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花椒
因着川菜的传统烹饪方法中大量使用花椒,又加之川菜的味道被世界各地、各族人口所喜爱;提到花椒产地,中外多数人大概首先想到的是,中国四川。岂不知,四川固然是名闻遐迩的花椒产地,但不是唯一。中国很多地方都出产花椒。不信,你到俺的故乡山东临朐来,会看到漫山遍野地长着花椒;俺那里叫它’麻椒‘,这才更名符其实。俺那里出产的花椒,朱红色;味道浓郁,麻中带香,麻却不尖,浑厚朴实。嘗过天南海北的花椒,俺们家乡的’麻椒‘,才是名副其实的上品。
花椒树浑身是宝。作为灌木的花椒树,它的树干不似乔木高大。因为浑身上下长满了刺,扎人;乡民把它们连种在一起,即可成一道有效的天然的‘刺篱笆。’ 花椒春天的芽、秋天的叶、果都可食用;还有哪一种植物会像花椒树一样,一年三季造福乡人呢?
记得小时候的春天里,俺娘将花椒的春芽加盐揉成麻椒芽咸菜。麻椒芽咸菜入口微麻,细嚼会尝出春的味道。麻椒芽与春天的香椿芽同季,俺娘还会把麻椒的春芽与香椿芽揉在一起,两种植物的味道互补;香椿芽咸菜有麻椒味,麻椒芽咸菜有香椿芽的香味。晚夏,花椒初成,这时候可以将青嫩放在蒜臼子砸碎了,加盐加醋,或者是与蒜一起砸成花椒酱。那时候没有什么可吃的,这些就是最好的下饭菜之一了。深秋时节,你到俺们家乡走一走:山峦起伏,百草枯萎,一片萧杀;熟透了的花椒果如同小红灯笼一样挂花椒树上,绝对是“可远观、而不可玩亵也。“ 这时节,俺娘把成熟的花椒果儿晒在簸箩里,借着秋风,在秋阳下翻晒;几天后,晒干了的花椒果更显朱红色;从头顶部裂开,吐出黑黑的花椒籽来。俺娘把花椒皮和花椒分开收起;待农闲时节,把花椒皮在锅里文火上焙干,在面板上用擀面杖擀成花椒粉;收藏起来,作调料。花椒籽有苦味,不能做菜用,但也有用途。蒸馒头的时候,俺娘会蒸一些刺猬、小蛇类的食物给我们吃;就用花椒籽做他们的眼睛。刚出锅的这些’眼睛‘,在热气里蒸腾后,显得格外黑、亮。
秋后的花椒叶也可以吃。俺娘会用花椒干叶来做咸菜;这是我们那时候的美餚和犒劳。煮熟的花椒叶有点儿粘滑,与萝卜丝、煮熟的黄豆,芫荽末、葱丝加盐拌匀即可食用。夕阳西下,劳作一天归来,饥饿难忍之时,用娘摊的酸甜适口的煎饼卷上俺娘自制的‘麻椒叶咸菜,’ 狼吞一口,虎咽下去,定能噎出鳄鱼的眼泪来。
人的味觉记忆最好,儿时吃过的味道终生难忘。自小吃花椒长大,我一生喜食花椒;尤其是故乡的‘麻椒。’ 前些年,我每年回国探亲,俺娘都给我带回一瓶她亲手擀制的花椒粉回来。
前年春节回国去陪娘过年。回美国的头天晚上,辞行的客人早早散去;家里只有俺们娘俩。那几天感冒了,我病怏怏地斜躺在客厅的沙发里,身上盖着娘给我盖在身上暖暖的被子。俺娘在茶几上放上了面板,给我擀花椒粉。一边擀一边跟我说话:给你带上这一瓶子麻椒粉,“羁留(省着、节约着)着吃,够恁一家人吃一年吗…
‘你看你,每年过年回来都这么病怏怏地,乖疼的我吭…;你也上了岁数了,不是年轻时候出伕的身架子了,经不住风寒了…;在外边,自噶’护息’自噶的身子…
回来一趟怪累得慌,要不,再过年就别回了,有空打个电话说说话就中…
一语成谶!疫情一来,真就回不去了;一晃三年没见到娘了。娘给我装花椒粉的茶叶盒还在,花椒粉早已吃完。
这两年娘身体大不如前;体力不济,还长犯糊涂…
不知何日才能见到老娘,即使见到了,她大概也不记得我爱吃花椒了。
越发想念故乡的麻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