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周一,给老爸烧七七纸的最后一七,近期纸。此后便是百期纸、一年纸、二年纸、和三年纸。三年后便归先祖位,只在每年清明和正月祭祖时祭拜了。
这个习俗仿佛是一种医学治疗,办丧事好似动手术,下葬就是下手术台。一七一纸一个疗程,七个疗程之后出院,百期跟进,一年、两年、三年复查,之后便彻底痊愈了。
是的,如果真是一个手术,三年之后应该彻底痊愈了,伤疤好了痛也没了。可是,丧亲之痛如影相随,哪能像一台手术这么简单,如此轻轻巧巧无声无息地淡忘?!
在国内的日子一直不曾梦见过老爸,大约是心底未曾真正接受他的离去。回美后,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现实一丝一毫都没改变,时针走过的每分每秒都在重复永远失去他的事实。然后开始频繁梦见老爸。
一次梦见他仿佛在病中又仿佛一切正常,他红光满面笑着指导我做冰糖糯米鸭梨:“蒸的比煮的好吃。煮的太绵软。记得糯米要提前泡上。”老爸明明是不会做饭的!他唯一教过我的便是包饺子。可梦里的对话记得清清楚楚,就像他是一个大厨。第二天我便买了鸭梨,用他教的方法蒸了献给他。我想,这应该是他喜欢的。
一次梦见了三十多年前的他,全家住在南桥路小院二楼的房子里。整个梦境有点模糊:人很多,出出进进,吃吃喝喝,老爸的面容不清晰,只是一双脚清清楚楚,长满了冻疮,老妈在给擦药,说是某种偏方。梦里的自己依然是中学时候的模样,但心底里却在疑惑:一七纸烧完后,大姐梦见老爸光着脚。二七纸的时候,我们就把各种单鞋、棉鞋都烧给了他。怎么现在脚还冻伤了呢?
一次梦见在秋林坪家里,不知是谁说老爸回来了,活了!我欣喜若狂地冲进去,却见二伯和三伯坐在廊下老爸常用的躺椅上,谈笑风生。当下就懵了,哇地哭了出来。醒后还能听见自己的哭声。
昨天梦境非常清楚:老爸满面笑容地回家了,说走了长路,搭便车到佛崖然后走路回来的。大姐和二姐在厨房忙着给他包馄饨,摞得一案一案的,就是他走的前几天包的那种小馄饨,一口一个的。我端了热腾腾一碗给他送到厅房去,心里犹疑:老爸真的活了?回来了?!老妈给我使眼色:“把院子里种的葱拔一根切细给你爸端上来,要很老的开了花的那种。”老爸从来不吃那种老到开花的葱!原来老妈心里也不确定吗?我听话地拔了老葱,切成末端给老爸。他瞥了一眼就摆手:“葱都老成这样了!不要。”我和老妈瞪大了眼睛,相视而笑:真的是老爸!他回来了!
到醒来,老爸大笑的样子清清楚楚就在眼前,连皱纹都如工笔画般清晰。那副从心底笑到眼角的明朗灿烂笑容,我很久很久没见过了。我已经四年没能回家。这次回去,他病体支离,精神不济,很少看见他笑,既使笑都很短暂,像阳光反射在玻璃上一晃而过。昨天是他的近期纸,今天是他走后的第一个中秋节,他一定是惦记着我们。于是,独自一人穿过那个世界,走了不知道多长的路才走进我的梦,只为了心满意足地见我们一面,让我能从梦中笑醒……
李后主有词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是啊。梦里,一晌贪欢......
理性明明白白告诉自己,老爸走了。心底却总在疑惑:爸真的走了吗?再也不回来了?潜意识里是渴望他依旧在世的。因此,在所有的梦境中,明知道他走了,他却都复活了。
此刻,手机里响着一首写在中秋的歌:“人若思念便思念,终会相见。“
我默默地咽下眼泪。
不,不是所有思念的人都终会相见。有些人,一闭眼就再也不见......
只是,若思念便思念吧,这将是此后余生永远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