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先生是南方人,儿时又都生活在自然和人文环境极其相似的知识分子大院里。几乎所有的南方大院里都生长着牵牛花(Ipomoea ),花色多为深蓝或深紫。夏日清晨一睁眼,孩子们便看见薄薄的大喇叭花唱响美丽的乐章。尽管傍晚时花就谢了,短暂的生命却带给我们无数的憧憬和遐想。
我俩定居温哥华后,几乎很少见到牵牛花。夏季傍晚外出散步,路边、荒地、溪流两岸常见的,是酷似牵牛花的“邪恶美人”篱旋花(hedge bindweed, 学名Calystegia sepium)。一旦她聘婷婀娜的腰身缠上了身边的灌木,便争先恐后地占据了生存的空间,最终让树儿窒息而死。偶尔我还会见到带有白色条纹的淡粉色田旋花(field bindweed,学名Convolvulus Arvensis),其身材与花朵比白色的篱旋花小了一号,箭头状的绿色叶片仿佛要刺穿脆弱而敏感的心灵。两者并不难区分,篱旋花的基部被两个大苞片紧紧包裹着,而田旋花的两个苞片在花朵下方的2至5厘米处。
(篱旋花)
(田旋花)
在温哥华生活了二十年,我俩发现夏日的温度越来越高,干旱期变长,秋季、冬季和冬季的雨水仿佛更多了。据说,这种气候变化将导致生长季节更长,给敏感的生态系统带来压力,面对强大的入侵物种,本地植物更加不堪一击。我俩私底下开玩笑,说不定三五十年后,外来的旋花会在大温地区肆掠一片,大风大雨都不怕,给点阳光就灿烂了。
(白色和粉色的篱旋花)
(田旋花)
可我们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在梦中缠绕、不弃不离的牵牛花。城中的某些园艺花,如矮牵牛与山牵牛等,只因名字里带着“牵牛”二字,便轻易地牵扯出我俩潜意识里的各种怀旧情绪。
矮牵牛(Petunia)是温哥华最流行的大众花卉,或丛生于花径两侧,或被置于吊盆里,花色丰富艳丽。矮牵牛可不是牵牛花的姐妹,两者非亲非故。牵牛花是旋花科一年生藤本,别名喇叭花和朝颜花,茎、叶、花都有毒,种子毒性最强。而矮牵牛则是茄科多年生草本,在温带地区多作为一年生植物栽培,因花型酷似牵牛花而得名,但它不爬藤,而是匍匐在地的。
(一组矮牵牛)
不是所有长得像矮牵牛的花都叫“矮牵牛”,花大如喇叭,花瓣和枝叶上摸起来粘乎乎的,是如假包换的Petunia。花朵直径在两英寸以下,花朵数量极多,如密密麻麻小铃铛碰撞在一起的,是近年才开始大热的“小花矮牵牛”(Calibrachoa)- 矮牵牛的近亲,“百万小铃”(million bells)便是大众最熟悉的Calibrachoa品种。花朵大小介于两者之间,花瓣和枝叶光滑,植株紧凑的,是calibrachoa 和 petunia的杂交品种“Petchoa”或“Calitunia”。
(小花矮牵牛)
(杂交矮牵牛)
还有一种从热带非洲引进的翼叶山牵牛(学名 Thunbergia alata),是爵床科山牵牛属的,与中国南方的牵牛也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因喇叭形花的中心是黑色的,被本地人称为“黑眼睛苏珊藤”(black-eyed Susan Vine)。这种在热带地区动不动疯长到七、八米高的多年生藤本,被温哥华寒凉的气候收服了,失去暴躁脾性,身高只徘徊在两米左右,因不抗霜冻,需年年撒籽繁殖。我们姑且把翼叶山牵牛称为“高牵牛”吧。
(翼叶山牵牛)
某天我和先生聊起一个话题:以花喻人,若是矮牵牛与高牵牛相遇在情感世界,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我俩一个是矮牵牛,一个是高牵牛。
我长在福建,身材娇小。先生是广东人中的优良品种,高个,国字脸,剑眉,他的家族里出了好几位优秀的篮球运动员。先生的运动成绩虽好,却达不到专业运动员标准,只好走才子路线。我俩都毕业于名校,自诩“知识分子”,骨子里却是不同气质的两种人。他细腻敏感,知微见著,常感叹自身最大的弱点在于“见事太明遇事则暗”。我则是行动派和非典型的马大哈,对学习和工作一向秉持兢兢业业和一丝不苟的态度,生活中却常常乱放东西,好几次左右脚穿了不同颜色和款式的鞋子出门,竟然半天没察觉。朋友们见状,调侃我将时装界流行的混搭风阐释得淋漓尽致。
先生是学数学的,从事电脑编程,标准的IT“宅男”。我是业务经理,朋友遍布五湖四海,闲时喜欢去森林里观察植物和采蘑菇,精力常常保持在高频状态。先生用数学原理解释了这一现象,他说,个头比别人高一厘米,能量的消耗是以m次幂增长的,所以体型庞大的大象行动起来总是笨笨的,而老鼠的精力却无比旺盛。做同样一件事,大象可比老鼠费劲多啦。同理,矮牵牛太太注定比高牵牛老公活跃,可以一心多用。
矮牵牛和高牵牛一起出门的时候,矮牵牛想穿高跟鞋,以拉低两人的身高差。高牵牛拦住了她,体贴地说:“休闲时就别臭美了吧,穿高跟鞋走路怪不舒服的,还是穿平底鞋好了,反正我又不嫌你矮。”于是矮牵牛乐呵呵地挽着高牵牛的胳膊去逛街。途中,高牵牛忍不住抱怨:“哎呀呀,你老把我的胳膊往下拽,怪怪的,还是我搭着你的肩膀吧。”从此两人出门时换了一幅画风 - 高牵牛亲热地搂着矮牵牛的肩。
矮牵牛与高牵牛已经记不清两人之间最初的心动源于何时了。或许是后巷那一排黑色篱笆上攀缘着的绿色藤蔓和喇叭花儿的晨奏,或许是夏末那串串拼却生命也要热情绽放的决心,或许是前门土墙边一大片灿烂缤纷的牵牛…… 这些貌似偶然却带着必然性的细节,吸引着双方相互走近。
当然,以上是爱情最诗意的说法。说直白了,两者因为相似的花型相互吸引走在一起,以为是同类。处久了,却发现脾性相去甚远,所以冲突在所难免,有时也爆发激烈的争吵。婚姻是一门最难的功课,我们这两个学霸至今仍在摸索着最好的相处方式,不知不觉已是半生。
喔,真牵牛、假牵牛、山牵牛……各种各样的名字里带着牵牛的花,每一次的相遇,都会牵动甜美温暖的记忆。不知不觉,就动了撒种、静待发芽、坐看开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