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委会割据天下

 

上海曾以“魔都”之称骄傲。封控了两个多月后，有人觉得魔都已经黯淡无光，这时候，需要感谢祖先创造的汉字，除了魔力、魔幻，我居然想到了东北方言“魔怔”。魔怔的意思是：神态举止反常，像被妖魔控制一样。 

 

上海封控期间发生的奇葩事，足以让上海保持“魔（怔之）都”的称号。引人瞩目的怪异之一是大官集体玩失踪，一改往日卷起袖子，挥动拳头，号召全民努力抗灾救国，这次是出奇的安静。害得我至今也没搞清楚大官谁是谁，长什么样。

 

那么，政府的指令是如何通知市民的呢？电视广播传播的是一个版本，跟老百姓生活有关的版本是通过居委会的小干部。这些小干部有的是正儿八经的干部编制，还有的，据说是“编制外”的，能拿到一些工资和津贴，但不属于国家公务员。比起几十年前，居委会也是鸟枪换炮了。我出国前，居委会一色婆婆妈妈，义务劳动。后来看她们挺辛苦，有的有幸成了“集体所有制”的员工，能领取一份低微的工资。

 

言归正传，回来说说魔都现状。网上有个视频，一名女士问一名男性居委干部：静安区规定防范区的居民可以外出了，你为什么说不能出去？男的说：上面规定不许出去。女的请男的给她看一下通知。男的不知为何非常恼怒，几次三番大声呵斥女的找事，质问她是不是上海人，最后竟然说这女的应该被关起来，枪毙。 

 

我相信如此横蛮的居委会干部是例外，多数基层干部封控以来异常辛苦，起早贪黑，甚至忙得没工夫回家。这个凶巴巴的小干部，可能说的也是实情，上峰来了指示不许居民出去，估计他也没看到过笔头文件。既然是“人治”，领导一句顶一万句，哪需要正正经经写下来？ 

 

说实在的，我也挺同情居委会的小干部的，莫名其妙被顶到了第一线，任务自然是坚守阵地、顶住进攻。除了要为居民提供物质，保证生活，还要积极抓羊，监督居民做核酸，去方舱，哪一件容易了？更要命的是原来要顶住的是病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腹背受敌，后方爱提问的居民也被视为敌人了。因为所有规定都是“上面规定”，具体是哪一级，哪个部门，有什么法律根据，科学根据，无人知晓，小干部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缺乏诚意。居民的不满怨气日增，小干部成受气包了。

 

这就是魔怔管理的一大特点，由于没有明确清楚的政令，居委会也只能“人治”，遇到好干部是幸运，不好的是你倒霉。在居委会割据天下的魔都，各社区的生活可以有天壤之别。

 

前几天跟生活在“防范区”的发小通话，她们在仁慈能干的居委会统治下，曾经一度得到了“通行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户一周可有一人外出两次，每次不超过两小时。发小才出去了一次，通行证就作废了。居委会告知大家，上面有新规定，防范区的人又不能外出了。 

 

即便失去了通行证，发小并不怨恨居委会，因为那里的小干部，封城以来，一直忙着为居民购买食物，近几次送来的是山姆会员店 (Sam’s Club) 的食品，质量高，数量也不少，大家很满意。此外，居委会干部和气周到，主动关心老人，帮他们拿药。她们社区开展的自治自救远远优于混乱的大一统。 

 

割据区的首领也是人，遇到比较愚蠢无能的，只能自认倒霉。有人爆料，宝山有个公共厕所，近日来恢复使用，但必须线上预约（这可是有技术含量的活儿，谁能准确预测自己何时如厕？）。此外，要提供48小时核酸阴性报告，扫码公厕码和数字哨兵码之后，方能进入公厕。别忘了，若是没有“通行证”，家门都出不了，纵有再多的码也是白费力。公厕的温情提示是（主要针对便秘者）：每次如厕不得超过半小时！ 

 

难怪有朋友说：“奇葩事情天天有，弄得上海好像已经失去了大都市的文明先进和世界形象，被一群居委会的人管住了手脚，只觉得刺心冰凉。” 

 

大一统的瘫痪，自然造成各居委会领地之间交通的不便。有个朋友的女儿在美国，七月要生孩子了。朋友在封控前就买好了六月赴美的机票，现在能否来成了大问号。但是人是要有一点希望的，她准备好了行装，希望六月解封，立即赴美。

 

问题来了，美国要求来美者打过两针疫苗。封控期间，不少医院关门了，去哪儿打疫苗？左打听右打听，终于得知有一家位于上海西北部的医院可以接种。朋友向居委会提出申请，几经周折，终于搞到了通行证。69岁的朋友和她76岁的老伴，带上水和干粮，怀里揣着通行证和特殊时期的“良民证”（核酸阴性证明），一大早离开位于浦西东南边的家，骑车横跨城市去打疫苗。一路上通过了不同居委会领地的层层岗哨，好在通行证良民证齐全，朋友又能说会道，三个小时后抵达医院。打完了针，又花了三四个小时回到家。老两口累得瘫倒在床上。 

 

在上海的外地人，有些人是来上海看病的，一封控，被逼得流落街头两个月，现在终于可以申请离沪通行证了。可是，去火车站的公交没有恢复，不少人扛着大包小包，自己的一家一当，徒步八九个小时，奔赴火车站。晚上候车厅不能进，附近的酒店不接待，不少人只能在车站的草地上、马路边、天桥下面睡觉。离沪手续不容易办，离沪车票难以抢到，离开上海后，还需要在抵达的城市自费隔离14天。从列车的车窗里，望一眼曾经的魔都和眼下的魔怔，一定是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从魔力四射到全城魔怔，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今天（5月27日）是上海解放73年的纪念日。1949年5月29日，高瞻远瞩的伟大领袖在《祝上海解放》一文中写道：“全中国与全世界的人民，甚至我们的敌人，都将以上海工作的好坏，来考验我们党有无管理大城市及全国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