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紫竹让我写羊献容,真的是赶鸭子上架了。史书上对羊献容的记录很少,我又不会妙笔生花(bian1)。苦思冥想了六个月,鸭梨山大,写点别的凑数吧。
羊献容两朝为后,五次被废,六次被立。今天就说说人生的跌宕起伏。比如离我们最近的,邓小平三起三落,永不放弃,最后以“发展是硬道理”为中国奠定了方向。
而起伏最多的,应该是唐朝的箫瑀,比羊献容六起五落还多一哆嗦。箫瑀是萧皇后的亲弟弟,隋炀帝杨广的小舅子。在隋唐两朝为官,光在唐朝就六次做宰相,六次被罢免。
箫瑀最早的记录是陪杨广巡视北方长城,突厥始毕可汗因为谋臣被隋将诱杀,带十万骑兵突袭杨广。当时已经嫁在突厥的义成公主得信后飞马传告,隋朝君臣赶紧躲进雁门关。
结果雁门郡四十一城,突厥攻破了三十九个,唯雁门、崞不下。“突厥急攻雁门,矢及御前;上(杨广)大惧,抱赵王杲(杨广的儿子)而泣,目尽肿”。
当时大臣们众说纷纭,有建议突围的,有建议死守的。
箫瑀第一次出场,给杨广出主意:(一)派人突围联络义成公主,让她帮忙;(二)取消进攻高丽,告诉大家:这次若能活下来,以后不需要去打高丽了;(三)承诺重奖。
杨广同意了箫瑀的建议,于是“众皆踊跃,昼夜拒战,死伤甚众”。最后义成公主一纸“北方有急”将始毕可汗招了回去。
雁门之围解除以后,杨广擦干眼泪和虚汗,定下神儿来一想,我擦你箫瑀怎么指挥起我来了,你叫我做啥就做啥啊,你特么比我聪明啊!于是杨广取消了给雁门众将承诺的奖赏,让大家继续准备打高丽(500:杨广不亡,天理不容啊)。箫瑀自然上来争论,被贬为“河池郡守,即日遣之”,马上就滚!
河池,今天的广西桂林。那时候去一趟得走半年吧。河池当郡守,大致相当于今天去津巴布韦当陆军参谋长,或者喀布尔当警察局长吧。
不久后李渊起兵,箫瑀抛弃姐夫追随唐军,进入李渊的权力中心,成为宰相。后来李世民跟太子李建成争权时,箫瑀坚定地支持李世民,多次在李渊那里据理力争,保护了李世民。
唐太宗当政后,看着杨广的前车之鉴,痛下决心,虚心纳谏。所以贞观年间大臣们当庭“面折”皇帝的事成了家常便饭,连尉迟恭都能把李世民噎的半天躲在后宫捯不上气来。而箫瑀更是肆无忌惮完全不把村长当干部,第一次罢相就是在朝堂上跟不同意他意见的人大吵大闹,还把皇帝低声下气的劝解当作耳旁风。最后被勒令回家闭门思过。
第二次被罢相是偷着给他在突厥避难的姐姐,萧皇后,送信联络。其实这是私事,但有人举报他通敌,调查期间被罢相。后来李靖破突厥杀义成公主,但礼待萧皇后,原因之一就是为了照顾箫瑀的感情。可箫瑀狗咬吕洞宾反告李靖滥杀,第三次被罢相。
第四次罢相是跟同僚吵架,第五次更过分,诬告李靖、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等一众核心大臣统统不是东西,把唐太宗气的五脊六兽、哭笑不得。但事过之后,还是想着他当年保护自己的大功,第六次把箫瑀招进宰相圈,并御笔亲赐: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疾风知劲草”语出范晔《后汉书》,光武帝刘秀赞誉王霸:“颍川从我者皆逝,而子独留努力,疾风知劲草。”
“板荡”不是说现在的股市大盘不稳、科技板块震荡。其语出《诗经·大雅》有《板》、《荡》二诗讥刺周厉王无道,政局变乱。
当然李世民还得安慰李靖等人,魏征站出来说:“箫瑀违众孤立,向使不遇圣明,求免难矣!”
瞧这短短一句话,情商高到了天际:拍了李世民的马屁,警告了箫瑀,还保护了箫瑀。以后箫瑀再做出格的事,李世民也不会怎么着了他,否则对不起“圣明”俩字。
第六次罢相则是宗教原因,箫瑀是虔诚的佛教徒。还是李渊当皇帝的时候就有一次大臣傅奕上表说:对国家而言,佛教徒们不赡养双亲,给社会增加负担;不从事生产,减少社会产出。还拿没法证明或者证伪的道理“恐吓愚夫,诈欺庸品,窃人主之权,擅造化之力”,如今几十万僧尼剪刻缯彩、装束泥人,消耗大量的社会资源。如果还俗成百姓,即可以产粮,又可以足兵。
箫瑀很不高兴 :“佛,圣人也,而奕非之;非圣人者无法,当治其罪”。
傅奕反驳说:你供养所谓的“圣人”,胜过供养你爸爸,你觉得对吗?!
瑀不能答,但合手曰:“地狱之设,正为是人!”下地狱去吧你!
打个岔,傅奕也是个奇葩兼酒鬼,有一次喝醉,睡了半天突然跳起来说:“吾其死矣”,卧槽,喝死我了,遂为自己作了个墓志铭:“傅奕,青山白云人也。因酒醉死,呜呼哀哉!”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块墓志铭,史称:挽歌始于田横,墓志创于傅奕。
接着说箫瑀,反正每次闹别扭,就吵吵算了算了,我出家算了。后来真有一次,大臣张亮谋反被判了死刑,李世民叹息说:唉,你那么信佛,当初要是出了家也比这个结果强啊。
箫瑀莫名其妙地站出来,自请出家。当着满朝众臣,李世民大不高兴“亦知公雅好桑门,今不违公意”,去吧。
箫瑀真的就几天没上朝,几天后又跑来说,“臣适思之,不能出家。”
说实话,换了谁当李世民,都受不了这样的宰相。箫瑀此时73岁,第六次被罢相。不久后,姐姐萧皇后去世,对箫瑀打击很大,随即也离世了。箫瑀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里,位列第九。
李世民在给箫瑀的最后一封诏书里写道
”朕于佛教,非意所遵”,我本来就不信佛教,没看出来它有什么灵验的地方。南梁萧衍、萧纲父子“锐意法门,殚人力以供塔庙”,最后身死国灭、生灵涂炭,何其谬也
李世民不信佛,所以《西游记》里封唐僧为“御弟”显然是假的。有趣的是,西游记第十一回还引用了傅奕跟箫瑀的那次争论,包括箫瑀的原话“地狱之设,正为是人”。只是颠倒黑白地说大臣张道源支持箫瑀,其实张道源支持的是傅奕。哈哈哈哈,怪不得文人老是抱怨历史都是假的呢,因为文人真的喜欢编假历史呀。三国演义就不说了,隋唐演义也把苏定方写成坏蛋,单雄信写成忠义侠士,完全地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最后说一个人生不起伏的例子:冯道,五代十国历经四朝十帝,稳坐宰相位置三十余年。
其实从这三十来年换了四个朝代、十个皇帝也知道那是乱世。但冯道小心翼翼地做好本职工作,居然也得了善终。肯定的是,冯道的很会处理人际关系,能屈能伸,不像乌眼鸡箫瑀。有一次家人告诉他市面上有头驴被人挂了个牌子写着“冯道”, 宰相也没生气,“或许是谁跟我重名呢”。
还有一次冯道请人读《道德经》,因为“道”字犯了宰相名字的忌讳,读的人每遇到“道”字都读“不敢说”。于是《道德经》开篇:道可道,非常道,读作:
“《不敢说的经》,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冯道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