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记寿衣店沿街是店面,后面是个不大的小院。郭跃带着老王从后巷门进了院子,停好车,热情地给老王逐一介绍,这间堆纸人纸马花圈,嗯,我不会啥手艺,找人做的…喏,寿衣各样都有,还可以定做,嗯,也是去乡下找人做的,我就赚个辛苦钱…换个人,别说听他这么详细地介绍各类看着诡异的物件,就是看见店招牌,门都不进,早跑了。郭跃明白老王或许就是块无从下手的铁板,可把老王请进他的小院不是难事,老王做什么的,殡仪馆烧了20年尸体,还怕进个小小的寿衣店…喏,这间是睡觉的,我还没娶媳妇,你娶媳妇了没…郭跃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不在乎老王是否听进去,也不在乎老王对他说的是不是感兴趣,他就是想多留老王一会,只要留住了,他就能找机会想办法慢慢套上交情,最终把他的计划跟老王提。这世上没人不爱钱,他不偷不抢,取个巧罢了。
老王对郭跃的热情看着没啥兴趣,也没表现出丝毫不耐烦,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院中间听郭跃说话,直到郭跃指着院角的小屋说,“这是厨房,嘿嘿,我不会做饭,偶尔煮个面,不然一定做顿饭请大哥吃。”话说得毫无诚意,纯粹没话找话,听在谁耳朵里都不会当真,反倒觉得郭跃这人虚伪:不会做饭就请我去外面吃一顿呗。
老王听了,像听见多年前小花的叫声,他顺着郭跃手指,推门进了厨房,转一圈出来,把刚从市场上买的东西从助动车上卸下来。
郭跃目瞪口呆看着老王进了厨房,推开窗,开始做饭。他跟着老王进了厨房,站在不碍事的地方,从老王摘韭菜的利落到切香菜的麻利,直到炒芹菜的纯熟,老王每做一件事,他都要把老王夸奖成皇宫里的御膳总厨。
半小时后,郭跃殷勤地在院子里摆好小方桌小板凳,倒好酒,看老王把四菜一汤端出来,终于诚心诚意地说了这一天唯一一句真心话,“大哥,你这手艺,开饭店的吧!”
老王在小板凳上坐下,看着桌上熟悉又陌生的韭菜炒鸡蛋,芹菜炒豆皮,小葱拌豆腐,炸花生,撒了香菜的西红柿鸡蛋汤,面无表情地慢慢说,“我在殡仪馆上班。”
郭跃故意做出没想到的表情,端起装满高度白酒的小小玻璃酒杯,举起来,像遇到多年没见的亲兄弟,“唉呀,原来是同行啊!来,我敬大哥一杯。”
老王举起酒杯,抿了口酒,酒从喉咙缓缓流下,带起股异样感觉,有点像多年前小花偎在身边带给他的那点暖意。
过了几天,郭跃正在后院清点库存,小院门外响起助动车声音,很快,院门开了,老王推着装满菜的助动车进来,他跟郭跃点点头,把车停在厨房外,捻熟地提着菜进了厨房,就像寻常买菜回家的丈夫。
郭跃忙放下手里活计,藏起心里的重重疑惑和诧异,重又挂上笑脸,跟在老王身后,大哥长大哥短地继续上次的表演,这次他又加上了更多独白,从童年时奶奶家的饭桌说到在城里餐馆吃过的,上回老王做出来的、天下无双的美食。
老王在小厨房里沉默而有条不紊地忙碌半个小时,又端出四菜一汤,居然是鱼香肉丝、溜肝尖、烧豆腐、凉拌藕片和黄瓜鸡蛋汤。
郭跃再次和老王坐在小饭桌前,举起酒杯,格外卖力地说出烂熟于心的台词,“大哥,我奶走以后,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家常菜了,既然咱这么投缘,以后有空你常来啊!”
老王很受用郭跃这句话,举起酒杯,一口喝了半杯。
那天之后,老王确实常来了。郭记寿衣店白天黑夜都开门做生意,老王的班排得毫无章法,逢倒休,老王就到菜市场买菜,到郭记寿衣店后面小厨房里好好做顿饭,跟郭跃坐下来喝酒吃饭,听郭跃跟他说店里遇到的人和事。郭跃店里的故事听在谁耳朵里都显得异常怪异甚至恐怖,可老王爱听,每天上班灌进他耳朵里的除了哭声就是哀乐,所有的人间烟火来自郭记寿衣店外的菜市场、小院中郭跃说话的声音和饭桌上的酒和肉。郭跃每句话都说到了老王心头,他爱听郭跃说话,就像他从前喜欢摸小花的毛,喜欢皮毛带给他的温暖感觉。
老王第三次不请自来的时候,郭跃猛然明白,这个看似铁板一块的老王,竟被他无意间戳中了软肋:殡仪馆烧尸体的老王喜欢下厨做饭,喜欢看人家吃他做的饭,喜欢听人跟他说话。
大夫摸对了脉,很容易对症下药。
慢慢地,郭跃有意跟老王抱怨,做纸马的坐地起价,缝寿衣的手艺太差…生意太难做,他的日子太难了…老王听郭跃说话,永远面无表情,永远不接茬。
直到那天,郭跃半真半假非常贴心地跟老王说,“啊呀,大哥,那天来我店里的人说,他家老太爷不想烧,就想埋回自家地里,你说这年头,怎么可能,我就算找到了尸首,咋替他家老太爷受那把火啊?异想天开不是。”
“我烧。”老王接茬了。
郭跃听到这句话,像听到真正的金箔在他耳边不停折叠发出的丝啦声。
第一次成功合作后,郭跃想到老王毕竟是有单位有编制的正式职工,就算被发现,最多不过落个工作不认真的批评,他是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担不起任何风险,事后跟找到他的第一家说,“还是殡仪馆老王有门道,我就给人搭把手。”
老王有门道的名声渐渐传开。老王很聪明,他跟郭跃吃第一顿饭,就看出郭跃不喜欢吃韭菜和香菜。他知道怎么让人家痛快地出钱,怎么买棺材和骨灰盒能拿到回扣,20年的工作经验更让他知道怎么在工作中安全处理掉郭跃送来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