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留学时代(6. 米国的一碗夹生饭 )
梅子实在听不下去,打断她:妈,我改啥都改变不了现实。不姓陈,也不能阻止我爸老陈,硬生生的变成“陈世美”。姓了秦,也不愿意你到处去做,碎碎念的“秦香莲”。因为老陈可是在跟你离婚后,才与阎利正式结婚的。名正言顺没犯法,估计就是包青天复活了,也拿他没辙儿……
好在,梅子妈的不情之请,在前夫下海经商后不再提及。老陈辞职后,离开矿城师大数学系,从陈老师变成陈总。陈总开建材公司,凭其常以心算代替计算器的精明快捷,赚到第一桶金。其后迅速扩大经营,进军房地产。
梅子妈得知前夫发迹后,找他谈,说正愁呢,眼见自己老胳膊老腿的就要跳不动,将来舞蹈教室一旦关闭,到哪里弄钱,去供养正自学SAT、以备到美国读大学的梅子呢?
陈总一听梅子要赴美留学,眼珠精光一转,同前妻谈交易:没问题,我给梅子大学学费,但是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望着百万学费的金主,梅子妈忘了他是前夫,屏住呼吸,低眉听命。
一,不可以再到处乱叨叨,讲我的坏话,伤害我在咱们矿城里,声誉日隆的名望。
照梅子妈的脾气,若是往日,一定呛回去:妄想!你没做坏事,我能说你坏话?!
但梅子妈今天特别有格局,特别大器。她猛点头,告诉自己:只要沉默是金,闭个嘴算啥,喏。
见梅子妈通情达理,陈总接着摊牌:这第二点,就是咱们得事先讲好,我这笔钱不能白拿。如果我现在的这对龙凤胎,小龙和小凤,将来也出去读书,梅子她这个当姐的,得给我好好照顾着。
那还用说,怎么也是弟弟妹妹,血浓于水嘛,我替梅子打包票!——梅子妈笑吟吟的回应道,强忍着暗搓搓的心里话:将来,谁管将来啥样?二十年前你跟我许的那些愿,后来还不都是变成了诅咒!
其后,自认为将女儿这块经济重负区,成功的划给了前夫的梅子妈,怨妇变慈母。一日娘俩吃饭,她给梅子夹块肉,喜滋滋的夸她:闺女,还是你有远见,当初坚持不改姓。如果真改了,你爸他不可能这么顺顺溜溜地答应我,管你到美国的学费。他现在有的是钱,但毕竟是同那个姓阎的结婚后赚到的。就是一分钱不出,咱也没招。
梅子飘了,一哂装先知:妈,你夸的还不够,我可能比你说的更有远见呢。我早知道,什么断绝关系呀,什么改姓呀,都是你的气话。如果真改了,有一天因为某种原因你要同他和好,会后悔的。
梅子妈听罢长叹一声,没了下话。梅子猜她也知道,彼此都不愿说清的“某种原因”,就是她把梅子推给前夫后,拿教舞攒下的钱,给自己买了楼。
那之后,梅子妈果真信守她对陈总的承诺,一改故辙,走和为贵的路子。逢年过节时,也准备些年货儿,让梅子代表她走动走动,给阎利和比梅子小几岁的那对双胞胎,——小龙小凤送过去。待梅子尝试做家教打零工后,梅子妈的日子愈发轻盈起来,跳跳广场舞,搓搓麻将牌,玩得挺欢实。
玩儿是玩儿,她可没忘帮闺女办正事儿。尤其在梅子出国后,她时不时的给舞伴麻友们看照片,显摆自己的学霸女儿,趁机打听谁家儿子在美国有公民有绿卡。一旦拿到信息,二话不说,噌噌噌转发给梅子。那日梅子终于按耐不住,回信反击:妈,你能不能省省啊?我在美国会自己找对象,不需要你这种“境外势力”干涉!
为了让“境外势力”彻底死心,梅子这时告诉母亲,她已有男友,叫迈考,以后不要到处东问西问,再搞“中国式相亲”。梅子妈立马兴致勃勃:啊,有了?——快视频视频,让他来见我,你妈这双老眼毒着呢。如果他是你爸那类的花心大萝卜,我一眼就能看穿,绝不能让他在身边留着,糠了你的好日子……
梅子妈那样说时,正值梅子和迈考的热恋期。梅子向迈考转述这些,迈考大笑,然后大剌剌地回道:No,No way!你把我的微信给她没问题,但我是不会同他视频的。我最恨华人父母这一出,把下一代当成他们的私有财产,管来管去,对个体和人权缺乏意识。我在跟你谈恋爱,为什么要让她先视察一番,这很奇怪的,Blah,Blah…… Blah……
梅子点头,表示他说的没错。却同时感到,迈考那草率而唐突的拒绝,并非她期待的结果。继而她也发现,对于同母亲站在对立面的迈考,她并没有那么多的认同。这让她不免暗生沮丧,因为在迈考这里,她一样找不到她在母亲那里缺失的归属感。她能给自己的定义,就是个不中不美的半吊子,是“米国”的一碗夹生饭……
一条信息扎入手机,以石击水般的打破寂静。窝在椅上的梅子,不得不结束“梅子瘫”,直起腰拿起手机瞄一眼。这次不是母亲,是迈考。
她本想再次放下电话,继续捱着,却见迈考在短信中急切恳求:May, darling,我的一切糟糕透顶,工作不顺,车也完蛋了。我需要找人舒解一下,可爸妈又去了南美,因木材生意受挫,被卡在那里回不来。Babe,你周末陪我到水吧聊聊天吧,我知道你忙着找工作,但我特别想见你,想得快要疯掉……请不要拒绝我好吗?
梅子立马打字回复,心里碎碎念:美帝小陈,巴不得被你“约谈”,怎么能拒绝你?不过到时候见面后,请别继续卖惨,我不会再吃你这一套。发出心声理性告别,才是我见你的目的。
死热死热的周日,梅子按迈考发来的地址,向两人中间的一处水吧始发。水吧远不远近不近,没有公车可以到达,梅子只好订了Uber。
走出横七竖八停满二手车的杂乱小区,看见一辆白色的马自达小车,在路边等着。上车后墨西哥大婶跟她寒暄两句,便打火启车,继而一路狂颠。大婶稍微加速,车子就“风在吼马在啸”,噪音炸耳,让梅子不禁怀念迈考那辆平稳给力的蓝色宝马。
“两马”相较,马自达自然远不如宝马的动力表现。然而,既是开始怀念,便是已经把它放入过去时了。梅子甚至偷偷感谢它:宝马啊宝马,多亏你坏掉。否则再度与迈考同乘,一起回到那天车震未遂的“作案现场”,两个人不知会有多尴尬。
进到水吧,四处张望,寻找飞机头帅哥,却不得踪影。梅子摸出电话,刚想打给迈考,却被身后人拍肩。回头一看,——天啊,竟然是满脸贴着胶膏、下颌戴托带的迈考。他的飞机头已趴下,头上乱成一团鸡窝。
倒吸一口凉气,梅子乱了分寸。她问他怎么搞成这样,同时又忍不住抬起手,去抚摸他额上露出淤血的大纱布。迈考耸耸肩,顺势拉住梅子的手,在身边的空桌旁坐下。服务生过来,迈考强打起精神,要了两杯两人曾甜蜜对饮过无数次的玫瑰奶茶,之后耷拉着头,讲起他受伤的经过。
(待续)
图片:女儿画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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