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编辑技术大家可能都不陌生了吧？在学术界去年已经拿了诺贝尔，在医学界也在如火如荼的上各种疾病治疗的实验。在媒体上，大家也为转基因食品争个不休。咱们华人在这场基因编辑革命中也做了不少贡献，涌现了不少出色的科学家，有个跟我同年生的张峰（11岁移民的），是该技术的原创者之一，差那么一点点就问鼎诺贝尔奖了。
鄙人才疏学浅，也在这个领域跟风，浅尝辄止的凑个热度，混了点计算方法的文章。2018年为了参拜正宗的基因编辑大佬们，我参加了一次国际人类基因编辑大会（International Summit on Human Genome Editing），还真的学了不少东西。领域内的同行都知道，这次大会的一个“亮点”，就是34岁的中国青年科学家贺建奎报告他的“学术成果”：将新生婴儿的基因人工改变，从而阻断CCR5通路，让该婴儿对艾滋病免疫。
这事儿上新闻，其实刚刚比该大会早了几天。国际舆论是一边倒的指责贺建奎不负责任，在基因编辑技术不成熟的情况下，胡乱在人身上做实验。中国政府只花了一天就回过神来了，把各种宣传叫停，开始组织伦理和法律的调查。看上去贺教授好日子就要到头准备蹲监狱了。。。这个贺教授，可还真是个人精，跟我一样，本科学物理出生，然后转生物。比我老人家小三岁，已经两次上中央电视台了！上一次，是把他在美国的前导师失败的三代测序技术拿到中国开公司，号称中国人自己知识产权的三代测序仪，中国人再也不怕老美“卡脖子”了！虽然在内行看来是胡扯，但是毕竟只是浪费国家的钱，没有改人类的基因，伦理上还不是大问题。这次冒天下之大不韪，修改人类基因组，其实也是国外大佬背后支持的（此人还在媒体上说过支持贺建奎的话呢）。但是出事了，大佬也不管了，让贺建奎自己背锅。
其实说实话，我个人觉得修改人类基因组没啥不可以的。只要患者同意，治得好病，旁人无需多管闲事。但是贺教授这一次，搞得实在水平太低了。连我这个刚入行的都看得一清二楚：首先基因编辑有“脱靶”的问题，编了CCR5基因，不能保证别的重要的基因没有被无意中改变。（这其实可能是很致命的问题！）其次，艾滋病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病，比我们听说过的大多数其他病毒传染性小多了，母婴阻断很常见，治疗方法也很成熟。第三，基因编辑治病，最优先应该是针对RNA，如果搞砸了，停药就行了，后遗症不大；其次是体细胞DNA，只占人体的一部分，万一搞错了，还有大量别的细胞在那里正常工作；而贺教授搞的，是精卵细胞，如果搞坏了，这孩子所有的细胞全玩完！大家除了瞠目结舌于他的“敢叫日月换新天”，无话可说。最后，一个最可笑的问题是，CCR5通路多见于欧洲艾滋病人，中国人得艾滋病的通路很多不是CCR5。搞基因编辑的这帮人不懂免疫学和病毒学，贺教授这个学物理的可能更不懂，胡乱给中国小孩编辑西方人的通路基因，简直是乱弹琴。
问题来了！问题来了！这么一个我这个初学者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笑话，大会在国际舆论和中国政府都批评的情况下，还请这位34岁的年轻才俊来作报告干什么？！更有甚者，总共20分钟的报告，给40分钟的提问时间：各种刁钻的问题，完全不是学术交流，而是深揭狠批，一定要挖出“错误思想和错误制度”。尤其是主持人，口气很蔑视演讲者，问的很多像“如果是你自己的孩子，你会做这些实验吗？”这样的非学术问题。（鄙人在学术界混饭吃N年，参加过多个不同专业的会议，从未见过哪个学术会议的提问时间超过报告本身的时间的：又不是本科生习题课，哪有那么多问题？！）
所以说嘛，“学术交流”是假，开批斗大会是真。因为中国政府监管不严，又人傻钱多，这年头欧美大牛去中国收集样本，做实验，开公司的简直是如过江之鲫。没有机会来中国捞钱的大鲨鱼们早就不高兴了，乘这个机会要批斗一下！这不，请贺教授上来作报告之前，主持人还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安排这个（批斗）会的时候，还不知道最近几天的发展。”
OK，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重点来了：这长达40分钟的批斗会上谁上来踩一脚？我生的晚了，没有经历文化大革命；不过听老人们说，一般斗地主反革命的时候，那个成分不好的，有可能下一次被批斗的人会跳的最高，斗的最狠。只有这样，才能跟反革命划清界限，暂时进入“革命群众”的行列。
戴着上述“有色眼镜”看“贺建奎批斗会”，就很清楚了：除了两个主持人，一个大会主席外，7个自发上场问问题的，有4个是华人（包括两名著名科学家），比例严重超出（overrepresented）。华人还真不容易啊：别的华人干了坏事，就感觉是自己在干，得赶紧出来划清界限啊。
四个华人中，第一个上场的是一个做出过卓越贡献的，久负盛名的美国大牛。（我久闻其名，此次前来膜拜，第一次听他说话居然是批斗。。。）他一上来就痛批：“首先，（办法多得很）患者没有基因编辑的需求啊？”这个问题其实是个人都知道，真没必要浪费大牛的时间。“其次，你说患者同意了，那你作为科学家为什么不保护患者，而将决定权交给他们？”个人觉得，这个问题稍微有点过分，美国系统下，经常有医生为了免责，让患者在自己不懂的领域做决定。
第二个上场的是一个什么地方的主席（没听清楚这人是哪里来的），好像是个法律专家，问“你怎么（花言巧语）让患者同意做这个（傻帽的）实验的”，道德委员会的批准（Ethic review）是怎么通过的。我去，直指中国政府监管不力啊！
第三个上场的是一个香港学者，问“你给患者编辑了基因，以后还会照顾他们很长时间吗？你有没有准备解决潜在的心理问题？”这问题有点脑洞大开的感觉：做其他实验的，其他治疗的，都得管一辈子？连心理问题都来了？
最后一位上场的来自中国大陆（也是基因编辑领域的前辈高手，在国际上很有知名度的）。他的问题非常有中国特色。和其他人高来高去搞道德批判不一样，他第一个问题非常的技术控：“全基因组单细胞DNA测序本来就不靠谱，你说的没有脱靶效应（即无意的但可能致命的副作用）俺不相信”。我对此深表赞同——确实有这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最有意思：“全世界，特别是中国政府，都反对你干的坏事，你为啥还顶风作案？”哎，贺教授胡作非为，让好好做科研的国内高手也是如芒在背，得赶紧为中国政府撇清啊。（这里我得为中国政府说两句：中国政府不久就处理了贺建奎，判了三年加300万。期间贺教授被在家软禁过一段，英国媒体还宣传中国不尊重人权。哎，出了事是监管不严，法治不彰；事后抓人也是目无法治。政府真是冤大头！）
看着各位基因编辑界的前辈科学家们，给自己贴上“疑似反革命”的标签，争先恐后的斗“现行反革命”，真为他们感到不值啊！一中一美，两位前辈的学识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出了个贺建奎，真的对他们的学术声望有害吗？就算是的，这么跳出来斗，真的能够“挽回损失，撇清自己”吗？大家鄙视中国大陆的研究，对海外学者真的好吗？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在海内外华人一拥而上批斗“反革命”的高潮，有一个年纪轻轻就开宗立派武林高手，前文提到的诺贝尔热门人选MIT教授张峰“巍然不动”，没有跳上去踩一脚。这次贺建奎出洋相，他张峰可是闷声发大财的。他其实也想开一家公司，用基因编辑治病，最初目标是一种眼科疾病。他的水平，伦理道德，比贺建奎的下三滥当然不是一个档次的。但是尽管如此，可能因为伦理上的争议，美国相关监管机构一直没开绿灯。这次贺教授“第一个吃螃蟹”，虽然搞砸了，但是美国的政客（和很多看客）也吃了一惊：中国人走到我们前面去了？我们也要撸起袖子加油干，赶超国际潮流啊！张峰的公司一会儿就被批准了。最近因为2020诺贝尔奖（虽然没有给他），他的公司的股票涨得也是很高了。真是科学和金钱两不误！
所以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希望在年轻一代！作为我的“标签与歧视”系列的一节，本文想说的是，不给自己贴“华人”标签的，在年轻人里面是越来越多的。大家都在美国生活，就事论事最好，其他的华人搞歪门邪道，不影响我们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比如科学研究，治病救人）。别的华人挨批斗，我们不需要因为自己的心魔（=无意义的标签）而刻意去参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