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人花园:名字里带着香

记忆中,福州的夏夜总是带着很浓的花香的,微凉的风除了驱走白日的燥热,还将各种花香传到十里远。

城市里到处种植着芬芳的花草树木,以白色的花居多,有白玉兰、栀子、茉莉、夜来香…… 最难采的是白玉兰花,因为白玉兰树往往很高,树冠与四五层楼的屋顶平齐。纤弱细腻的小花半隐在浓密的绿叶间,无法伸臂去摘,往往要借助竹竿和铁钩。把铁钩绑在一段长长的竹竿顶部,然后仰头盯住微微张开的花朵,举起竹竿,铁钩钩住花蒂,轻轻一拉,花朵便坠落在地。

晚饭后出去散步,时不时会碰到提着竹篮叫卖白玉兰花串和茉莉花串的老依伯和老依姆。我没有主动买过这些花串,潜意识中,总觉得它们代表着爱情的芬芳,应该由那个心仪的他掏钱买了,亲自戴在我的凝着霜雪的皓腕上。

可惜我尚未等到真爱的出现便离开了故土,最终定居于温哥华。我在异乡收获了一段平凡却又温馨的幸福,兜兜转转,爱人竟然是旧相识。从小在福州长大的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把温哥华能够找到的茉莉、栀子和白玉兰品种全部收集齐了,种在大小不一的盆子里,夏天摆在阳台上,冬季便收回客厅里,用植物生长灯每天光照八小时。这些南国花木并不太适合温哥华水土,存活率不高,须小心翼翼伺候着。在爱人的呵护下,我们家的茉莉和栀子每年开花两三季,尤其大雪纷飞万物萧疏的时节,温暖的室内却弥漫着浓郁的茉莉和栀子香, 就连习性比较刁钻的矮化白玉兰最近也开始打蕾了。同几位上海朋友一番“鸡同鸭讲”后,我们还发现,福州人嘴里的白玉兰花其实是木兰科含笑属的常绿树木白兰(学名:Michelia alba),原产于印尼和爪哇。而真正的白玉兰是木兰科的一种落叶乔木,温哥华多有种植,花繁硕大,洁白如雪的花瓣比较厚实,如温润的羊脂玉。

温哥华户外的花木很多,空气中飘来的是青草、树叶和鲜花混合在一起的淡淡的香,与故乡随风携来的那股浓烈花香很不同。我仔细观察了好几年,发现本地最芬芳的那些园艺花木,如玫瑰、金银花、栀子、茉莉、桂花等,原产地大多在中国。而大多数好闻的香草,如薰衣草、迷迭香、薄荷、百里香、蓍草等,则来自欧洲。也就是说,中国古人最有机会享受到植物界最高级别的花香,难怪他们创造出了无数形容花香的成语,如“香气四溢”、“桂馥兰香”、“国色天香”、“芬芳馥郁”、“沁人心脾”、“香飘十里”等。而形容花香的英文单词不多,最常见的有“sweet” 、“fragrant”等。— 欧美人在嗅觉方面的想象力似乎远不如中国人丰富。

 

以“sweet”为名的欧洲本土香花有sweet William (甜蜜的威廉,即须苞石竹,学名Dianthus barbatus)、sweet Alyssum (香雪球,学名Lobularia maritima)等。不过这两种花草的气味只能算幽香、淡香或暗香,稍远,便似有还无、若即若离,顺着蜜蜂的嗡嗡声前去探寻,才知其来自何处。这些飘忽朦胧的香会在瞬间勾起一丝丝几乎忘却了的回忆,或者引发内心深处的些许感动,因为捉摸不定,才让人神魂颠倒。

除了来自故乡的熟悉的浓花香,我们家的懒人花园也需要一些隐忍而发的本土暗香。通过谷歌搜索引擎,我发现北美原生的以sweet起名的灌木有sweetshrub (香灌木)和summersweet (夏香花)。

Sweetshrub 是夏蜡梅属(Calycanthus)的开花灌木,有东部香灌木(eastern sweetshrub,学名Calycanthus floridus)和西部香灌木(western sweetshrub,学名Calycanthus occidentalis)两个品种。因为是蜡梅科的,花季在4月至7月,中国人便称它们为“夏蜡梅”。不过千万不要顾名思义,它们的花朵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蜡梅,却酷似暗紫红色的木兰花,并且没有明显的萼片和花瓣。每一朵花上的三四十枚约四公分长的“花瓣”,其实是“花被”(tepal)。

 

(温哥华七月的夏蜡梅)

香灌木的树皮刮伤后散发出类似樟脑的香味,剪下一段嫩枝存放在干燥处,气味可保持数年。最令人难忘的是花香,凑近了深呼吸一口,你会闻到苹果、草莓和菠萝的混合香。那味道若是含在嘴里,厚重绵长,久久不曾流逝,似一首内敛的情诗。

  

 

待香灌木的花事即将落幕,夏香花便沸沸扬扬地开了。它是山柳科(Clethraceae)的落叶灌木,倒卵形的树叶酷似桤叶,故而得学名“桤叶山柳”(Clethra alnifolia)。果实形状有点像胡椒子,所以还有个“香胡椒灌木”(sweet pepperbush)的美称。最吸睛的是其俏丽的花,十几厘米长的花穗上挤着密密麻麻的白色或粉色小花,丝丝缕缕的香沁入肺腑,便让人忘了烦恼,不再去想那天边愁云的起起落落。

(温哥华7月底、8月绽放的桤叶山柳)

 

香灌木与夏香花一点儿也不娇气,只要有潮湿的土壤和足够的空间,它们便很快在阳光充足或半阴的地方依靠吸枝丛生一片。它们生于天地间,名字里带着香,与北美的山林和溪流原本是亲密的。关于它们的最好的诗篇还未被前人写尽,所以我无须担心拾人牙慧,只管尽情随意发挥,以花为媒,书写自己后半生的心情,录下那甜甜的、香香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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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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