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利尔的灿烂阳光 (一)小微和霍先生

                

      天色渐渐暗下来,透过略有些肮脏的小窗口,小微看见车子下了高速,驶向灯光闪烁的城市。终于快到了,她心里想着,松了口气。

       她已经在这个憋闷的货车厢里,呆了六七个小时。刚上车时,身旁那两个老婆婆,有说有笑地讲着广东话,她听不懂,就试图跟她们讲国语,她们摇摇头。换成英语,她们用带有浓重口音的英语回了两句,又回到广东话上,她只好作罢。在感到无比的孤立同时,她惊异于语言的神奇力量。不同语言,近在咫尺,却如远在天涯般的疏远与隔阂。

      她闭眼假寐,新移民的热情今天降温了一些。昨天她移民落地,在海关远远看到”Welcome to Canada “(欢迎来到加拿大)的横幅,工作人员礼貌周到,检查你的行李还要谢谢、谢谢地说个不停。她喜欢这种文明的气氛,也因此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美好憧憬。

      今天出发到目的地蒙特利尔。蒙特利尔的房东霍先生,本来说有可能来多城办事,顺便接上她。结果最后一刻无法成行,但他特地嘱咐她,不要做西人的灰狗大巴,太贵。他会安排车到她住的地方接她。说好十点,结果十点半等来这辆货车。

    小个子司机下来,核对了姓名之后,就把封闭的货车车厢后门打开。小微看见凌乱的包裹中,安了三个临时座位,两个已坐了人。看着这拥挤憋闷的空间,她在想要不要上。正犹豫着,司机把她的行李往包裹中一扔,大声督促说,快上车、今天晚了。

    想到说好霍先生在蒙特利尔接车,她也只好上了。司机把包裹往两边推推给她腾出落脚的空间,她赶紧道谢。一句谢谢只说了一半,司机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那没说出的半句悬在空中,不知所措地呆了片刻,然后就无精打采地摔在地上。

    车驶进市内,到处是欧式的建筑和法文的标志,这就是蒙特利尔了。小微有一本介绍蒙特利尔的画报,出国前看了很多遍。今天身临其境,非但不觉陌生,反而感到亲切。她的情绪又高涨起来,忘记了单调缺氧的旅行带来的郁闷。

   车在狭窄的街道中颠簸穿行,好像一艘大船漂在窄窄的河道上,让人有些紧张。司机看样子是老油子,游韧有余地东冲西突。小微陆续看到一些繁体的中文招牌,知道是到了中国城。

   两位老婆婆开始收拾东西,说家就住这里。车停在一个超市门前,司机收了钱,把大家的行李往路边一丢,便疾驰而去,好像终于脱了干系。

   小微还没辨清东南西北,就见一名男子走过来,自我介绍说是霍先生。小微抬眼,霍先生中等个儿,大概五十多岁,浓眉,文质彬彬的样子。只是说话时露出几颗暴牙,固执地凸在那里,连嘴唇也一起连累了。打过招呼,他就帮小微拿行李,说先去接容姐,然后一起吃饭。

    霍先生是国内的一个朋友的朋友介绍的,说是家里有空余的房间出租。出国前小微和他有些传真联系,商定租房的事。她除了知道他在蒙特利尔办一家中文报纸,三个孩子都在读大学之外,别的情况所知甚少。

   一路上,霍先生滔滔不绝。小微由此得知,霍先生祖上是潮州人,原来住在香港。80年代末期,携妻挈子,从香港移民到这里。霍先生很文艺地说,当时移民,心里的负担比行李还重。又说,你小小年龄,又是女孩子,一个人移民,勇气可嘉。

   小微看看自己的行李,再审视一下内心,感觉自己是兴奋大于担心。一定是行李更重了。多年后她回想起这个片段,不禁哑然失笑。与其说是勇气可嘉,还不如说是初生牛犊的无知无畏。

    离开中国城,路变得好走。一杯茶的功夫,车子拐进一个住宅区,停在一栋黑漆漆的房子前。刚下过雪,路边的积雪堆的老高,人在人行道上走,反而像在钻皑皑的地道。

    霍先生打了个电话。很快,从隔壁那栋亮灯的房子远远跑过来一个人,那人跑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这就是容姐了。容姐也五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大眼睛,满头小卷儿,一副乐天派的样子。见了面,她先跟霍先生讲了一会儿粤语,像是锻炼前做准备活动。然后回头对小微用不太熟练的国语嘘寒问暖,很是亲切。

    很快到了一家港式餐厅,正赶在饭点儿上,几乎桌桌都满了。幸好霍先生提前订了位,三人在一片嘈杂声中落座,边吃边聊。

    原来霍先生来加拿大之前,在香港的珠宝行业做,偶尔到内地进原料,所以对大陆有些了解。说起年龄,倒是跟小微爸爸差不多,所以小微就改口叫他霍叔叔。

    容姐去年才来,先生和几个孩子还在国内。她问小微怎么来的,小微说坐霍先生介绍的货车。她问了价钱,咂咂嘴,说比灰狗要便宜一半呢。说完就满眼的笑,望着霍先生说,你霍叔叔是好人呢,帮着小微省钱。

   小微点头称是,没敢抱怨货车装人的不良匹配,怕拂了霍叔叔的好意。容姐和霍叔叔不知不觉就讲起了粤语,小微坐在那里有些无聊,就到处张望。吃饭的人很多是家庭,老老小小的,围着圆桌,铿锵有力地讲着粤语。小微有种穿越的感觉,恍惚中忘记了身处异国他乡。

    吃完饭先送容姐回家。霍先生又是远远地停车,把容姐放下。小微有些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停到容姐住的房子前?也省了容姐在雪中跋涉的辛苦。 

   “现在咱们回家”,霍先生边说边掉了车头。约一刻钟的时间,车开到一个安静的社区,停到一栋二层小楼前。“到家了”,霍先生笑笑地说。小微看着这栋黑着灯的房子,在左右邻居温暖的灯光映衬下,更显得冷冷清清。她心里狐疑,难道他的家人这么早就睡了?

   霍先生拿钥匙开了门,小微跟着进去。厅不大,零散摆放了几件家具和一台旧旧的电视,没有生气的样子。她注意到电视上摆着几个奖杯,凑近看,是什么桥牌协会颁的奖。

   霍先生说,我住一楼,你住二楼,上来看看。小微随着霍先生上了楼。二楼正对着楼梯,是个洗手间,左右各一个睡房,都空着。霍先生说,你喜欢哪间就住哪间。先下来看看我们的工作室。

   小微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大,跟她出国前想像的那个温馨的五口之家相去甚远。她跟着到了地下室。不小的面积,到处都堆着书呀,报纸呀。一张巨大的书桌上摆着两台电脑,一只椅背上搭着一件枣红色的毛衣外套。这是她见到的这房子里唯一女性化的物件。

   霍先生随手拿起一份小报,说,看看我和罗太太办的报纸。罗太太今天病了,以后介绍给你认识。小微接过报纸,简单扫一眼,看到了许多大幅中文广告。

   霍先生打了个哈欠,说坐了一天的车,你也该累了, 早点休息吧。说着就回到一楼,消失在某个房间里。

   小微上了二楼,挑了略大的那间房,开始拆行李。难道这么大的房子,只我们两个人住?她有些不安。去了趟洗手间,更不安了,洗手间的门没安锁!这可如何是好?她赶紧检查睡房的门,不觉眼前一黑,两个睡房也都没安锁!

   小微略略镇定一下,侧耳听听,楼下静悄悄的,一片死寂。澡是没法洗了,但觉总得睡呀。小微急中生智,拖过一把椅子,把门顶上,在上面又放了她的大皮箱。想着,如果半夜有人进来,起码皮箱掉下来会把自己惊醒的。

   小微穿得严严实实地躺在床上,好像这身盔甲会使她无懈可击。她眼睛盯着椅子上拿大顶的皮箱,一边想着霍叔叔应该是个正人君子,一边又想像着皮箱轰然倒下,恶魔现身。这两边势均力敌,在两军漫长的厮杀中,小微终于沉沉地睡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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