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山不光热中于打土匪,而且按照孔夫子的教导,努力推行仁政。有一年几个乡被洪水淹了,他亲往考察,当场捐出俸银赈灾,引得本县富户纷纷解囊。为了纾缓灾民困苦,他发布告示减轻田赋,并且要求地主相应减租,共渡时艰。乡民感激,称他为“邑贤侯”,为他立了一块碑,起首赞曰:“盖闻以仁心行政,治邑如治家,然忧乐与共,惟怀山文老先生。”
文怀山深知本县地处山区,无商不富,因此大力扶持贸易,引导土特产出境。他曾经处理过一起重要的商业品牌纠纷,令当事双方皆大欢喜。解放以后,公私合营使原主不再,但厂家仍把印有“文怀山”的裁决令郑重收藏,作为权威产权证明。如今这一品牌已经价值连城、享誉世界,连带着文怀山的大名也屡屡出现在互联网上。这份身后之荣,却不是他所能预想到的。
文怀山虽有文治武功,官却做不上去。他只从北洋政府那里获得一枚七等嘉禾勋章,到1921年便告老还乡了。但他的事迹却让所在县感怀至今,1991年出版的县志仍为其立传,使他跻身于50位先贤烈士之中。
文怀山回到涪陵县H镇以后,便不再以本名示人,而改称“西亭”——这是他的号。估计此举是为了避仇——他在任上打杀了不少土匪,涪陵离那儿虽有八百里远,但仇家真要获知他的去处,恐怕也会不辞劳苦找上门来。想不到的是,这给后来的研究者挖了一个坑:贵州有个文怀山,涪陵有个文西亭,皆史上留名,却没人知道他们实乃一人。
文怀山的退休生活过得并不太平。20年代四川军阀混战,涪陵多次易主,但是1926年以后基本上由郭汝栋占据,所以郭也被称为“涪陵王”。郭汝栋原为大军阀杨森的部下,可是两人后来反目,杨森派军把郭汝栋从涪陵打跑了。为了巩固地盘,杨森在涪陵大力发展团练组织。团练本是防范土匪的乡间武装,现有正规军支持,一下子搞得如火如荼。然而好景不长,半年后郭汝栋投靠另一个大军阀刘湘,又把杨森的部队赶走。
再次当上“涪陵王”,郭汝栋自然要清洗杨森的势力,把各乡镇的团练队长都换了人。其中有一位叫薛昆的心怀不满,拉上人马干起了土匪勾当,抢钱劫枪,很快发展出五六百人的规模。涪陵县北部都是山区,历来出土匪,如今在薛昆的带动之下,“弯儿”更是猖獗。文怀山在贵州威风八面地打土匪,现在却带着全家连跑了几回“弯儿”,不由得怒火中烧,于是到县城去拜见涪陵的行政长官刘雨卿,请求政府出兵维持地方治安。
刘雨卿是抗日名将,曾率部在淞沪会战中毙伤日军近4000人,不过在当时只是郭汝栋的一个副师长。他得知文怀山的来历,对眼前这位老先生大感兴趣,说自己一心想要铲除匪患,奈何不熟悉本地情况,几次出兵都扑了空,“如果先生愿意老骥伏枥,助我一臂之力,我一定为百姓除害。”文怀山慨然应允,于是刘雨卿延请他做全县团练局长,整顿地方武装。
文怀山搞治安从来不缺手腕,在乡间又素有威望,所以很快把各路团练控制住。不久他获得线报,薛昆与某镇团练人员相勾结,准备下山来劫夺枪支。文怀山报告刘雨卿后,刘派出一位李团长,带领1000人马前去抓捕。他们埋伏在一个必经的山谷两侧,等了两个多小时,快到傍晚才见到薛昆率队过来。一伺敌人全部进入山谷,他们便用机枪控制住两头的隘口,喝令薛昆投降。
薛昆急命众匪徒躲在乱石后边,企图负隅顽抗。李团长正要下令全面开火,却被文怀山止住了。他说薛昆手下大多是本县穷苦子弟,因受蒙骗落草为寇,自己实不忍见他们葬身谷底,愿去说降。李团长不放心他下山,但他执意为之。李团长只得拿着话筒对匪徒喊话,说文老太爷下来劝降,若受半点损伤,下边休想有一人活着出这山谷。
文怀山下到谷底,在一块巨石后面见着薛昆,对他说:“抵抗是没有用的,这山已被包围得如铁桶一般,上边还有机枪、手榴弹和迫击炮,你这几百人往哪里躲藏?要不是我念及乡里乡亲,他们早就动手了,你们这会儿都上黄泉路了。赶快投降吧,政府保证放你们一条生路。”
薛昆却并不托底,觉得自己性命难保,想把文怀山扣作人质,强行突围。文怀山笑道:“你觉得我这条老命很值钱吗?那样的话,他们根本就不会放我下来。我已经半截入土,你才活到我的一半,咱俩一起死谁划算?我是不愿见到你们这些年轻人白白送命,才下来劝说。七尺男儿,上不能为国效力,下不能孝敬父母,稀里糊涂地死在这山谷里,究竟是为什么?”
薛昆沉吟片刻,冲他一乐:“文老太爷,你这套说辞平常我兴许还听得进去,但眼下性命交关,只能拉着你当垫背的。咱爷俩今天要活一块活,要死一块死!”于是吩咐身边的三头领,把文怀山双臂反绑起来。没想到三头领却掏出枪来,直接顶在薛昆腰间:“大哥报歉了,我们不想陪着你死。”薛昆惊谔之间,二头领已经把他的枪给卸了。再看周围几个人,全都虎视耽耽。薛昆这才知道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也没了,只得按照他们的交待,呼叫所有兄弟放下武器,向官军举手投降。
202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