于毒蜘蛛无知无觉,那是因为他们天性乐观,没有内心的困扰。如果你肯相信我,不妨跟我说说吧,毕竟我比你痴长几岁,也许能帮你分析呢?
其实,其实我....我....安婧局促起来,从来没有人这样的关注过自己的悲喜。她望向小瑶妈妈,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大而有神的眼睛一眨不眨,就连眼角的细小皱纹也带着岁月的优雅,目光中满满的诚恳和好意,让人实在不忍心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