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怀念母亲
·黎 京·
今天是10月1日,是母亲的生日,如果老人家还在世,也有86岁的高龄了。三年前春天的一个清晨,突然接到表姐的电话,告诉我说:五姑不行了,你快回来吧。记得那天是星期六,一般旅行社都是半日上班。太太上午跑去几家旅行社询问票价,总算是买到了芬兰航空公司星期三的航班。这之间还要去领事馆办理签证。从星期六到转过来的星期四,这之间的每一天都意味着我将永远也看不见母亲了。内心的焦躁和思念混杂在一起,我只能用沉默来稳定自己的情绪。星期天,噩耗传来,母亲离开了我们。我终没来得及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2003年3月8日,这天是妇女节。在八宝山菊厅,我们送别了母亲。然后把母亲葬在了西陵,我的两个舅舅也在那里,他们可以相伴而眠了。
今天想起了母亲的诞辰,在网上找到了一段简短的介绍:
黎频
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剧协北京分会会员。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员。
在北京人艺的话剧舞台上,扮演过《龙须沟》里的王大妈,《春暖花开》中的来旺妻,《耶戈尔布雷乔夫和其他的人们》中的阿克西尼亚,《三姊妹》中的安菲萨,《茶馆》中的王淑芬和庞四奶奶,《红色宣传员》中的镇武妻等诸多人物形象。
母亲多年来一直默默无闻的工作在她喜爱的戏剧事业中。由于父亲的牵连,无法登上舞台,但她一直忠实于自己的事业,为国家的话剧事业勤奋工作。也把毕生的精力奉献给了话剧。从当年的电影《龙须沟》到后来的电视剧《小楼风景》,中间历时了近三十年,母亲虽然不能在舞台上表演,但她却一直没有放弃与话剧的联系,从读剧本到联系剧作家,组稿、征稿。我知道,母亲就是为了话剧的将来而苍老了,直到退休离开人艺。
其实母亲的过去她很少跟我提起,断续的从亲戚那里也听说过一些。一直很想把母亲写出来以留下纪念。可惜的是,当年在国内忙于生计,哪里还顾上听她唠家常。后来有了这个念头后,又身在海外。虽说也曾经去信询问过,回答只有寥寥数笔,好似向组织上汇报简历,就把我打发了。只好把道听途说和在网上胡乱搜索到的信息汇集起来,希望能够从别人的嘴里找到一些过去的痕迹。这不,下面的一段似乎也在她平时的言谈中流露过,是我的疏忽,而遗忘了:
天下之大又小,只能释为共同的时代命运使然。多少年后,德伦妹即黎频一日来我妻阮若珊家,瞧了瞧突然说:这儿我来过,当年我跑“交通”,来送过文件。李传中提到他们常去逛香山,与一对中年夫妇邂逅定交,多年后又偶遇才发现这对夫妇成了我的岳父母,其家乃我党秘密电台所在。在这天下之小中我很想提一笔我们的少年伙伴朱迈先(朱自清长子),他可以说是我们之中最成熟、最先进的一个,在全国解放前夕带动国民党一个师起义,自己竟亡于“自己人”手。这已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一件冤案了,无处可纪可祭,聊附此数语,以志少年时的伙伴,并寄我们这些幸存者的追思。我们那一代走在前面的少年先锋如李德伦,多是把“救亡”放在生命以及视如生命的艺术之前的,并寻找追随党领导,这是客主观均属必然的。(转自——黄宗江读李德伦)李德伦
记得那年我带女儿回国,正好赶上人艺组织老干部到北京卧佛寺度假。我也跟着沾了光,虽说因为我回去的突然,已经没了床位,只好跟女儿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但是每天能够跟双亲一起度过,毕竟也是一种幸福的事情。
那天我们去了樱桃沟,看到那里新建的学生运动纪念碑。在沿着那道溪水而上的沿途中,母亲不断给我们讲述着当年的事情。还告诉我们是在哪里埋锅做饭的,我已记不太清具体的位置,好像就在那块巨大的元宝石的下面。那里离开樱桃沟的源泉很近。也就是在那场学生运动中,决定了母亲一生的命运。
我没法找到当时关于母亲的过多资料,在查找亲戚们对舅舅的回忆时,发现了一些关于母亲的简单文字,这是九姨李滨的一篇回忆,在新浪上可以找到,题目是《闷棍击倒李德伦》:
而12月16日的游行则没有那么幸运,当天李德伦和两个姐姐李菊同、李菊坪一起跟着北平三万多学生和百姓走上街头。
游行从白天进行到夜里,学生们已经坚持了六七个小时。游行队伍刚刚进到校场口,街边的路灯突然全部熄灭,迎面打过来很多手电筒的光柱,一群保安队、警察拿着水龙头、大刀冲进学生队伍。学生们被突然的一幕惊呆了,随之四散躲闪,李德伦也在混乱中被打了一闷棍,倒在地上。
“当天夜里,哥哥一个人跌跌撞撞走进门,两个姐姐随后回来,但没有受伤。”哥哥李德伦一进门,年纪小的几个弟弟妹妹看见他被撕扯坏的衣服吓得躲进大人怀里,他头上、手上的伤更是让全家人感到震惊。
李菊同是我的三姨,后来参加革命后改名黎颖。李菊坪是我母亲,参加革命后才用了黎频。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我想起母亲曾经在一次跟我闲聊时提起过那时的情况。当年她们在学校操场玩,突然从校门外跑进来一个年轻男学生,他被特务打的浑身都是血,一进校门就大声喊,我们要求抗日,他们不让,还打我们。母亲们看见了,群情激愤就是这样走上了街头,参加了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一二九、一二一六运动。也就是上面九姨写的那段历史,我也是看了这篇文章才知道舅舅被闷棍打昏。
下面是家里发生的另一件事,也与母亲有直接的联系:
哥哥李德伦生前曾和家人谈起姐姐出走那天的情景,姐姐当时在北京大学上课,平时很早离家,1937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李德伦朦胧中感到有人走进自己的房间,是姐姐,她带着不舍看了看“熟睡”的弟弟———李德伦以为姐姐是要去上学,怕耽搁她,便假装熟睡。就这样李菊同不辞而别,一去就是几十年,直到解放后,姐弟才再次相见。
姐姐出走之前家里正在为婚礼做准备,嫁妆都已备齐,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时不时会在一起说笑姐姐当新娘的样子,而姐姐突然的出走也打碎了家中的一团喜气,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家中一下陷入慌乱。
李菊同离家后选择了投奔山西省“民训干部训练班”,后来化名黎颖,抗战爆发后成了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干部,之后一直在太行区党委坚持抗日工作,解放后留在了山西,“文革”前担任山西省妇联主席。
关于三姨的出走,母亲也曾多少跟我说过,那时她是跟后来成为我姨父的陈大东一起走的。当时全家只有我母亲一人知道此事,也是在她的协助下才顺利出走。
母亲好像是1942年去的上海,是去找舅舅的。后来结婚生了我姐姐一直在上海。记得那年我跟爸爸去看望柯岩老先生,爸爸见到他后直呼舅舅。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么一门亲戚。从柯岩家离开后,爸爸对我讲起那段历史。当时国民党镇压共产党和爱国进步人士,柯岩也被列入黑名单。为了躲避抓捕,他来到母亲和舅舅住的地方藏起来了,对外称柯岩为舅舅,以掩人耳目。这就是舅舅的来历。母亲认识很多名人,有些还是一般人高攀不上的。比如王光美和叶群——当年叫叶宜静,都是母亲中学时的同班同学。文革开始后,母亲曾把家里的老照片找出来给我看过,还指给我看王光美和叶群。后来那些相片在抄家时被搜走了,再也没还回来,有些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解放初期,王光美和叶群都曾经派人来找过母亲,毕竟是同学一场。可是母亲都回避了,找了借口而没去赴约。也为此在文革中避过几场大难。当然,尽管这样,还是被造反派询问过多次。因为没有事实和现行来往也就不了了之了。
母亲这点我还是很敬重的,不去攀附权贵,母亲认识的名人确实很多,可是她从来不为自己去争取什么,所以直到去世,还是居住在一套50多平米的小三居。按照她和爸爸的级别,本应该是140平方米。
生活中有多少的不尽人意,一般人在年轻时都会有理想和抱负,也会幻想自己将来的事业和成功。母亲成功了,但是她的成功是在付出了更多的无谓为代价的。母亲早在建国初期就参加了《龙须沟》的演出。在老舍的《茶馆》一开始上演时就扮演王掌柜老婆。如果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在人艺的舞台上少不了母亲的身影。爸爸1957年离家到兴凯湖后,母亲也就离开了舞台。我不知道当时母亲的心情是怎样的,也许她深知命运的无情,也是无力抗争的。离开人艺后,她为了教学工作依旧是废寝忘食,把那些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我多次到学校去玩,跟那些学生们在一起,还有母亲一同到北海公园去划船,大家不停地说笑着、感到了母亲和学生之间并没有距离,而夹杂在其中的我也好像成为了那些学生中的一员,不过地位有些特殊,经常是坐在某个男学生的肩膀上。也看过那些学生们的汇报演出,清楚得记得那是在演出话剧《鱼人之家》。母亲教的是导演,是导演系的教师。我想,要不是学校因为全国经济问题下马了,她的学生也会导演出很多脍炙人口的优秀剧目。
离开学校母亲又回到了北京人艺。也许由于母亲看书的博(这点也传染给了我和姐姐,都是酷爱读书的。我女儿也被冠以书虫子的名号,这也许都是从母亲那里遗传来的),剧院成立了一个文学组,组长组员就一个,全部由母亲担任。主要任务就是看剧本,只要是投稿到北京人艺的剧本,第一关就是要经过我母亲的筛选,然后推荐给导演。至于能不能上演,就由他们来决定了。母亲平时的工作还不算繁忙,一旦有新的剧目开始排练,妈妈就开始忙了,从印刷剧本到每天的排练记录,都由妈妈来负责。除此之外,还要出差到外地观摩地区汇演,一走就是很长时间,家里生活全部由我们自己管理。回来还要写汇报,给剧院提供新剧目。我们很少能够跟母亲在一起。
后来我上中学了,那时每天中午要到首都剧场去吃中午饭。每天半斤粮票,两毛钱。正在长身体,不仅仅是馋,也是身体缺少适当的营养。我知道家里放食堂饭票的地方,有一次实在禁不住那些好菜的诱惑,一天下午放学后,家里没人,我偷偷打开了抽屉,拿出了一些粮票和餐卷,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平常不在家的母亲突然推门进来了。她看见我慌慌张张的样子,就明白了我在做什么。可是她当时一句话都没说,进屋办自己的事情,然后转身出去了。要是当时母亲把我大骂一场,我可能还好受点,而母亲一句话都没说,直到现在我都有一种负疚感,深深感到对不起母亲。当然,那些粮票我又都放回了原处,以后再也没敢动去人偷的念头。
爸爸离开家后,一家的生活费用就全都由母亲来承担了。按说母亲的工资在当时已经算是很高的了,养活我们姐弟三人不会有问题。可是,那时还有我的后奶奶,和她的两个跟我爸爸同父异母的弟弟。爸爸去劳改,也需要补充一些生活日用品,这些全靠母亲一人来负担,八口人的吃穿。我小时候家里日子一直很紧张。
我从小就觉得好像母亲身上集合了所有的病,那是小时候的记忆。不过要是细数起来也确实应该算是病魔缠身了。常年的高血压导致后来的冠心病,年轻时因为查出了风湿性心脏病而没去成解放区。粮食困难时,肝脏也出现问题。后来是胆道蛔虫、胆结石。老年后还发现了乳腺癌,幸亏发现及时手术后没有复发扩散。还有一次被车撞了后脑,也是奇怪,那时发现后脑大面积淤血,本来医院要给她手术的。她在家里练习气功,后来居然吸收了。这样过了几年,还是没有抗过衰老。那时母亲和父亲居住在海淀阳台山老年公寓,就在鸠峰山麓,那里环境宜人,周围是大片果园。出了老人院就可到鸠峰公园里散步。周围还有一些古老的寺庙。那时父亲时常搀了母亲一起四处寻古,老人院的负责人还允诺等到春暖花开时,派车带着二老到七王坟去。没想到,就在桃花刚要露出花蕊,满山的枯枝蒙上一层青翠的时候,一天,母亲对父亲说眼睛看不见了。父亲要带她进城看病,母亲不去,说:“去了就是再见了。”父亲也没了主意,又过了几天,看情况越来越不好,父亲还是找来了老人院的大夫。大夫一来,立刻通知了院里的救护车送到了山下的温泉医院。一个星期后,母亲离开了我们。
母亲走了,但母亲的一生是成功的。得到了很多喜爱她的观众的爱戴。一次她到双安商场买东西,一下就被那里的售货员认了出来,从此也跟他们结下了友谊。我回国陪母亲去逛商店,到了那里看到很多店员都过来跟母亲打招呼问好。
文革刚刚结束,人艺上演过几台保留剧目,母亲又重返舞台了。可是时光荏苒,人毕竟是要老的,也需要让位给年轻人。母亲离休了。
离休后的母亲曾演过几部电视连续剧。我记得其中有《带后院的四合院》、《小墩子》、《小楼风景》、《今生是亲人》等。而戏份最重的要数《小楼风景》了。那部电视连续剧里有著名员朱旭、王馥荔、李明启、张光北等人,演员阵容强大。在电视台播出后反映很好。
《带后院的四合院》里母亲扮演了一个专门喜好探听四邻隐私的老太太,用母亲话的说:一辈子都演的是好老太太,这次是第一次演这类角色。后来我到国外后,曾经把这部连续剧借给朋友看。朋友的老公是比利时人,她就边看边翻译。后来见到他们时,那个洋老公居然说出成串的中国话:“这也是人打的嚏喷。”逗得我大笑。原来这是剧中一句台词,被母亲用纯粹的京韵说得惟妙惟肖,有好长一段时间成为他家的经典语言。
《小楼风景》快要开机时,母亲到居住在花园路的六姨家玩麻将,夜里回家,这事也很邪门。当时母亲身边一边是父亲,还有一边好像是十姨,母亲走在中间。不知道是什么人,把当街的下水道井盖打开了,黑灯瞎火的正巧走中间的母亲掉了进去,把腿给摔断了。还要上戏,瘸了条腿怎么办。幸好母亲演的是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基本总是坐着说话,把腿的问题遮掩了。可是在全剧就要结束时,有一场母亲伴着《黄河》的乐曲跳舞扭秧歌的镜头。没有人能够看出来,已七十多岁高龄的母亲,居然用一条骨折刚刚痊愈的腿在那里跳跃。
与母亲的告别是在八宝山的菊厅,梅兰菊竹,母亲是菊。
菊和兰、梅、竹一起以其各自独具特色的花、姿、色、韵,被称为花中“四君子”。菊花姿色俱佳,……傲霜凌寒不凋,
母亲安详地躺在灵床上,遗像上方高悬的字幅上写着:今生是亲人。那是她生前参演的最后一部电视剧的名字。很多生前友好前来祭奠。原来我们本不打算通知过多的友人,因为毕竟那生于死的别离是痛苦的。只是告别,向最亲的亲人告别。没有预料的是居然来了很多人,菊厅显得太小了。没有悼词,没有哀乐,只有大悲咒的梵音增添着肃穆。大家有序地进入灵堂,跟母亲见最后一面。
很静,几乎没有悲戚地哭声,大家生怕打扰了熟睡中的母亲,让她老人家安睡吧。一生辛劳的母亲需要休息了。我们知道母亲不需要眼泪,她希望我们愉快,愉快地度过每一天。
你是一个好人,一看就知道有颗好心。生活得那样忙忙碌碌,忙碌得那样认认真真。你是一个好人,一看就知道有颗好心。从没有什么过高的奢望,只相信汗水就是黄金。你是一个好人好人,你是一个好人。好人是这个世界上的魂,愿天下的好人,好人有好报,天下的好人都交好运。你是一个好人好人,你是一个好人。好人是这个世界上的根,愿天下的好人,好人有好报,天下的好人都交好运。你是一个好人,活着是不是有些艰辛?风雨中播下期望,期望着好梦成真。你是一个好人,活着是不是有些艰辛?相信世界会变得更好,默默地履行做人的责任。你是一个好人好人,你是一个好人。好人是这个世界上的魂,愿天下的好人,好人有好报,天下的好人都交好运。你是一个好人好人,你是一个好人。(《小楼风景》主题歌)献上这首歌,也代母亲祝愿天下地好人一生平安。
其二
祭奠母亲
十月一日,对于我的意义在于,是我母亲的诞辰。
母亲生于一九二零年的十月一日。很巧,这个日子在我母亲出生二十九年后,成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庆。我小时候,每逢国庆都是要庆祝的,所以也不太记得到底这个庆祝是为了什么。
我家并不太在意每个人的生日,也可以说,不过生日。小时候是因为家穷。家穷不过生日是借口,家散了才是真实的原因。到后来,我们也都离开家,用当时都在说的话,奔赴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了。有时也惭愧,直到如今还挂着知识青年的名头,可要说起来,哪里有什么知识,充其量就是个青年。
滥竽充数。
我几乎是跟新国家同龄,我的年龄加一就是新国家的寿辰。那时总想,要是再晚点的话,我就名符其实与新中国同龄了,所以多少会有点缺憾的感觉。有时到了国庆日,老师会出命题作文,年年都要写的。于是年年都要歌颂祖国前进,可是到底前进了没有小孩子只能把大人的宣传借用过来,写在自己的作文中。只要抄得好,五分还是稳拿的。
再往后,不用自己写什么,逢时报纸上有现成的,班组会上念一遍社论,也省得大家再写心得什么的,全国上下一条心,通过报纸就和谐了。
很快,今年十一又到了。很想母亲。她已离开我们近九年了。有时会非常惨然,也是因为思念吧。总是说,时间是治愈心灵伤口的灵药。我却从来没觉得这药真那么灵。如果是在心里的思念,怎么可能会随时间而减弱,尤其是自己的母亲。
时常感到遗憾的是,对母亲的过去知之甚少。小时候,大人不会跟我们讲。到懂事时,开始是跑到很远的地方插队,没机会讲。后来从草原返回北京,工作、结婚、生子、去国,没一刻空闲似的,很能给自己找借口。以前也曾写信问过母亲一些家里的事,只是写了很短的几个字,非常简约就把一生汇报完了。想想,人的一生也许真就是那么简约,真的归结起来,也并不比旁人辉煌哪里,可当初却为何非要轰轰烈烈呢?为何就没明白,平平安安才是幸福的道理。
其实母亲是懂的。
我想是。
按说,母亲应该是老革命,资格很老的。但她好像一直并不为此感到光荣,也没为此而争取过荣誉。直到退休,要不是后来有离休政策,她可能也就算是个普通演员吧。即便是按照离休政策算,她也只说自己是1948年参加革命的。那年在上海全家参军,包括我还没到周岁的姐姐。
后来发明了离休制度。曾有人找我母亲证明,因为那时我母亲是“民先”的小小负责人。在“一二九”“一二一六”运动中参加的革命。母亲的证明很管用,一下把人家拉进了“三八”干部的行列。而母亲这个证明人,却只是个“四八”干部。母亲就是这样,与世无争。我一直不解这是为什么。很多人见了荣誉、名利就奋不顾身。母亲却永远甘心远离。是淡薄吧,那些东西要想得到,活的会比别人累。这么想,感觉母亲的一生其实要比很多人潇洒。
现在的人对“民先”可能知道得不多。早先我只是知道在北京抗日时期,有这么个组织,是由彭真领导的。那时民先集中在北京卧佛寺外地樱桃沟,母亲当年也经历过那段生活。一年我带女儿回国,全家一起到樱桃沟,所经一处,母亲都会讲出当年的一些事。可惜没有全部记录下来。只是依稀记得,在元宝石下,母亲告诉我们,在哪里埋锅做饭。还在山坡上那几座纪念塔下留影。
在网上找到一张一二九纪念碑的照片及一段文字,现录如下:
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
简称“民先”或“民先队”。中国先进青年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建立的抗日救国组织。1936年2月,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成立于北京。其组织成员共300人左右,分成36个分队。在抗日战争中,队员们积极参加抗战。后并入青年救国会。
母亲一生的足迹,大概现在很少人能够知道,老人离开都会带走很多秘密。她生前不愿多说,也许是想要保住内心的平静,不想被尘封的往事扰乱吧。没问也许是对的,因此她的晚年没有人去打扰。
又到母亲诞辰,只有在内心思念,为地下有知的母亲确保住那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