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印度店二月末就有新鲜的蚕豆卖,买回来,剥除一层皮,拿到太阳底下晒成干的,再泡湿了,等待它发芽,种到地下。小苗一点点长出来,每天都看好几趟。这块小小的地是草皮挖出来的长方形,四边有砖头垒好,簇簇新的蟹红砖---他日簇簇新的石青色苗苗长出---蟹红压石青,该是多好的气象。
幼年时见过外公种蚕豆,高的花台下面窄窄的种一排蚕豆,是我外公花园里唯一的菜蔬。外公是这条街上成分不好的类型,在外唯唯诺诺的做人,在家里又严厉弹压家人,惟恐出一点差池。有一年外公精心培养出来墨菊,说是稀罕,街道上的干部上门来参观。一干子人在高的花台前面踱步,我们孩子们被拘在后院竹林里面,眼里看到的是同样也躲在花台后面的石青的蚕豆,开出淡紫色花瓣。
当我自己能够自主选择菜品时,不知为什么蚕豆率先冒出来,我想看看它长在我的家里是不是记忆中的样子。我想看看它“喧宾夺主”自由生长的样子。
然后我就发现某一天的早晨开始,它遭到了蚜虫的攻击,叶子上出现一块块黑斑。我用网上查到的方法,配了药水去杀虫,不能杀尽。这块原来的草坪地,或许是蚂蚁未除尽,急急的种上了蚕豆。难为它们又勉力的长了一阵子,勉强开出一点点花,终究不能结果。躲在高高花台后面的蚕豆粗壮有力,虽不能人前出风头,倒自有“野蛮生长”的快乐。直到有一天,我看着病怏怏的植株,实在揪心,狠下心来,一并拔了去!始于儿时的一个种植愿望,也一并在心里拔去了。
土壤的事,再一次给我上了一课。接着蚕豆,杨花萝卜也长不出来,或是季节不对,只长叶子不长根,也被我拔掉了。两个失败,让我突然意识到,或许在北方住的太久,一旦踏足温暖的南方,陡然间生出一种饥不择食,慌不择路。我的种植梦原来是裹着一层玫色的糖纸的,
我们所喜欢的鸡毛菜在炎热的夏天也是长不好的,长成时叶子一片片枯黄。事不过三,拔掉鸡毛菜时,我想我不会再急急的补种啥了。我要把梦铺在现实里面晒一晒,谋定而后动。
也有收获,苋菜和空心菜一直长势良好,一茬又一茬,深慰我心,优待我胃。
甚至还有余力,收割了包好送给朋友,好在我们初来乍到,朋友也没几个,小地出产,尚且够。
头一回种四季豆,豇豆,可不知为啥,豇豆结的短小,只有四季豆那么长,而四季豆,嗨,干脆不结了,生生把自己变成了观叶植物。
曾无意中种下了一颗红薯和秋葵,发现它们的叶子,美的不像话,以至于它们会不会结果子,我已经不在乎了。
如果不是自己尝试种菜,这些植物瞬间的美,是没有机会领受的。这大约也是种植的另一种诱惑。
据说今天我们已经创造了最热的六月记录,接着还在破七月的记录。难为了这些植物,当人躲进空调里时,他们只能肉身抵御。但有的植物越热越显英雄本色,比如秋葵,绿色如常。倒让我心里起了几分敬意,我们并不能知道造物的秘密,只能从自己出发,以平等的视角,视它们也如你我一样的生命。
小地杂种,瓜类们挤在一起,竟然有了混血儿。我叫做“南黄瓜”(和南霸天no relationship),有可能是蜜蜂干的,但也有可能是我的手术失误。这样的南黄瓜有好几条,家老爷问怎么吃,我说黄瓜的部分凉拌,南瓜的部分水煮,各从其类。
但是也有这样的,让我担忧。这是学了人的样子吗?啊?也内卷?
我的种菜,经过累积的失败,到了第二个阶段,前面不知道还有多少种失败在等着,遇见我。我每天顶着高温按时浇水。有一个清晨,马齿苋在一个粗粝的纸板上,用光画了画,我蹲下来看了好几遍。带给我美好的写意
是既定的收获之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