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读万岁——我看‘色戒’

斑骓只系垂杨岸
何处西南任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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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读万岁  我看 -

   

 

人人都在说 -戒,二十一世纪的洛阳纸贵,本想到时买张盗版CD算了,朋友打电话来,说去看看吧,还不错的。于是跑去旧金山。

看完的感觉一言难尽,回来又重新读了张爱玲的小说,只能说张爱玲误读了丁默村,李安误读了张爱玲,我们,观众,又误读了李安。

 

丁默村是个政客,张爱玲是个文人,丁默村是个男人,张爱玲是个彻头彻尾的女人,作为高官之丁默村的世界被‘利害’两字所左右,情欲只在他生活重心占极小一部份,跟抽一筒鸦片似的。作为小说家之张爱玲切入的角度却从‘情欲’两字着手,除了两情眷缠之外万事皆空。一个出发点,两条交叉线,怎么不演出一剧罗生门?一个朝生暮死,脑袋提在手里的政客玩弄送上门来的女人,逢场作戏的小事,被张爱玲写成‘中年之后还有这种际遇’。不信可对比一下当今,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哪个中年贪官没这种际遇啊?这就显出张爱玲稚嫩的一面来,中国官场都差不多,中国男人几百年来在本质上没有任何改变。权力和腐化最说不得,阿三不会比阿四好到哪里去,换了我大概也一样。张爱玲虽然还是张爱玲,小说写得飘忽,精致,不完整而完整。但显然缺了点年轻时的生辣,准确,解剖刀似的。她清明的目光被胡兰成这个痞子一搅和,经了人事再被男人始乱终弃,心理荷尔蒙就不平衡了。客观的立场一旦失去,没有多少水分的事件也被她写得柔情蜜意,冬至的桃树开满繁花,臭水浜里结出个大西瓜。买个六克拉的钻戒,只是丁默村吊膀子必付的花销而已,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傍上小姘头这件稀松平常的事竟被张爱玲看出真爱来,以致王佳芝偷情之余竟然还有洗热水澡的感觉,只能说作者骨子里还是中国女人的那一套;奴家的身子都给了你,从今以后就是你的人了。又令人想到以前老爷把账房钥匙从大老婆处拿过来,交给新娶的六姨太,六姨太嫁进门时再不如意,一看财政大权到了手上,不由长叹一声,死心蹋地认命了。

罗宾。贝克在 [精子战争] 中指出;女人总是下意识地挑选最能保障她生存安全的男人,如果她的头脑作了相反的决定,那么,她的性选择,也是她的生殖选择会在最后纠正过来。就算她同时与多个男人交媾,但她的卵子会选择接受哪个男人的精子。这话说得太玄了一点,但女人最后的决定总是现实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对和错,正义和非正义?女人是不分敌我的,只在乎远近。遥远的正义不及身边一个能勃起的躯体。还记得当年苏联电影‘第四十一个’?任何正义和主义都是时间性的,昨是而今非,而男女交媾是切切实实发生在当下的。上帝拥有将来,我们只拥有当下的瞬间。

女文人和女人的差别是;就算在现实中失去的,小说中也要补回来。好在张爱玲在结尾时没昏下去,猛醒过来,安排了一个凄婉的结局,也符合她一贯持有的‘一个大毁坏的时代就要到来’人生哲学。

诡谲的是,小说完成之后自有生命,看的人也觉得是那么一回事了。

 

李安是个功夫做足的导演,有些地方甚至过头,他以一个不动声色的阐述者,把观者的脑子进了电影院之后就暂时收走,像存包似的,出门之后才还给你。讲到底,作为一个导演,等于拿到一张执照,容许你把好故事讲坏,也容许你把坏故事讲好,李安以前拍片是力求不讲好也不讲坏。看得人打哈欠就是了。如果你只是把文字转化为画面,何必花个成千上亿的弄出来个看图识字?所以李安在站稳脚跟之后,也要发挥一下个性了。

色。戒,整部电影只有二个不可替换的人物,一是王佳芝无疑,二是谁?易先生?错了,这个角色分量不重,被动,常态,套句诸葛亮的话‘借你个头安定军心’。用到易先生身上就是‘借你根鸡巴镇一下场子’。

看官,第二个不可替换的人物是李安自己,不出场却处处皆在,没说话却只听到他的声音。再仔细一看,那个易先生在某种角度,某个瞬间,眼神,表情,内心的声音和李安竟然是那么地相像。

是我的错觉吗?也许。只是这个念头一上来就挥之不去。众所周知李安是个好好先生,温文尔雅,对自己的事业高标准严要求,是我们的华人之光。这样说是不是太过分?调侃也要有个度,过了头就没人听你的胡侃。

慢着,我承认李安是个好人,谦谦君子。难道好人,谦谦君子就实打实的从内到外,被你们这种市井小民一眼看透的吗?

佛罗伊德说人类的一切活动到最后都归结到潜意识,任何‘好人’在潜意识里都隐藏着一个对立的人格,好好先生是社会的,教育的,说穿了是个套中人。而潜意识的人格涵盖面更广,更狂野,也更显露根本的人性。

表面功夫谁都会做,深层的人性在我们的一生只是电光石火般地一闪,眼拙的人看不到,看到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到的人接下来马上自我怀疑,有谁想到过在皇帝的新衣服那个童话里,裸体的皇帝可能比穿了任何漂亮新衣的皇帝更为真实,更具审美的价值?

 

李安的嘴巴更紧一些这个谜也许会一直猜下去,可惜他忍不住,普天之下竟然没一个人看懂他几乎虚脱才拍出来的片子,赞美,诋毁都如雨水淋过鸭子,荣辱不惊,睬你都傻。要紧的是懂得,‘懂得’两字轻飘飘地从嘴里出来,听在李安耳朵里重如千钧。

人是愚昧的,不给你们一些提示就永远在原地踏步,反来复去地炒那碗冷饭。抢救历史?历史斑驳杂陈,抢救哪一部份?唯美?也许,但此‘唯美’非你那个不太好使脑袋瓜里的‘唯美’。

一头雾水,是不是?少兜圈子了,看看李安怎么说的:

“色·戒”也讲的是没有得到满足的爱的故事。李安为什么总喜欢这样的故事?他说,他不只是喜欢这样的故事,而是简直是对这样的故事着迷。“我不知道爱是什么。如果有人非要给爱下个定义,那么这个定义对我来说肯定是太狭隘了。爱,特别是罗曼蒂克的爱,是种很强烈的和很神秘的感受,如果我们对爱真的那么了解,那么我们人类早在3000年前就停止去描写爱了。我只能在银幕上将爱放大,或者让爱显得不可思议,或者让爱失败。这样人就学会了谦卑。‘色·戒’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爱情故事,非常非常的奇怪,但在我眼里它是一个升华了的爱情故事。”

以上这段话,把‘爱’字去掉,用‘性’来代替,一样成立。

相对‘爱’而言,‘性’是个更为禁忌的话题。正因为如此,‘性’更具有诱惑性和杀伤力,用李安的话来说就是‘很强烈很神秘’。虽然性爱两字很难分开,但是可以这样说;男女爱的极致是性,男女性的极致却不一定是爱。

李安明修了一条‘爱’的栈道,却暗暗地从‘性’之陈仓潜渡过来。就从书名或片名来看,并没有多少爱的成分,色字当头,一把刀架在鸡巴上,这哪是爱情?在原作里爱情也是风中的火柴刚划着就被吹灭掉,李安或是借了一个幌子,或者是他存心误读。误读,对了,这电影讲的就是性,情欲,征服,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不可抑制的进攻欲望。

 

说到这儿不能不说一下王佳芝,也就是汤唯,一个娇小的南方女子,皮肤白皙,身条柔软,头发茂密,眉眼过得去,尤其是那种敛首低眉的,小妾般的神情令人怦然心动。要知道;大凡漂亮女子不一定性感,特别是那种棱棱角角的,张牙舞爪的漂亮,岂是易先生这样一个矮子消受得了的?男人一矮,管他身居高位,从小就矮人一头的性心理却难以调整过来,再上了年纪,床上自是不知亏了几分,拿破仑不待见乔瑟芬就是个例子。只有那种模样不起眼的,骨子里却闷骚的女人,才是他性发泄的首选。

不能不说李安选角的眼光一流,性感首先是感官的,其次才是美学的。

戏里戏外汤唯是两个人,跟了李安参加首映式,汤唯十张照片都是一个表情。戏里却把一个生来是做偏室的女人演得入木三分;头未转而目却斜,喜未露而娇还敛,唇欲启而笑且嗔,怒含春而怨带怜。一朵随手可以摘采的野花,一段暗香袭人的暧昧,一道赏心悦目但可以轻轻搁下的风景,哪个男人抵御得了?看官还记得那件线条毕露的无袖旗袍?令人遐想的酥胸,两管嫩藕似的玉臂,圆削的肩膊,勒紧的小蛮腰,低头即显的洁白细腻的脖项,再加上不经世事的表情,再加上少妇刚解风月的妩媚,再加上若即若离的偷情暗示。这哪是个落魄商人妇,牌桌上的搭子,敌对阵营的眼线,分明是一道软软的邀请;来啊,我是很容易上手的,我像头羊羔般地毫无反抗能力,把我搁倒吧,粗暴地占有我吧,悄悄地告诉你,我不单鲜嫩,而且鲜美。。。。。。

哦,汤唯,你在不知不觉中阐述了‘性感’,中国式的,后发制人的,勾魂夺魄的,庄生梦见的那只蝴蝶。。。。。。

谁处在易先生那个位置上都按捺不住,他扑上去,撕开那件薄若蝉翼的旗袍,直奔主题,来了个公狗式的体位。别小看导演在这个小节上的安排,后进式是所有自然界生物的共同模式,人类只在进化到白垩纪时才学会面对面的交媾。导演要告诉我们的是;在这种时刻,任何人为的附加物都被剥下,一对男女只显示出最原始的生物冲动,性的选择,性的自然表现形式,性的压榨与索取,性的丑陋与极致的美。这种美在日常生活中无可比拟,也许只有死亡在审美上可以与淋漓尽致的性爱一较高下,一方代表生命的开始,一方代表生命的结束。

 

李安又说,“长期下来,精神、肉体几乎难以承受,老感觉是在‘解构’自己。”久而久之,他常自问,为什么从第五部片子《冰风暴》开始,每部片子的结局都带有“死亡”的因素,在李安的电影里,结尾都以悲剧收场、以死亡终结,似乎要追求到某种美感才能结束,《色,戒》也是一样,走向死亡,“成了我电影中主角的宿命,活着的人:易先生、俞秀莲、罗小虎等,也要去体会逝者:王佳芝、李慕白、玉娇龙等的滋味。我是不是在追求一种绝对值,也在满足一种求死欲望?”李安感到拍片真是,“兴奋感与危机感共生,求生与求死并存。”

 

慢着,原著中好像没有这些场面的?有吗?至少我记不起来。千不该,万不该,张爱玲说了句露骨的话:“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一根鸡毛,到了李安手里就是令箭。整场戏的戏眼就在这里,故事与情节倒变成绿叶了。你可以看不懂整场戏,但你不可能看不懂两个赤裸的男女在床上翻滚,你不可能看不懂绷紧的身躯,冒汗的肩背,竖起的乳头和扭成一团的脸部表情。假以时日,所有的细节都模糊了,但这场床戏像钢钉一样深深地打入你的记忆之中。

性的极致,演员演得冒汗虚脱很自然,我们也看得冒汗虚脱,可以说成偷窥心理受到最强烈的视觉冲击。可是为什么导演李安也导得冒汗虚脱,要我来说,也许只能用移情二字来解释。

佛罗伊德那个老头儿是怎么教导我们的?所有的文化,行为,艺术,文学,抽丝剥茧之后只剩下性的原动力,性的幻想,性的错乱,性的压抑,性的变形。。。。。。真是个不可救药的脏老头,在他看来,大千世界都生于脐下七寸之处。照他的观点,我们人类所有的崇高,美好,文明都出自我们所极力掩盖的交媾行为,不由地真使人泄气,萎顿成泥。不幸的是,我们的造物主站在他那一边,基因决定了我们是一群小头指挥大头的可怜生物。

 

移情可谓是不得已的办法,我们这辈子做不到的,或是碍于身份地位,或碍于时间空间,限制了我们去做的,通过一个虚构的人物,在虚构的场景里替我们达成心愿。在艺术中,移情化为一种再创造,看到我们亲手塑造出来的人物,在故事,音乐,形象中把我们郁结已久的情结解开,同时衍生出美和商业价值,完成之后,多年负重卸下,直有浑身冒汗近乎虚脱之感,大哭一场也在情理之中。

电影的真实效果无可比拟,但还是虚构,移情还是占主导地位,没有移情,也就没有此种震撼。

如果认为我在瞎搿,请你再回去看看题目,本文说的是‘误读万岁’。

 

正读也好,误读也好,艺术也好,色情也好,这场电影使我对李安肃然起敬,因为他把事情推到了极致,一到极致,也就是佛家说的彼岸,所有的道德律统统不起作用。像地震,像飓风,像革命,像生死,自有一种令人评判不得的巨大力量,摧枯拉朽。在这股力量之前,一座道德的,观念的,尺度的,伦理的千年之墙轰然倒塌。

 

 


 

 

 

 

四姑娘山 发表评论于
所有的解读都是错位,一个错误的链条, 丁-张-李-作者-读者。人生啊,除了小头指挥大头,还有误解引导趣味。
一个没有惊艳的老树 发表评论于
“女文人和女人的差别是;就算在现实中失去的,小说中也要补回来。“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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