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青山》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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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肩上披着黑亮的皮夹克,嘴上叼着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喀嗒打开院门。油漆已经剥落大半的黑色门扇上各贴了张手掌大的纸,原该是红色,早褪成粉色再被晒成肉色,正中印着倒写的黑色福字,单薄的纸角翘起,被风吹裂,随门扇推动,发出嘶啦嘶啦声,只边角上正印的赞助单位依旧清晰可见。

村长回过头,瞥了眼院门外远远站的几个老头,脸上没啥表情,“人是前天没的,我这里手续都办好了,这趟辛苦你了,老郭。”

郭越嗯了一声,抽着烟,随村长迈进院子。

院子地上全是落叶,一只母鸡站在低矮院墙上,好奇地看着院子里面。院子不大,进门是旧砖砌的低矮灶间,巴掌窄的房檐下堆了几个装化肥用过的绿塑料袋,不知装了什么,鼓鼓囊囊地歪在砌得歪歪扭扭的墙边,灶间门口的黑色小煤炉上放了口敞着盖、烧黑的铝锅,烧过的浅褐色炉灰围在煤炉周围,看不出颜色的塑料盆放在煤炉边,两个碗浸在半盆灰色水里,几根方便筷随意飘在水面。灶间里黑乎乎的,没窗户,快晚饭了,没开灯,看不清。

踩着地上被拉拽得到处都是的秸秆,郭越跟着村长走到正对院门的堂屋,堂屋门关着,斑驳的绿色门框上原本的红色对联被撕掉大半,只零星剩下几个字的边角。

村长在堂屋台阶下站住,转过身,狠抽几口烟,把烟蒂扔在脚下,说,“就在堂屋,都收拾好了…”昨天他知道了这事,招呼邻居帮忙料理,赶着办手续,赶着给殡仪馆打电话。殡仪馆老王是从村里出去的,问了问情况,让他找郭跃,说郭跃料理这种孤老的事很有经验,话里话外还有暗示。眼下天凉,也不能停得太久,村里没有年轻人,像这无儿无女,四邻八村也找不到一个亲戚的孤老,能做到这样算他仁义,他有儿有孙家里忙得很,总不能到头让他去当孝子吧。

郭越取下嘴里的烟,冲院外高喊,“老夏,老夏。”

厢式货车很旧了,白漆被刮蹭掉几片,显眼得很,反正没人在乎,郭越每次都把车停在不招眼的地。下了车,夏竹安一直靠着车抽烟,听郭越叫他,应了声哎,打开车后门,摸出个黑口袋,穿过院前稀稀拉拉站的几个老头,抬腿迈进院子,门槛有点高,他扶了扶右腿,迈过去,把身上浓郁的酒味留在院外。

郭越见夏竹安拿着黑口袋进来,冲关着的堂屋大门努了努嘴。和村长一起看着夏竹安艰难地迈上台阶推门进去又关上门,才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烟盒,一把塞到村长手里,“村长放心,后面的事交给我。”

瘸子身上的酒味道真恶心,村长皱了皱眉,接过烟盒,感觉到烟盒的异常份量,心里一喜,立马把烟盒揣进口袋,脸上没变颜色,压低声音,说,“唉,现在经费有限,出这事我们做干部的贴人力还要贴时间,我当村长时间不长,头回遇上,只能尽心到这里。老郭,他的地村里要收回去,年前就要分给别人,总不能埋在人家地里吧,再说现在也不让土葬,殡仪馆那边存骨灰每年还要收费,贵的很…老王跟我说,你是个善人,这种孤老的后事没少办,后面的事你多费心。”

郭越见村长收下烟盒,也压低声音,“村长你最辛苦,啥事都帮我们料理好了,现在村村老人多,这种事以后不少有,村长忙不过来,想着找我就是,我就跟在老王后面,帮着干点拉拉抬抬的事,手下人也要吃饭不是。”说着,冲屋里斜了一眼。

村长点点头,意思他看见刚进去的是个瘸子,“是啊,是啊,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堂屋里传来咕咚一声,什么重东西掉在地上,村长心里咯噔一下,忙把一直夹在腋下的桔色塑料袋塞在郭越手里,“老郭,手续都在这,钱不多,是村里的意思,你辛苦。”说完,看都没看堂屋,背着手,逃似的冲出大门,黑亮的皮夹克两襟在夜风中展开,如蝙蝠翅膀。

郭越取下嘴里吸到最后的烟蒂,扔到脚下,抬脚使劲碾了碾,打开薄薄的塑料袋,一股闷久了的葱味飘出来,大小不一盖着红色印章的纸页或折或卷地蜷在口袋里,几张红红绿绿的旧票子,歪歪扭扭躺在白纸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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