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见过会飞的头吗

每当我贴出一篇博文,屋后形单影只的鸟儿便唱出啾啾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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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御史大夫卫勑站出来,进谏皇上不要兴兵伐越时,上早朝的大臣们无不大吃一惊,他们虽然不敢交头接耳,却各自用眼睛的余光交流着共同的恐惧:这个糊涂老臣今天恐怕是要把脑袋留在这里了。就连光正皇上本人也吃惊不小。昨日,他刚刚发布了讨越檄文,紧接着又带领文武大臣去宗庙祭拜了先祖和神明,祈祷他们在上天保佑,确保伟国可以马到成功。如今万事俱备,只等着两天后黄道吉日的到来,他就要御驾亲征,活捉越王。

“卫勑,你不知道越王泽西与本王有杀父之仇吗?”所有大臣都能听出,皇上说话的口气已经充满了愤怒和厌恶。

“皇上英明!小臣对圣上亲拟的讨越檄文无一字不赞同,无一句不拥戴。泽西不仅惨无人道,违逆天理,残杀了您的父王;他还有悖人伦,摧残越国百姓,把所有稍具姿色的妇人都虏至后宫,整日沉迷女色,荒淫无度,乃至百姓涂炭,国已不国。如今皇上征讨泽西,正是替天行道,拯救越国苍生与水火。”

“既然如此,御史大人为何又要进谏阻挠呢?”皇上的语气缓和下来, 但仍然暗含着不满。

“皇上,微臣之所以阻挠,正是因为越王淫乱不堪、宠妃无度。”卫勑手持谏书,弓腰说道:“臣听说,泽西极其宠爱一个叫芩的妃子,对她的宠溺甚至超过了周幽王用烽火戏诸侯来取悦的褒姒,唐玄宗用千骑取荔枝来逗笑的贵妃。他整日不理朝政,只与芩妃耳鬓厮磨,对她有求必应,予取予求。芩妃因为自己不能生育,就让越王下令杀死所有即产的婴儿,还把孕妇的胎盘收集起来,供自己享用。有一天,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在天上飞翔的凤凰,每一枝羽毛上都有一只顾盼生辉的眼睛。第二天,她便向越王讨要这样一件可以让她飞到天上的凤凰羽衣。羽毛可以从各地上缴来的珍奇鸟儿身上获得,但眼睛却无处可得。芩妃特意指明这些眼睛必须明亮有神,于是在岑妃获宠之前出生的无数幼童被挖去了双眼。稍后不久,泽西忽然感到视物不清,御医检查之后,发现他的眼珠已经变成了灰色,如同一潭浑水,里面有两只孑孓一般的虫子在缓慢地游动。”

说到这里,卫勑忽然砰地一声跪倒在地,叩起头来:“皇上大恩大德,请饶恕微臣不报之罪。越王的御医正是卑职儿时的好友,他前天刚刚逃离越国,如今正躲藏在卑职家避难。微臣没有当日禀报,还望皇上开恩,待微臣禀明进谏之意后,再赐死不迟。”

“他为什么要逃离越王?”光正未置可否,迟疑了一会儿,问道。

“回皇上,因为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七七四十九日后,泽西眼珠里的小虫像冬虫夏草一般从眼珠里长了出来,变成两颗含苞欲放的花骨。又过了七七四十九日,这些花骨绽放开来,不但颜色黢黑透亮,而且臭不可闻。腐肉般的臭味弥漫到整个皇宫,闻者无不恶心欲吐,后宫的妃嫔和太监还有等待上朝却不见皇上踪影的大臣们,整日以襟掩面,就连芩妃也躲在后宫里,再也不肯接受皇上的临幸。”

“哦,朕为何没有听说?如此说来,越王已惹神怒, 此乃天赐良机,你又为何要以死相谏呢?”光正愈加迷惑了,质问的语气又恢复了愤怒。

卫勑跪在地上,不发一言,只顾着叩头,良久才缓缓地回道:“皇上,微臣不担心越国被灭,而是担心伟国重蹈覆辙!”

“放肆!”光正勃然大怒,颤抖着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指着台阶下的御史大夫:“伟国富甲天下,家给人足,岂可以越国相比?”

卫勑依然叩着响头,小心地申辩道:“皇上息怒!小臣深知今日难逃一死,故愿披肝沥胆,剖心置腑。今日相谏实是为了皇上的子孙,为了伟国的百姓。臣听说,天道在于和谐,和谐源于阴阳相衡。越王迷于色,伟王痴于财,殊途而同归,皆悖于平衡之道;为色而淫乱不顾民生,为财而逐利压抑民智,皆是饮鸩止渴,不可为继。皇上英明,当今伟国繁华盛世,百姓丰衣足食,然则一国之强大在其智而非其财,一如将军之胜敌不在其体壮而在其多谋。羽虣时的赵国比我们现在还要富庶,结果仍然逃不过被灭亡的命运;远皱时的锩国有着比任何诸侯都要强大的军队,一场本该全胜的战役却让自己的国家瞬间灭亡,所以者何?皆因舍本逐末耳。如果皇上仍然不解臣意,将死之臣愿意给皇上讲一个飞头国的故事。”

这个国家本来叫做寮国,那里人人富贵荣华,家家堆金积玉,每念及此,寮王便志得意满,只是有一件事一直让他忧心忡忡。每当入夜,总有一些臣民的脑袋会在熟睡之际脱离躯体,以双耳为翼,飞往他国,然后在鸡鸣之前又返回房间,与床上的身体合二为一。寮王对于飞头本身并不介意,他只是非常愤怒这些贱民竟然未经允许私自飞往国外。他问群臣,有何良策可以防止尘民飞离故土?右侍郎献计说,欲阻其出国,必先阻其飞翔;欲阻其飞翔,必先断其翅膀。皇上只要下令割除所有贱民的双耳,他们的脑袋便再也飞不起来了。寮王深以为然,依计而行。在所有百姓的耳朵被割除百日之后,有地方县令上书皇上,说有一些头颅又开始了越境飞翔,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寮王再次询问大臣,尚书进言,臣民之头飞往他国,皆因我大寮国民生富庶,布衣百姓饱暖而思稀奇,况且他们体肥而脑轻,解决之道乃在于喂养臣民使其体轻而脑重,肥胖沉重的头颅是断然飞不起来的。寮王颇为赞同,下令所有寮国的臣民日日三餐当以御医精心调配的汤药为食。百日之后,寮国从飞头国变成了被所有诸侯耻笑的猪头国,就在此时,巡抚大臣报告说,一夜之间,有不计其数的猪头飞往了邻国。寮王震怒,把尚书像之前建议割耳的右侍郎一样砍了脑袋。他巡视着战战兢兢的大臣们,绝望地问诸位爱卿还有何良策。丞相见无人应答,只好趋前一步,说道:既然难以防范,则根绝之道乃是阻其归体。皇上何不下令卫队逐户夜查,若有飞头者,则缚其床上颈项,头归而不能合体,如此以往,则贱民无不恐惧而坐以待明,以免其头飞离也。寮王虽觉此计歹毒不善,却也别无他计可施。百日之后,县令们报告说,离国之飞头已大为减少,然而无头之百姓已达大半。寮王龙心大悦,但就在那天晚上,一颗缺耳肥头飞到了皇室寝宫,扒在窗外彻夜嚎哭,诉说她难以归体之苦。此后数夜,宫外哭嚎之头越聚越多,不出七日,寮王便肝胆俱破,喷血而亡。

光正沉默良久,问道:“御史大人的故事委实离奇有趣,然则与我大伟国何关?与我光正灭越何关?”

卫勑微微抬起了头,回答:“臣本以为皇上会问这些寮国百姓的头颅为何要飞往他国,看来微臣今日之命数已定。皇上以富为强,越王以淫为乐,实乃二而为一,假以时日,终将与寮王殊途同归。古人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缪也。世间以鱼为食者有三:不知道怎么捕鱼,只能以别人捕来的鱼为食的人,别人不给,只能饿死;跟别人学会了捕鱼,并自食其力用渔具养活自己的有知之人,在大旱之年无鱼可捕,或者鱼被捕光,也是饿死;唯有发明了捕鱼之术的有智之人,因其智在,仍可依之发明他术,或捕兽,或猎禽,几可苟活于乱世。伟国今日虽富,无非有知之人略懂捕鱼之术而收获颇丰尔,他日事变,必因无智而绝也。还望皇上三思!”

光正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好当着众大臣的面猛然发作。他一屁股坐到龙椅上,过了良久,才问道:“各位爱卿对卫勑之谏有何见教?”

大臣们谁也不敢说话,只是把腰弯得更深了。卫勑等了良久,见无人应答,便又说道:“皇上,还有最后一句话,臣不敢不说。昨日祭天时,越国御医与臣同坐一车,从帘内窥视了龙颜,回去后,他深感忧虑,劝我与他一起赶紧逃亡他国。”

伟王的好奇暂时战胜了愤怒,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又是为何?”

卫勑抬起头来,盯着龙椅,镇静地回道:“他说,七日之后,圣上您的双目也会像越王那样开始变得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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