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留学时代 (12. 暗度陈仓 与 莫比乌斯环 )
迈考被陈总认做干儿子,也就等于认陈总做了干爹。
短短的几天里,他收获颇丰,结梅子妈为友,得梅子爸为亲,成就感爆棚。那之后再想到梅子时,他底气满满,信心杠杠,没人时还把哪里听过的一首Funk 风格的歌高唱:I'll get you back, oh, baby, No matter how long it takes…… Come on!
只是,“干儿子”没当几天,更多的“干亲”接踵而至。一天,他正与干爹通过视频热聊、听他大讲特讲“一笔写不出两个陈”的民俗文化时,阎利带小龙小凤跟着出镜。阎利的自我介绍是“干妈”,口气比亲妈还亲,直呼迈考“儿呀”。
迈考尬笑间,两娃又轮番上阵,这个呼“干哥”那个喊“干哥”,彻底把迈考“干”懵,半天没缓过神儿来。
被安排认亲的俩娃,捱不住随后的海聊,先后逃跑。阎利却没走,接着套磁:我家的俩娃就要去美国读高中啦,好想认识一下你这位美国哥哥呢。迈考勉强互动,问去哪个城市。阎利立马回道:洛杉矶洛杉矶,就是跟梅子和你同城呢。
接下来她切换角色,眉一攒唉声叹气:要说还真是愁死人呢,梅子现在太忙,住的地方又窄巴巴的只有一间,俩娃去了住不下哦。交给外人吧,又不放心,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接应人呢。
迈考抓抓下巴随声附和:Oh,原来这样,他们两人还未成年,到美国后涉及很多法律责任,真的也不是谁都可以承接的。
陈总这时抓住机会,正式摊牌:你是梅子的男友,我们最信得过。听梅子妈说,你父母已移民美国多年,大有成就。孩子入境时,就请你帮忙接应一下,让他俩在你父母家过渡一段。至于费用嘛,你算算后给我个数,亲兄弟明算账,干爸不在乎!
两天后,迈考答应了。他没要钱,却同陈总私谈两小时,向他推出了合作条件。
迈考本以为,陈总是生意人,对突如其来的大项目会迟疑不决,可他的反应却相当麻利:只要你能帮我把弟弟妹妹安顿好,其他的都好办。你我已结为义父义子,还有梅子这层关系罩着,彼此应该是最令人信任的生意伙伴。你尽管往前操作吧,没问题!
一拍即合,迈考喜出望外。只是,他与陈总走得愈近,越不敢让梅子知道这一切。又刚好这段时间里,他所在的律所传言甚嚣,将在下个季度结束后,再度裁人。资历不深的年轻人脸上,张张笼罩着阴霾,连加州的大太阳都无能为力。
迈考深知,要想在律所站稳脚,就必须在短时间内交出一份亮眼的成绩单。而他已隐约看到,那份成绩单,正从他同陈总的这场合作中浮出水面。于是,他开始起早贪黑,起草一份项目意向书,欲将其在成稿后,一份给陈总,一份上交公司。这次他要越过移民部的顶头上司欧文,直接呈示给大老板戴维过目。
而与此同时,被母亲和迈考蒙在鼓里的梅子,全神贯注等候的,是身份的敲定和即将开始的职场生涯。她完全未料到,父亲老陈和男友小陈,已经让“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实现了国际化。更无从知晓,半年前差点没被她扔进垃圾桶的那张名片上的那个人,如今已暗度陈仓,成为“陈家人”。
转眼,她给3F公司发出“檄文”已半周。她没收到它的任何回音。还有母亲那边,也未再联系她。自打她对带娃一事明确拒绝后,家里那边消停了。没人再找她,一种出奇的静,悬在空中。
其实她挺想妈的,总想跟她说说话,缓冲一下入职前的焦虑。可又怕聊不好,招来一大堆麻烦,让两人聊复尔尔。思来想去,也只好这么拖着。怎奈日有所思,夜有所想。那天夜里,她在梦里的一连串蒙太奇镜头中,频频看见母亲。画面幽默好笑,张张都自带漫画风。
就“见”她,正正襟危坐于主席台上的评委坐席,神情严峻,高举记分牌,为矿区的广场舞大妈们举牌打分。那神情那架势,简直就是大领导光临小矿山的范儿。
又“见”她,再度接听阎利的求情电话,脸上春风得意,口中毒舌凌厉,敲敲打打连怨带损,俨然古今最不好惹的不二原配。
偶尔也“见”她怂了,被狮子大开口的舅舅给吓出病。只要座机嘀铃铃,她就撒腿往里屋跑,仿佛有贼上门,拉爆防盗警铃……
次日早晨醒来,梅子回想昨夜的梦,既恋恋不舍,又心有戚戚。第六感告诉她,还有什么画面,记不起来了,草蛇灰线一般地躲在暗处。那里面似乎有母亲,有陈总,还有阎利和两个孩子,甚至还有迈考,——但是好奇怪,就是没有她自己……
上班前的最后一个周六,她坐进华人区的一家发屋,告诉被掌柜分派给她的广东小哥:我要剪头,越短越好。
小哥皱眉,问:你勿係要剃光頭佬出家吧?
梅子笑喷,反问:要出家先得超脱,你看我有那个高度吗?
小哥打量梅子,回曰:你勿太高,但係也勿矮,快赶上我啦!
她便说:所以呀,你都没出家,还没你高的我,怎么能出家呢?!
俩人呵呵大笑后,梅子告诉他,她要上班了,担心工作忙没空打理头发,想剪短,又不确定怎么剪,让他看着办。
小哥端相她一会儿,有了鬼点子:既然勿肯定,我畀你剪個充滿不定性的髮型啦。
他随即拿出一本大图册,翻到一页指给梅子。
梅子一看,原来是高中时她想剪却没剪成的一款沙宣短发。因为左右不对称,当场就被陪她去的母亲给严厉喝止。母亲说这算什么呀,一边长一边短,让人看了忐忑不安,久而久之会精神分裂,搞不清你是谁!
时下的自己,不正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是谁吗,接地气!——梅子想到这里,对小哥点点头,说:妥,就这款吧!
半小时后,她成为镜中的不对称短发女郎。就见较短的一侧简约清新,打薄的发丝落于耳后,百分之百透亮。另一侧则发帘密垂,半掩面颊,甚是神秘鬼魅。
起身付费时梅子装把大,给小哥40刀,说不用找了。小哥接过钱,望望柜台后老板头上的电子价目表,发疑问:10刀小费你确定?梅子笑曰:你都把我整成“不知道我是谁”了,还确定个啥,拿着咯。
当然,为避免旁边等候的客人拿眼睛剜她,梅子没敢啰嗦,咽下大实话:即使多给几块小费,她还是很划算,谁让当初为面试方便而租住的老美区,啥都不便宜呢。就说剪个头吧,费用就够她在这里做完同款后,再拎回一兜子祖国来的泡面、辣酱、小咸菜。
扫完货,做吃货。从华人超市出来,她的食欲以n马力的牵引,把她拽到对面广场里的一溜红灯高挂的中餐厅。经过两家大餐馆,她进入一间她和迈考从前来过的小面铺。临窗而坐,她一边等香菇鸡肉面,一边望着对过中文招牌比肩而立的商家店铺,难禁思乡。
暮霭沉沉中,对面的门市房似近又远,亦真亦幻,一时间令人恍惚。虽然不过是一溜小平房,闲逛者倒不少,像极了她家乡的小矿城。那里谈不上繁华,也没有几个人天天花钱买东西,不过都是些想扎堆找乐的人,到街上凑个热闹。
那曾是她高中毕业后逃之夭夭的地方,星移斗转中,又变成她最想回归的景地。
她忽而就想起,她曾经玩过的Mobius环带。高中时她为它剪纸,还捉来几只蚂蚁放在大大小小的带面上,看它们翻来覆去地爬着。大学时她为它列过方程,因其连续变化的不变性质,同数学小组的队友们挣得面红耳赤。
而今天坐于此,她忽然悟到它的另一个非数学意义:人生就如一条莫比乌斯环,你以为穿过边界到达另一面,实不知,自己正沿着那另一面,走向走不出的轮回。
(待续)
女儿画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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