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留学时代 （ 13. 威胁 与 撤销 ）
而今天坐于此，她忽然悟到它的另一个非数学意义：人生就如一条莫比乌斯环，你以为穿过边界到达另一面，实不知，自己正沿着那另一面，走向走不出的轮回。
那日她同迈考坐在这里吃面，他要大碗她要小碗。先吃完后她等他，从碗中捞出最后一根面条放在碟里玩，用筷子将其扭来扭去，好不容易做成一个莫比乌斯环。
他问是什么，她说你猜猜，他立马答道：你还想考住我？——拧劲的手镯呀！放心吧，等我买给你时会拧很多次，弄成个酷炫的大螺旋！
哦，挺不错的想法嘛。——她尬笑，趁他低头吃面，转头看窗外发呆。没一会儿，迈考从吃得净光的碗上抬起头，问她看什么。她随口答，看风景呀。迈考往外睃一眼，摇摇头说：这算什么风景。这里除了好吃的饭菜，无聊透了，一排小矮房而已。哪天我带你去酒庄坐缆车，居高临下，脚下是绵延不断的葡萄山和庄园，那才叫风景呢！
他说完微微起身，隔着二人桌，撅嘴亲了她脑门一口。
她的火气被他混着面汤的口水给熄灭。蔫蔫巴巴的，她默认了他的景是景她的景不是景的说法。
可后来去北加州逛酒庄，她脑后突生反骨，就是不想陪他上缆车。他问及何因，她答恐高。后来独自在下面等他时，才发现心里还窝藏一句话：到底啥是景啥不是景，我用实际行动告诉你。
这会儿想到那些，她暗自哂笑。跟他斗气跟他较劲儿，回头看看都是太认真，对他放不下。今天一个人回到华人区，独自坐在这里看景，反而专心致志，看得更开。——那忽远忽近的家乡，那忽近忽远的爱情，来也终须来，去也终须去。如果说这世界真有什么是不变的东西，那就是无从阻止的变。
香菇鸡肉面上来，梅子吃得哧溜哧溜。正在鼓着腮帮子猛嚼面条，桌上的手机唱响。
乍看挺陌生，细看一激灵。
3F公司？——石化n秒后，她还是接起电话。
简单的问候后，来电的女士告诉她，她是从3F人力部打来的，名叫Kristen。
梅子恍然大悟，原来是最后一次面试中的冷面女高管，——“萝丝妈”。她的声音如此干硬，让她想起她那如同经过风干的、腊肉一般的面孔。
礼貌的问候后，梅子回道：Kristen，我有点意外，周六从公司打电话……你确定是……找我？——某种不祥之感袭来，她多么希望对方搞错。
你觉得在HR方面供职多年的我，会弄错对象吗？——克莉丝汀反问。
果然来者不善。梅子拿起纸巾擦擦嘴角站起身，一边穿过堂吃的顾客，一边听电话：是的，May，我周末一般不工作。不过，它被昨日副手转给我的一封他无法处理的邮件所打破，而那封邮件，正是出自你。我看完后，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快速同你取得联系。
是陈述，还是抱怨？梅子感到了继续对话的艰难，不得不靠在外廊的一根方柱上。
这时就听“萝丝妈”问：May，你这封信写得很严肃，充满法律知识和辩词。可无论是你的简历，还是上次面试，你都没提起你的法律背景。所以我想问问，你是不是漏掉这方面的信息提供？
Umm…… 关于，关于我给你们的资料，是……是完整而真实的，没有疏漏。——梅子招架不住，语言碎片化：不过，不过在写这封邮件前，我……感到非常不安，疑问重重，所以……所以咨询了法律专家。
Aha，难怪字里行间充满了……——她停住，忖度着什么。
梅子等在那里，紧握电话，心脏砰砰砸着胸口。
充满了威胁，这让我非常遗憾。——“萝丝妈”说到这里，似乎担心梅子听不懂，“体贴”地放慢语速：May，你知道吗，你的专家可能帮了你的倒忙。我很担心，这封信一旦被公开，所有参与过决策的成员，都会重新考虑你的工作申请，到时候会不会取消这份offer，真的不好讲 ……
梅子一听慌了，迫不及待地申辩：Kristen，请不要撤回，请不要！如果你感觉这封信有失妥当，我愿意更正，愿意道歉，但请相信，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我想那位专业人士也不是。我之所以发这封信，是因为在有关我身份的问题上，3F一直缺乏清晰表达。而在我收到Offer后，先是回以接受，后来发现身份方面不透明，就几次打电话过去确定，却一直没得到你们的答复。所以情急之下，我才不得不这么做的……
Okay ,okay。——“萝丝妈”打断梅子，不耐烦地说：这些我都听到了，我也会反映给决策小组。但我必须告诉你，你有你的理由，公司有公司的立场。结果到底怎样，我真的很难说……
Kristen，请再给我一个机会。——梅子急切请求：我愿意在你们决策小组再度开会时，到现场解释，对整个面试的过程做个回顾，对我身份的现状做出详细介绍，以取得大家的理解和宽容……
这时却听“萝丝妈”冷冷一笑，回道：May，比起现场解说，还是这封经过深思熟虑写成的邮件，更能代表你吧。你觉得，决策小组能认为一个写过恐吓信的人，日后会成为本公司忠心不二的员工吗？
梅子一看没越求越没余地，也急了，干脆豁出去：Kristen，如果你一定要认为那封信含有威胁，也请看清，它是次生的，是不得不为的副产品，因为公司带给我的身份威胁，明明白白地在先。如果你不给我机会解释，决意要撤销Offer，我也无能为力。但请记得，那样做的结果，定会对我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因为还有两周，我OPT的失业准允期，就到限了。而在这两周里，我根本来不及找其他工作，你看着办吧……
不知是信号不好，还是对方撂了，电话中断。梅子怔怔地靠在那里，一时间缓不过神来。半晌，她摸了摸脸上的虚汗，却触到两滴冰冷的水珠。她骂自己废物，使劲一抹，却像碰到自来水开关一样，泪水汩汩而落。无奈之下只好转过身去，面对柱壁，让自己流个痛快……
接下去的三天，她不敢查电邮，很怕直面3F的“邮箱炸弹”。周三报到。捱到周二下午下班前，她以自投罗网的勇气点开信箱，在杂七杂八的广告中上下找寻，再到Spam and Junk里查看一番，竟然没发现有从3F而来的任何邮件。
撤消通知还没发出？或是这次用纸本寄邮？眼看明天要上班了，还是得死马当活马医，打个电话确定一下。深呼吸n次后，她抓起手机按过去。
总机接线员按其要求，转到HR部门。接电话的是位男士，报名时梅子听出来，是曾经参与过两次面试的黑人面试官，——汤姆。
梅子打完招呼，告诉他她是May Chen，汤姆就热情地回应道：Oh，May，是你呀，我记得我记得。明天新人进来报道，很高兴又能见到你。现在Kristen去隔壁的复印室取文件了，副手们也不在。我过来找她办事，碰巧接到你的电话。在此先祝贺你被录用，正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这本是一套客气话，梅子却十分意外。她战战兢兢地问：Tom，你确定关于我的Offer，没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你什么意思？——汤姆反问。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明天我还是可以去正常报到，对吧？
为什么不呢，有谁通知你不能吗？——汤姆听上去更懵。
没有没有……大概入职前我太兴奋太紧张，疑神疑鬼，所以想打电话给公司确定一下。
Oh，I see，I see……——汤姆呵呵笑了，随后说道：May，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因为我年轻时开始第一份工作前，也是一样的兴奋和紧张呢！
汤姆，拜托，别用过去式，就说现在时，现在时……——梅子在心里祈求着。
果然就听汤姆说：May，你不要过分紧张，想太多。如果公司发出去的Offer有任何改变，会通过决策小组再度开会来决定。可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收到有关这方面的复议通知，所以现在完全可以这样说：明天见！
（待续）
插图：女儿从前的一张作业草稿：Cy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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