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知遇
赣州教育界是赣州历史文脉传承的地方。早在北宋年间,城里就设有府学,县学,并有文庙一座,里面有教授授课,这些教授们都是饱学之士,赣南一代代芊芊学子就在那里学习,考试。这座文庙,没有毁于战争和动乱,也没有毁于城市改造,幸运地保存了下来,现存于厚德路。明清时期,府城里还设有濂溪学院,阳明书院,爱莲学院等几大书院,绵绵不绝的传承着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
清代光绪年间戊戌变法,兴建新式学堂。就在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创建的那年,远在群山环绕的边城赣州也建立起了致用中学堂,开始了现代科学文化思想在赣州的传播。这座中学历经百年风雨,是为赣州第一中学,为国家培养出了很多人才。
抗战期间,大批学者和流亡学生来到相对安全的赣州。他们思想新颖,才能出众,品德高洁,给古城带来了勃勃生气。这时期创立的赣州基督教联合中学,女子中学,都是群英荟萃,人才倍出,譬如后来获得诺贝尔奖的李政道先生。九四年我在中科院玉泉路读书时,还有幸拜见到了他。问他是否还记得赣州,他说还有印象。蒋经国任赣南专员六年,在城郊虎岗创立了儿童新村,正气小学,正气中学,收容了几千名战争孤儿,流亡学生,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住,有书读,这些学生里,后来走出了好几位国家院士。蒋经国还兼任村长,校长;这在当时全国都很有影响力,美国纽约时报也有报导。那时候,可以说是赣州教育史上的鼎盛时期。
解放初期,为求自保,正气中学和女中合并到了赣一中,由老教育家钟兆麟担任校长,原女子中学校长,有名的女教育家熊淑媛则为生物教研室主任。有不少前朝留下来的官员,文人,罪过不大,却颇有文化知识,又兼有才华能力,新政府不好处置,很是头疼。后来有人出主意,把他们都打发去学校里教书算了。于是,赣州的教育界里一时收留了许多民国人物。这些人,知道政治上已无前途,就潜心教学,专心为国家培养人才。但也正因为如此,新政府对教育界很不放心,每次运动,教育界都是重点清查整顿对象。
在这样的环境里,爸爸发现自己并不是异类。他的恩师对他说:“你不要背什么包袱。大家都差不多。老师里出身不好的不少。你看,王学绪老师,以前是三青团中央委员,后来又是国民党中央委员,她丈夫则是国民党中将。他们倆夫妇,现在不也在中学教书吗?蒋经国的秘书袁清夷,也在教书。” 刚开始教课时,爸爸没地方住,这位恩师就让爸爸住在他的宿舍里,还手把手地指点爸爸如何教好课。有人质疑说,爸爸只是高中毕业,怎么可以去教高中?这位恩师回答说,“江少华的聪明学问,是北大清华交大的料。他难道还会教不了高中吗?” 别人也就不说话了。可惜这位恩师几年后就去世了。他对爸爸的恩情,令人永世难忘!
李政道在赣州联合中学
赣州正气中学
儿童新村
在三中当了一年的辅导老师后,爸爸又被当时在虎岗的赣州师范学校的石大洐校长调去,当上了正式老师。这就更有挑战性了。一个高中毕业生,居然教起中专的物理和数学来了。石校长为人谦和,礼贤下士,爸爸到的时候,他亲自去接,还替爸爸把行李挑到宿舍门口。爸爸心存感激,就暗暗下决心要不辜负他和恩师的知遇之恩。对于教课,爸爸是下个真功夫的,他一有空就琢磨怎样把抽象的概念讲得更生动形象些,让学生们喜欢上物理数学。他本来就精通初等数学和物理,兼文采飞扬,口才又好,讲起课来,真是妙趣横生,口若悬河,大受学生欢迎。石校长大喜,觉得没看错人。几十年后,爸爸所教的两个师范班级学生,大都成为了赣州教育界的骨干。
六二年是三年困难时期最艰苦的时候。学校里也不得不精简,师范学校的规模也大大减少,不少老师都精简回去了农村。爸爸因为工作特别努力认真,就被留下来了。这时,赣州六中却缺老师。爸爸就调去了坐落于郁孤台下的六中教课了。那时,母亲罗莲英正好在六中读初中,爸爸还给她上过课。
我曾问妈妈,“你第一次看到爸爸,爸爸是什么样子?”妈妈笑着说,爸爸头戴一顶大斗笠,身穿一件土布衣服,脚穿一双草鞋,完全就像一个乡下人。但一讲起课来,就神采飞扬,充满着自信,完全变了个人。我又问爸爸,第一次见到妈妈是什么印象。爸爸笑而不答。我追问他,他才说,“亭亭玉立,仿佛菡萏(指含苞欲放的莲花)。”。 看来他们在那时,彼此就有很好的印象了。
爸爸在六中教书时,太婆有一天进城来看孙子。爸爸把老人带到章江餐厅吃饭,然后给她买了两个叫“牛舌头”的点心。见老人吃的开心,爸爸又买了好几个,让老人慢慢吃。当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食物短缺,价钱昂贵,爸爸一个月的工资一下子就这么花完了。但看见老人家这么高兴,爸爸也欣慰地笑了起来。
赣州文庙
父亲在赣州师范学校。前排右三。他当时是班主任兼物理数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