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古今,那就写个言情故事的古今吧。现在的言情小说或是电视剧都讲究节奏快,男女主见面不管认识不认识最好先来个壁咚,或是没站稳跌入怀中之类的肢体接触,然后就是各种误会和阴错阳差,那叫一个无巧不成书,巧的跟这世界上就俩人一样,追求节奏嘛,两人得想办法发生情节给感情加温,要甜要虐,要大起大落,才能满足读者挑剔的味蕾,
这其中又以霸道总裁文最受欢迎,因为喜欢看言情的大多数是女人,从前就有老话“高嫁低娶”,虽然新时代女性早就十八般武艺俱全了,可是似乎很多人从心里还是很喜欢那种被男人捧在手心里的所谓宠爱,可能这跟现在仍然是男权社会有关吧,女人在恋爱的想象中仍然惯常处于弱势。
一般这样的故事追求的大多是男人强大到可以征服世界,而女人看似纤纤弱质,但是却用爱情征服了男人,所以爱情是伟大的,似乎女人是通过男人在世界上立足和实现自身价值的,而男人则需要女人的开蒙才能体会感情,被至高的爱情光辉普照。诸如此类的言情故事不能说不好看,但是还是有失于粗鄙。
今天说一个古代著名的言情小说,看看前人是怎么描写爱情的。这个故事就是《西厢记》。崔莺莺和张生的故事据传是唐朝著名大才子元稹初创的,后来由董解元,王实甫代代删改扩充,最终在元代成了五本二十一折的杂剧《崔莺莺待月西厢记》。这个故事脍炙人口,在后世以各种艺术形式进行了演绎,经久不衰。
我选了一个苏州弹词版本,算是北曲南唱,另有一番韵味。西厢的弹词说唱也有一个传承,开先河的是朱寄庵先生在光绪年间,然后有兰庵菊庵,是朱先生的儿子,后面又出了个黄异庵对弹词做了再创作,所以表明自己是“异庵”,而我读到的这本五十万字的演出本就是异庵先生的弟子杨振雄先生从六二年开始到八零年创作完成的。之所以写下这个传承的过程,是想说这一个看似简单的才子佳人故事经过了代代文人艺术家的精心创作,最后呈现出了怎样一个“纵横驰骋,却又细穷毫发”的爱情。
前面说现代的言情追求效率和情节,那么这本弹词西厢呢,恰恰相反他讲究的是个细嚼慢咽,反复渲染,现代言情要男人伟光正,女人灰姑娘,而在这本西厢里男人如痴如狂,女人如痴如醉,没错二人同共一颗痴心,这里没人想要征服世界,他们皆被一见倾心,相知相爱的感情征服了。
举个例子,西厢记里有一个名场面,就是崔莺莺第一次见到张生,浮光掠影,却心有所动,临去时回头对他“秋波那一转”,惹得张生“神思恍惚,疯癫入魔“,这一折就是惊艳。
书中是这样写的:“(表)此时莺莺心似辘轳,想我进角门之后,与这书生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再得相见。我不能每天到花园中来散步,俚也不过偶来此地一游,今朝侥幸一会,明日天涯海角,识面无缘了。想到此际,情不自禁,手一松,长裙曳地,一刹那间,莺莺粉颈回顾,秋波一转。张生本来伫立花径,候之已久,怎经得起莺莺临去秋波那一转。正在极无情处,忽然变得大有情,四道目光正巧打个照面儿,怎不欣喜若狂!(白)呀,秒呀!莺莺:呀!(表)莺莺是难为情呀,低头含羞,仿佛惊弓脱弦之兔一般,抢步进门。”
外面的张生被这秋波转去了魂魄,他同刚刚躲起来的小和尚法聪又哭又笑讲究起这个情字来,他说这回眸一眼含情尽在两眉尖,然后带着和尚低头找起小姐方才的脚印以证有情。和尚说:“又勿曾落雨,此地又勿是烂泥地,啥地方来脚印子呢?“张生讲落花满地无人扫,正是一条花街留下了小姐足痕。
张生指给和尚看:“你看呀,足尖儿对着足跟儿,足跟儿对着足尖儿,行走时齐齐整整,这是小姐的脚印,才显得端庄稳重,不愧相国千金大家风度。”然后又唱到:“和尚吓,休提她恩情自露眉梢上,你看心事还留足迹间。小姐是步步留情情不断,难分难舍到门边,怎不风魔我张孝廉!”
和尚自然要问怎么看出来的呀,张生说:”你看这里的足印一步之间如许大,那边的足印一步之间这般大,这是小姐舍不得从小生身边离开,这是难分难舍,难舍难分步步留情呀!(哭)“然后又问:”和尚,你可曾看见,小姐的足印儿将近门边,忽然勾将回来,对着小生的足尖?“”呀,和尚你可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哈哈,大有顾盼小生之意呀!“
这段从眉间到足印,哭哭笑笑,一个“临去秋波那一转“,真是辗转反复,情节的细与慢,人物的痴与情表现得是淋漓尽致。看这种书仿佛是一下子穿越了千年,飞越了千里路,进了那时的花园,看莺莺步步留情,听张生和尚相互斗嘴。不知不觉就被书中的唯美氛围圈进去了,越读越觉得享受。
说到氛围,再举个烘托氛围的小例子,在红娘的出场,”红娘:(挂口)花气淡蒙蒙,柳烟轻漠漠。张生:(挂口)转行深深院,(脚步声)嗒……,法聪:(挂口)过尽重重屋。(白)请啊,相公!“这几句挂口再加上嗒的一声脚步,一个日暖生香,寂静悠长的深深院落就在眼前了。
看惯了今天的言情,偶尔看看古人的含蓄细腻是不是另有一番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