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那 边
(长篇小说)
万沐
(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五、苏社长桃花色的学生年代(下)
第二天早上,一到超市办公室,便听说北京戒严了。马老板在超市门口卖报纸的架子上,拿了一份《南华日报》一看,果真,中国国务院总理李鹏宣布北京戒严了。心里不由得一阵得意:“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脸上便浮过了一丝不经意的微笑。
一会他走出自己的小办公室,来到隔壁房间,对会计阿萍说:“把《海岛日报》的广告取消了吧”。阿萍一惊:“一年合同,还有七个月啊,很多人都是拿着《海岛日报》的折扣券来买菜的!”
“我知道,尽快通知他们取消吧”马老板果断地说。
“不过,这样我们就享受不了签全年广告价百分之二十的折扣,现在只能享受三个月合同百分之五的折扣。”阿萍依然想坚持。
“是多少就算多少吧,你尽快办就是了!”马老板显得很不耐烦。
光明超市在《海岛日报》的广告是一个内页的彩色全版,每周两期,每期一千加元,是罗博代表《海岛日报》签的广告。
于是,阿萍打电话到了《海岛日报》社,找到了罗博,罗博一下着急了。因为仅这一个广告,他每年从报社拿的佣金,就达到一万加币,相当于当时一个拿最低工资的工人大半年的薪水。这也是罗博为什么能够长期在外边拈花惹草、莺歌燕舞的一个重要经济来源。
罗博先告诉阿萍,广告合同中止会引起罚款,但阿萍说没关系。便马上说,哪天请阿萍吃龙虾,阿萍又说“没时间”。到最后许诺给阿萍买戒指送礼物,请求阿萍给马老板说说,收回成命,但阿萍依然不为所动。最后,罗博急了,去LCBO买了两瓶法国红酒,前往光明超市见马老板,但员工们推说马老板不在办公室。以后又去了几次,马老板都避而不见。
一个月后,光明超市的全版广告从《海岛日报》撤下,再一个月后,又转到了《南港日报》上,马老板突然撤广告让罗博愤怒不已,便在许多场合散布光明超市卖过期产品。
在多年后一次媒体人的聚会上,罗博又愤愤不平提起了“六四”期间,《南港日报》从《海岛日报》撬走他那个大广告的事,坐在同桌的苏羚轻蔑地笑了一下。此时,苏羚已经贵为加拿大华文媒体一姐了!
却说北京戒严的消息让苏羚震惊不已,也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为自己押錯宝而后悔不已,想到自己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再回国了,于是怎么样谋一个难民身份,就成了她考虑的首要大事。
于是,她干脆剑走偏锋,将自己打造成一个最勇敢、最坚决的民运人士。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在加拿大取得居留权。也才能引起社会的关注,使北京在社区的黑手不致伸向自己。这一点,她是从国民党留在大陆人员的不同处境得到启示的。
她从小就听人说,国民党那些小兵许多是被迫当的壮丁,但解放后却受尽了折磨,而那些留在大陆的高级军官,由于中共统战的需要,相对来说,处境却要好得多。其中苏南市文史馆一位馆员就是国民政府国防部的官员,除过文革期间被批斗过几次外,一直过着比较平静的生活。但苏羚爸爸老家村子里的一位排长,听说还参加过抗日的湘西大反攻,身上多处受伤,五零年却被当地政府给镇压了。
她一直认为,只要是强者,永远都会有筹码,如果是弱者,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她从小就观察到,绵羊很善良,但却成为人们口中的美味,虎豹很凶恶,即使人类再恨他们,没有看到谁宰虎豹为食。根据这个这个理论,苏羚觉得只有和共产党彻底翻脸,破釜沉舟,才可能有赌赢的希望。反正,她人在加拿大,只要不回国,北京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于是,在很多访问学者、留学生犹豫观望的情况下,她逆势而上,更大胆地出现在约克市的罗哲士广场,面对西人群众声泪俱下地控诉北京政权的专制独裁。她娇滴滴,充满性暗示地让罗博来多为自己拍几张照片,写几篇报道,以备将来申请难民用,但罗博一看风头不对,怕自己将来在大陆人的圈子里不好混,所以做了缩头乌龟,很少来罗哲士广场采访了。即使不得不来,也是远远地拍点群众照,文字也写得不痛不痒,苏羚于是对这个变色龙感到非常失望。
一看罗博靠不住,便依靠自己流利的英文,清晰的价值立场,很快在主流媒体火了起来,其录影和照片在电视和报纸经常可以看到,仿佛成了海外反中共暴政的英雄,身价一下提高了。使领馆一看,一下大为紧张,于是私下和她接触,希望她一如既往地发扬爱国主义精神,珍惜自己往日爱国学生的荣誉,不要走到祖国的对立面,被西方反华势力所利用。并威胁说,一旦和祖国对抗,恐怕最后到死也不会被祖国原谅。说白了,就是永远也休想回国。
同时,总领馆也在五月十九日当晚召开了当地侨领会议。总领事要求侨领发扬爱国主义的传统,做好社区维稳的工作,并特别点了苏羚等几个留学生的名,希望各方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想办法做好劝说他们的工作,不要让海外反华势力有机可乘。
尽管马老板和苏羚的关系不为人所知,但他觉得苏羚这样发展下去,自己总有一天要被抛出来的。这样不仅会让自己在社区脸面全无,更会让自己在使领馆的地位一落千丈,他觉得苏羚已经成了自己手里的一颗烫手山芋。
于是,马老板在一个夜晚来到苏羚的住处。这次来他不像以往那样带大包礼物过来,他是来警告苏羚的,而且也做好了和她断绝关系的准备。
果然,苏羚根本不甩马老板的警告。因为她明白,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若果就此停下脚步,将会成为北京和侨领们随意宰割的羔羊,而且会死得无声无息。但马老板是一直要靠着北京和总领馆这条线安身立命的,马老板的所谓劝告显然是为了他个人的利益,根本不存在两个人的所谓爱情问题。况且大家本来就是一场买卖而已,她打心眼里就看不上马老板的土豪样,马老板也只是贪图自己的玉体,两人只是各取所需的一时苟合而已。
苏羚明显地觉得,这场交易要到头了!
果不出所料,马老板最后提出,自己也不耽搁苏羚前程了。他拿出支票本,给苏羚开了一张五万元加币的支票,希望苏羚保重。苏羚也表示,两人缘分已尽,各奔前程,这段秘密关系就让它走进历史,两人任何时候都不要提起。
苏羚的承诺,正是马老板所要的,苏羚知道,马老板需要和自己切割,但她更考虑的是自己未来的婚姻,她可不想让人将自己和这样一个土鳖联系在一起。
马老板临走,苏羚终究还是有些失落。联想到两年多来老马对自己的关怀备至,尽管是露水夫妻,但毕竟还是有过一些美妙的时刻,匆匆分手也是政治做的怪,眼睛突然有些潮湿,她上前抱住马老板,马老板显然也处在情绪的激烈挣扎中,身子在微微颤抖,他低下头吻着苏羚的秀发,两个人又走到了床前------
苏羚和马老板分手以后,心里似乎一下增添了一层迷惘感。但她知道,这是生死关头,一定不能犹豫,不能消沉,一定要在学生运动中鹤立鸡群。她便将自己极力打造成一个暴政的反抗者,和民主追求者的形象。平常在学校上课,晚上和周末一定要去罗哲士广场演讲。
但六月二日星期五,传来了军队向北京城挺进的消息,加拿大电视台、美国电视台反复滚动播出北京军队即将屠城的消息,大批的香港和台湾华侨更多走上了街头。而且各种小道消息也在乱传,说三十八军与二十七军已经开战。苏羚作为为数很少的大陆留学生,积极参加到抗议的人流中,还带头呼口号,格外受到注意。CBC、CNC、《镜报》和《南港日报》都对她进行了采访和报道。在整个周末,她一直站在抗议队伍的前沿,中间碰到了中领馆的官员和以前学生学者联合会的同学,她也是视而不见。她知道,他们已经和她自己彻底成为敌人了。
六月三日晚上,北京开枪的消息传来,罗哲士广场上群情激奋,许多族裔的民众都加入了对北京政府和邓小平的抗议和声讨之中。由于事发突然,警察局不得不出动多辆警车在广场上维持秩序,直到后半夜民众才陆续离去。
苏羚回到自己的住处,情绪依然不能平静。打开电视,传来了美国总统的讲话和王维林挡坦克的画面,苏羚扑倒在床上大哭了起来。她甚至为了自己开始刻意为申请难民而上街的动机感到惭愧。
“六四”镇压过后几天,苏羚精神处于高度恍惚之中,在实验室常常丢东拉西,实验室一位五十多岁的犹太人老师迈克尔博士,注意到了她缠在臂上的黑纱,他知道这是中国人纪念逝去亲人的标志,这几天他也见到了好几位亚裔学生有这种装束。他知道,这是中国人为天安门失去生命的青年学生致哀。
一天,迈克尔在休息时刻和苏羚谈起了“六四”,迈克尔巨大的同情心和正义感让她感到震撼。迈克尔说,中国是一个有四、五千年文明的古老国度,本来世界对中国带有一种巨大的敬畏,但中国政府却如此戕害爱国学生,令多少家庭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他实在难以理解这些北京的老人为什么如此仇视给政府提意见的学生!说着说着,迈克尔留下了悲愤的泪水。
苏羚通过和迈克尔的交往,也进一步理解了什么叫做普世价值,这其实不仅仅是一些干巴巴的政治名词和司空见惯的体制结构,而是溶解着、渗透着人类一种巨大善良的愿望,一种最朴素的感情,一种人与人互动的起码标准。
苏羚最后一年的药理学实验课是由迈克尔博士带的。原来迈克尔是来自德国的犹太人,他的父母亲就死在纳粹的集中营中,自己是在姑姑的带领下,通过中国驻奥地利总领事王风山签证来的中国。迈克尔在中国上海曾住过几年,所以会说上海话,也会说国语,这让苏羚增添了一种巨大的亲切感。,也才了解了为什么迈克尔对中国“六四”学生有那么强烈的同情。虽然苏羚自小就表现得冷血世故,但由于“六四”,不仅被天安门广场学生的精神所鼓舞,也被迈克尔老师的善良深深感染了。
不意这段因“六四”拉近的师生情,以后成就了一段短暂的婚姻,苏羚也因此在加拿大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