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金融时报》神通广大的记者突发新闻,捅出(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即将再次试图访台【1】,又一次引爆已经极其紧张的美中关系。不久前佩洛西就计划访台,阴差阳错得了冠毒,才把那事给拖过去,可靠拖不能解决问题,佩洛西一生反共丰功伟绩,自己又马上被党内后辈赶下台,明年初不论选举如何即将卸任【2】,挂印前能在保证台湾独立上给自己留下烙印,势在必行。
中国和美国之间对日益恶化的两国关系一直相互指责,都是“责任全在对方”,美国说中国在贸易、经济发展上利用、欺负美国,国际上造反,尽管自己从中受益,却企图取代美国为领导的“国际秩序”(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一直切香肠似的,一步一步壮大,直到威胁美国;中国则指责美国违背、放弃中美三个联合公报,逐步支持、扶植台独势力,也是一步步切香肠,把台湾发展成事实独立【3】。在台独上,美国抽中国脸,已经抽了好多年了,从1990年代的台海事件开始,中国一直示威,一直抗议,但都没有什么用【4】,美国一开始有所顾忌,但川普上台后,因为闯王本人脑子不好使,其政策大多被美国反华势力操纵,对他们来说,反华一可以转移国内矛盾,二可以重新把美国资源移向军工产业,继续拉大美国与全世界的差距,三中国确实在威胁美国的地位,威胁美国的地位就是侵犯美国的利益,所以他们绝对是把中国视为美国不共戴天,事关存亡的死敌,宁愿损害美国体制,宁愿自己发展成一个专制国家,以专制对专制也要把中国置于死地(如博明【5】),结果美国的反华运动由渐渐升级到指数似的,跳跃性地迈入到一个全新,对抗性为主的阶段,以前的接触为主的策略(engagement)宣布终结。
如果你对美国的台湾政策不太熟悉,它的要点如下。首先中国和美国的说法不一样,中国叫“一个中国原则”(One China Principle),美国则把自己的台湾政策说成“一个中国政策”(One China Policy),以前美国厉害,没必要、也不愿意闹僵,就模模糊糊对两者不加分辨,这是美国更为广泛的一种策略,叫“战略性模糊态度”(strategic ambiguity),主要是指如果中国武统,美国对是否出兵不置可否,不说出,也不说不出,让中国不敢轻举妄动。我把这种说法扩大了,以前美国不怎么追究“一个中国原则”和“一个中国政策”的差别,中国打不过美国,美国不说,中国也就不提,大家心知肚明,不撕破脸【6】。“一个中国政策”最关键的,是美国承认一个中国,中国(大陆共产党)政府是代表“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我在这里把“中国”带上引号,表示中国这么一个在国际社会中的实体】,但不承认中国对台湾的主权,美国说“美国承认中国声明了中国对台湾有主权”,就是“朕知道了”,不置可否。在当时中国(大陆政府)加入联合国的时候,不少国家都采用了这种态度,在中国没什么势力的时候,大家也不计较,中国也不坚持,现在,美国可是不干了,美国现在是说,“美国只知道‘一个中国政策”’,不知道也不承认‘一个中国原则’”,这已经成了美国公开的政策,而且不停地说【7,8】,说值了,“中国政策”实际上是不承认(更确切地说,否认)中国对台湾的主权,美国自己争辩的,是直接支持台独,还是不支持台独,也就是说争论的只是程度而已。但因为否认中国的主权,不正式独立也形成了事实独立,美国就看你中国有什么办法。拜登上台后,也意识到和中国对抗是美国的首要外交目标,同时自己还面临两大难处,一是“人才济济”的班子除了沿用上届政府的政策之外别无良策,二是国内反华风气太盛,拜登没有自己拿出自己策略的能力和勇气,所以有“小川普”之称,基本沿用老一套。虽然在结盟上拜登当局确实把习近平打得落花流水,加上习近平配合,馊招一个接一个,使得中国日益孤立,但没有实质性地改变两国关系日益恶化的状况,也没有使得中国有所反悔。这点,使得中国(某些人)格外得意【9】:
王毅表示,习近平总书记作为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总设计师,洞察国际风云、把握时代脉搏、引领世界潮流,提出一系列原创性外交战略策略和重大理念倡议,创立了习近平外交思想,为新时代中国外交提供了根本遵循和行动指南,为解决全球重大问题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为推动人类发展与进步凝聚了共识与合力。
然而,中国回应手段越来越激烈,也是由于美国一步步升级所造成的。尽管美国不承认中国对台湾的主权,但中美三个联合公报有一点,美国不支持台湾参加涉及主权的国际组织,美国一直是遵守的,但最近美国连这个都不买账了,一步步“为台湾争取国际空间”,美国坚持说这是因为中国在剥夺台湾的空间(与台湾争夺外交关系),飞向台湾,威胁台湾的军机越来越多,可对中国来说,这又是蔡英文当局的台独倾向所致,现在台湾无疑已成了美国的一枚棋子,任何能通过台湾来打击中国的手段,美国都在鼓励【10】。这一切,和不断升级的对台军售同时发生,通过对台军售,美国抽中国脸,已经抽了数不胜数了,那是最明确,最公开否认中国主权的行为,中国每次抗议,都只能道象征性的地步,保证自己在自己的老百姓前不那么丢脸罢了。
到此,中国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佩洛西在此时触怒北京,在众目睽睽下,中国想忍,也不知道怎么忍。这种通过各种方式途径支持台独,已经是美国(和西方)所有政客招揽民意,收买政治资本的手段,过去几年发现越来越好使,每次都打脸,每次中国都只能挨打,大家觉得没有任何代价,也没有任何后果【11】,一点点切香肠,得寸进尺,但这种美感,被中国感受到了。什么是没代价,没后果呢?就是大家觉得你狗屁不是,每次外交部“强烈抗议”,就过去了。如果美国觉得揍你就揍,揍完了一顿快感,那中国岂不成了出气包了?以前没法子,现在习近平马上升为太阳,大家“高举旗帜、感恩奋进”,只会“两个确立”、“两个维护”【12】,全国人民、各级干部都没脸,不需要脸,只有习近平的脸【13】,佩洛西是欺负到太阳头上来了,全国人民都眼瞪瞪地看着,等着太阳发话。
民间也不是没声音,胡锡进第一个跳出来,要军机飞跃台湾,要军机给佩洛西护航【14】,中国政府也说“后果自负”,暗示会有严重的后果【15,16】,据说,上次佩洛西闹事,一位解放军退役军官就给美国一位国安界的暗中通告,“解放军肯定不允许佩洛西降落”【17】。那么解放军有什么手段?
据美煤总结【18】,中国有增加飞向台湾的军机数目,越过中线,发射导弹,飞跃台湾,给佩洛西护航等策略,但更狠的,是宣布空域禁飞【19】,这大概是拜登出来说“军方不建议议长访台”的原因【20,21】,之后,出现了一场总统和议长之间通过公开渠道的对话。
此事捅出来,原来就有猫腻,肯定是有人希望生米煮成熟饭,或者有人暗中阻止没成,希望公开后压力足够大,佩洛西会知难而退。睡王不敢给佩洛西打电话,而通过只能公开,说明睡王觉得力不从心,还找个“军方”借口,佩洛西也不打电话问问,也是公开回复,而且很含糊,甚至暗示行程没有定【22,23】,很有一种试探的味道。不过,《政客》就没那么客气,明确指出这已经是美国两个政府部门之间的纠执【24】。很显然,军方觉得中国这次不是咋呼,是要来真的,一旦佩洛西坚持访台,两国之间一场危机立即发生。不能说行政部门怂了,只能说行政部门觉得此行没必要,这就是说,佩洛西访台触犯了中国核心利益,越过了红线,虽然议长访台有例在先,那并不意味着现在可以重复,什么是核心利益,什么是红线,是由“受害方”决定的,没什么道理可言,相对而言,此行并非美国核心利益。
显然,(美国)政府行政部门已经和佩洛西打过招呼,公开,肯定是因为她不当一回事,结果用此下策。到此,很可能大家都已骑虎难下【25,26】,美中台三方都把这当成己方最大面子事件(面子在西方叫信誉(credibility),名不正言不顺,一旦用了“信誉”一词,西方就高人阿Q一等),“难道美国任何(涉及外交)政策都要看中国脸色?”拜登刚说军方不同意,台湾就觉得伤了台湾的感情【27】,台湾总是首先把自己说成受害者,受害,中国霸道,欺负弱小个体,但这自然就暗示台湾是一个独立,有主权的个体,中国的行为,是“无理取闹,小事大作”。这场较量,不经意地成了中国政府、美国政府、美国政客、台湾之间的角逐,而且不是打打闹闹,而是真的,有可能发生的一场世界大战。
对(美国)政府的“谨慎”,马上就有人不服,你睡王三番五次“说漏嘴”【28】,要出兵保台,不是更甚于议长访台【29】?凭什么说佩洛西过分?对中国来说,问题是睡王说什么,中国没法阻止,飞机飞到台湾,中国是有办法,只不过一直没用,或者不敢用,或者觉得“时机未到”。中国现在估计是再也没人有幻想了,还觉得美国不会出兵,美国肯定会,能控制这一场冲突时机的,是中国。现在中国肯定觉得时机不成熟,解放军肯定打不过美军,不过解放军在台海未必打不过美军,连美国人自己也没有胜算。有美国人说美国人命贱【30】,美国人不怕死,打起仗来解放军一旦几万人丧命,习近平肯定被推翻了。这是美国最常见的对中国的误解。统一台湾,中国人不怕死,也不怕死一大堆,几万人,中国上上下下都不在乎。不是中国对冲突有错误估计,而是美国对台海冲突的残酷性缺乏认识。所以此时拜登用此下策,实在有其必要【31】。
当“空域禁飞”的消息传出,美国一片哗然,觉得这无异对美国宣战,不少人断定“中国不敢”,美国国家利益两大本营《华尔街日报》和《华盛顿邮报》纷纷发表社论【32,33】,不仅支持佩洛西,鼓动佩洛西继续访台,还预言中国是纸老虎,一捅就穿。在美国,政府还是坚持维持“战略性模糊态度”,累累表态“美国台湾政策没有变”,但现在和平统一已经没有可能,美国坚持要和平统一,就是不允许统一,所以“战略性模糊态度”只是双方不愿意马上撕破脸的一张遮羞布。事态蒸发中,佩洛西本人找个借口:“我不主张台独”【34】,但这种话,上面解释过,绝对没有任何意义,都是空头支票。
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7月22日在阿斯彭安全论坛上重申,美国的“一中政策”并没有改变。他表示在台湾问题上,“模糊必须是战略的特征”。https://t.co/tOfzzxeKz8 pic.twitter.com/11RRkrjH40
— 美国之音中文网 (@VOAChinese) July 23, 2022
中国人有句怨言:“民主对美国有利,美国就推行民主,主权符合美国利益,美国就强调主权”,美国这种“灵活使用”双标的手段确实举世无双,但你也不能不承认美国每次把大家耍了,过一阵子大家又重新回到美国的怀抱,中国就没这个本事,中国在世界上有一定的影响力,但缺乏号召力、领导力【35】,这点,你得服。只是这种所谓按原则处世办事的方式,就是依赖普世价值,看上去很好,行为很一致,但后果是万事无大无小,所有利益都是(美国)核心利益,最终必将疲于奔命,这是佩洛斯此行最大的荒谬之处。一向稳健的何瑞安【36】也觉得此行不妥,因为佩洛西就是为了颜脸、场面,但估计没人能拦得住佩洛西,有一点,连他都没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和后果。
一周多前,美国放风说拜登即将和习近平通话【37】,佩洛西访台事发当天,拜登又亲自说:“我和习主席会在10天内通话。”【38】不论通话的目的是要求中国在通胀上帮一把,还是借机训斥中国在俄乌冲突中站错队,或者寻求降温、稳住、避免差枪走火的机制,拜登这么说都显得很尴尬。《华邮》有一篇内幕报道【39,参见40】,基本重复其他媒体已经报道,描述了拜登当局的认真(或者紧张)程度,但有一些额外的细节。那就是中国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形如宣战?是因为中国已经不再接受“政府控制不住其他部门”,“其他议员已经去了,这没什么区别”之类的借口,在中国看来,佩洛西是个惯犯、主谋,美国怎么说都是废话,我们中国觉得这是单方面改变现实,是挑衅,是宣战。,别怪我来狠的,有小道说中方的警告是东部战区给美国亚太战区送去的话儿【41】,勿謂言之不預也。美国很多人都出来说中国搞错了,美国政府由多个独立部门组成,是美国的优越性,(行政)政府没法禁止(立法)部门的独立行动。其实,中国没搞错,你独立不独立,对外人来说都是屁话,如果一个部门同意,另一个部门不同意,不是你的优越性,而是你家里出了乱子,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想开大,放马过来好了,说白大家好知道下一步做什么。所以说这种为了表态而做出的无谓,极其危险的姿态,不仅仅危及中国利益,也威胁美国利益,《金融时报》专栏名笔卢斯,绝对是美国体制的捍卫者,称习近平为独裁者,他都觉得佩洛西以公谋私,实为支持台独,不惜两国开战,他把佩洛西叫做“有权却不负责任”那种,给全世界带来危机【42】。
昨天,中国似乎又将此事升级,据美煤透露【43】,美国政府亲自给议长陈其厉害,中国政府通过公开、幕后渠道三番四次给美国信号,如果佩洛西越过红线,中国绝无容忍的余地。你看来肯定觉得匪夷所思,美国政府比谁都着急,驻华大使立即停止原来回访华府的计划活动,返回北京,保证习拜通能“达到目的”,对中国一向狠的国安委主任苏利文带头反对(佩洛西此行),美国盟友都表达了担忧,打起来怎么办?
没什么说的,美中两国都有那么一些人,大家都痒痒,觉得不打不舒服,打了,你们(指自己国家的跪族)的幻想就没了,老老实实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44,45,46】。可怕的是这种态度已经蔓延到其他宁愿忍也要避免冲突的群体之中,恰如一战,大家明知危险,却还是心甘情愿一步步走向毁灭。
这一点,在美国尤其有广泛的市场,美国极端反华派推行的,是彻底终止战略性模糊,宣布武装保台。想想这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把中国逼急了,如果最终的结局是中国(被迫提前)武统,美国联合西方对中国全面制裁,要么美中打核战争,要么台湾还是被中国占领,中国经济是遭受重创,但全世界经济同样遭受重创,包括西方,尤其是发达国家之外其他国家,而且台湾是“丢失了”,那美国达到什么目的了?如果你以为封锁马六甲海峡就能迫使中国就范,那你是生活在一百年前了,中国只要重新烧煤,大家就一锅端,如果美国能把14亿人困死,那么人类生存的价值也就毫无意义【47】。
这也许是为什么宇宙间没什么高级生物的原因,大家都忙着追求“主义”(或者用主义掩盖的私利),升天去了。
【资料】
【2】她其实乐不得,今年民主党肯定被血洗,议长位置不再由民主党控制。
【3】这只是一个方面,遏制中国发展(崛起),威胁更大。
【4】由此引起的中国军队卧胆尝薪,才是中国当时学到的唯一教训,但中国军队随即陷入空前的腐败,发展只是在习近平反腐后才正式好转。
【5】Matt Portinger。
【10】小小立陶宛欺负中国的原因找到了
【16】Nancy Pelosi Taiwan visit: China warns US of 'forceful measures' if House Speaker makes trip | CNN
【17】葛来仪(Bonnie Glaser),Bonnie Glaser / 葛來儀: "The Chinese appear to perceive the need to demonstrate that the US cannot keep salami slicing its one-China policy with impunity...in April a retired PLA officer warned in an email that China’s air force would stop Ms Pelosi’s plane from landing in Taiwan.",参见【11】。
【35】中国其实缺乏增加号召力、领导力的基础,不论王毅如何马屁,都只能蒙自己。中国通过扩大吸引力来增强号召力、领导力的唯一机会,是开发市场、扩大进口,这点,恰恰是习近平反对的,而且这种观念在中国很有基础。
【46】裴洛西访台恐招中国“回应” 华邮:美军拟派航母战机 | www.wenxuecity.com(作者是个疯子,原文:Opinion | Pelosi's Taiwan trip puts Biden in a bind - The Washington Post,但他愿意是拜登已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47】2021年粮食进口是总需求量的20%,相当高,见:中国粮食进口量再创新高,食物自给率持续下降 (yicai.com),国家统计局关于2021年粮食产量数据的公告 (stats.gov.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