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之后(33) - 大嘴中计

每当我贴出一篇博文,屋后形单影只的鸟儿便唱出啾啾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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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故事。”大嘴说,“不过,你就是书上说的那种懦夫。我没有完全明白你的那份情感,但对于技术,看看如今文明的发展,你不觉得当时有些杞人忧天吗?”

蔡玉再次漂浮起来,迎着开始变暖的阳光缓缓地前行,他想,大自然内含了正与反,好与恶,这是它的本性,所以我可以坦然接受我的一生既有快乐,也有悲伤,既有幸福,也有不幸。但我绝望的是人间有太多的偏见、算计、奸诈和背叛。这些人性的险恶远远超出了大自然的阴阳平衡的本意。人心如黑洞,有正向和反向的黑洞,也有天使和恶魔的灵魂。他想起卫东的一个观点,那就是人类的矛盾本性既是大自然两面性的体现,也是情感这一额外自由度的反映。他又想起与卫东对大嘴的猜测,现在对他依然感到有些捉摸不透。于是,他说:“在某种意义上,人类就是宇宙里的一种邪恶,他们创造了一个极具破坏性却自以为豪的文明,其实只不过是利用了大自然的一些便利罢了。人类并不是大自然的一个最好产品,这也正是为什么只有肉体消亡之后,灵魂经过层层修炼才可以逐渐接近宇宙的真相,明白它的终极目的,升华为真正的携带着宇宙基因的秘密但超越了其轮回循环的神。”

大嘴沉默良久,终于回应道:“我同意人类是一个有着种种缺陷甚至丑恶的过渡品,但宇宙赋予终极使命的对象恐怕不是我们梦想成为什么的黑子,因为我们再怎么修炼,也终究还是人类这一凶残动物的灵魂。我觉得如今取代了人类的莱顿人倒更像是执行宇宙使命的真命天子。”

“你是说莱顿人也有灵魂,也会有死亡并脱体为灵子?”卫东立即问道。

“莱顿人不会自然死亡,他们也不需要变成灵子才能成为宇宙使命的执行者!”大嘴不假思索地回应道:“你不幸出生过早,又离世仓促,不能像渐冻人那样与莱顿人在同一个时代生活,感受他们的不同。”

蔡玉缓和了之前的语调,附和说:“我觉得你说的有些道理。人类社会鱼龙混杂,有不配为人的畜生,也有自以为神的狂徒,而庸俗的大众不是算计的市侩,就是本能的奴隶。”

大嘴:“本能?你是指直觉吗?”

“不是,不过你的思维倒是有些奇怪。”蔡玉盯着大嘴沉思了一会儿,又说:“我是说人类在认知灵子以前,只是在浑浑噩噩地过着自以为幸福的生活;在了解并开始利用灵子之后,更是放荡形骸,完全放弃了对生命目的的追求。作为整体,人类社会和历史就像其中的每一个个体,每天都在排泄污物,有些污物甚至会像呕吐和浓痰一样从嘴里排泄出来。有些人只有在死亡的刹那才幡然醒悟,也许,人类文明只有在灭亡的瞬间才后知后觉。”

大嘴表示同意:“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渐冻人要被莱顿人代替的原因。”

卫东忽然叹了一口气,感慨地说:“师父曾说我因为与黑暗相处太久,人类的一切在我的眼中都是生无可恋,死不足惜,突然出现的阳光也会刺得我睁不开双眼,看不清光明里的美好存在。看来,你比我还要更加地悲观,完全就像一个老人,对于年轻人的懒惰、贪玩与好动深恶痛绝,觉得世风日下,人类正一代不如一代地堕落下去,事实上,那些小时候好吃懒做的后代,在成人之后无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人类的文明也一直在加速进步。人类社会的结构自有其张力促进其前进。其实,在神的眼中,自恋与自卑就是太阳眼中地球上白天与黑夜的两面;我们既不能狂妄自大,也不要妄自菲薄。这方面,我们俩都要像史明兄学习,他在那个充满了鸡毛蒜皮和物欲横流的时代,学会了把得失成败和喜怒哀乐都存放到历史的长河和无垠的宇宙中。我们要学他懂得如何把泪水洒进大海,让笑容汇入骄阳。”

史明受到了卫东的表扬,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如何回应才好。蔡玉转向大嘴,问道:“犬兄,我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你,又一直掏心挖肺地跟你说了这么多内心的真情实感,狗是忠诚的象征,你会一直忠于老大吗?毕竟你还是他的手下。”

“我在老大手下帮忙不假,但他并不是我的主人。”四口犬说,“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既然你觉得我具有狗的品质,那我就只忠于我自己。对了,渐冻人有一种说法,认为每个人都有三种自我,一种在梦境里,亦真亦幻;一种在意念里,或左或右;一种在生活里,有喜有忧。我很想知道你觉得自己的真我是哪一种?”

“老实说,我在人世里的很多乐趣都是在梦境里获得的,也只有在夜晚的睡梦里我最放松。”蔡玉好奇地反问:“请问犬兄为何有此一问?”

“我只是想知道蔡兄是不是一个再生人,看来你的人生多少是被前世的灵子注定了。前面我们谈论了人类太多的丑恶和缺陷,我就是有些好奇,有那么多人的灵魂是前世的灵子,而这些再生人,这些再生的灵子,并没有拯救自然人于消亡。你的经历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你选择了逃避,而不是抗争和改变。以前有一个研究,认为人类很多革命性的理论和发明都或多或少是由再生人鼓捣出来的。你看看现在,那些渐冻人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还有少数不认输的试图以卵击石,所谓灵魂转世可以提高人类,就是个笑话。。。。”

卫东打断大嘴,纠正道:“以前再生人有所成就是因为转生的是圣子乃至道子,后来转生阳世的都是些俗子,自然人尚未毁灭,圣子和道子也没有消亡,一切皆有可能。”

大嘴刚说出“是吗?”,就听史明一声惊呼,卫东和蔡玉也同时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安,一种隐隐的说不清是不自在还是恐慌的颤动一闪而过。就在前方,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毫无征兆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似乎是在祷告,又像是在作揖。史明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其他几位也都围拢过来。

“他失能过多,马上就要死了”,史明说,“看起来是个盲人,我们需要救他吗?”

“既然卫东说我对人类过于悲观,那我们就证明一下自己的人道。”蔡玉说,转过去又问身后的大嘴,“犬兄有何高见?”

大嘴沉吟了一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道:“他不过是个普通莱顿人的普通灵魂。我们可以用实灵移炙而不是虚灵强输来让他复活,这样会快一些。”

果然是个瞎子。在接受了史明输入的实灵而慢慢实化之后,他依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双手合在一处,对着史明的方向不断地作揖。史明想起了生前经过寺庙时看见的那些有真有假的盲人,他们在门前的路上一字排开,或沉默地等待,或召唤着路人,在智能化已经逐渐普及的时代,依然侍奉着古老的神秘职业。

见他一直合掌作揖,史明便好意提醒道:“先生,我们既然都到了灵界,就不需要劳驾您给我们算命了。”

“他不是在求你算命!”大嘴在他后面用一种挖苦的语气幽幽地说:“他是在向神祷告!”

“可我不是神啊!他为什么要向我祷告?难不成是向你?”史明转向身后的大嘴,也略带讥讽地反驳。

瞎子对他们的问话和议论不理不睬,只顾着不断地膜拜,嘴里嘟嘟囔囔、模糊不清地絮叨个不停。也许他就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史明观察了半天,心想。这时,他的喃喃自语终于有些清晰了:“神啊!请宽恕那些无知者的罪孽吧!他们生前有目却不如一个瞎子;死后有灵却无异于一帮畜生。您的恩德普惠群生,您的光泽照遍众灵。您是当世的主宰,您是来生的救星。神啊!崩塌就在眼前,毁灭即将来临,我们前生后世的俗人都是您的羔羊,请挥舞您的鞭子,带领我们走向新生吧。。。。。。”

卫东和蔡玉一直在静静地观察,他们不明白这个神神叨叨的瞎子为什么要幻化为生前的模样并保持着以前的姿势和动作。在灵界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当低阶灵子与高阶灵子相遇时,无论是友是敌,无论先前是何种形态,低阶都应当立即改变为高阶当下的形态,并保持这个形态直到脱离,如果变回原先的形态,不是主动认输,甘愿就擒或趁机逃离,就是蓄意挑衅,舍命相搏。顺应高阶灵子的形态,既是向对方示好免除误会的一种姿势,也是保存能量以应不测的一种防备。圣子一般都以不同色泽的光点或光球的形式出现,所以,每当遭遇圣子,喜好以生前模样晃悠的俗子们一般都会赶忙撇去伪装,回归到灵子的本有状态,就像调皮捣蛋的学生,一见到老师,赶忙正襟危坐一般。这个瞎子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是特立独行,桀世傲俗?他所声称或侍奉的神又是有何指代?

史明似乎心有灵犀,也怀着同样的疑问。他绕着瞎子转了一圈,回到原位时站到了大嘴的身后,又听了一会儿,试图打断他神经质般的唠叨,没有成功,便有些鲁莽地顾自问道:“你的神叫什么?你挡住我们的去路不会只是向我们布道吧?还是要阻止我们去做什么?”

瞎子依然没有理会,但忽然一改刚才神经质般地说教,咿呀哼唱起来:

水满溢来月盈亏

得意忘形终无归

恐龙称霸千万年

如今徒剩尸骨堆

又有柔弱后来者

无硕无力有智慧

区区千载便称霸

可叹乐极便生悲

聪明反被聪明误

自掘坟墓种族废

铿锵说唱的瞎子忽然停了下来, 作势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又用手使劲往下一拍,像极了古时拿着惊堂木惊吓听众或为之提神的说书艺人。史明猜测他的这些动作可能是生前说书时的习惯,现在只是下意识地本能反射而已。果然,在做完这些动作之后,他便进入了说书的模式:

话说很久以前有一种文明,他们自称为休门人。休门人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几千年前有一个帝王,生了两个儿子。一个用头发培育而成,叫改;一个在脑袋里孕育成人,名器。次子器替父王管理着国家事无巨细的吃喝拉撒,而长子改则接管了皇帝的一切内政外交。臣民们管他们叫做双驾马车,也有的称他们为国王的左膀右臂。渐渐地,臣民们习惯了这个模式,一切都以改和器马首是瞻,帝王倒也乐得清静,可以尽享清福。但管理国民们的生活日常费心劳神,令人心力交瘁,日久天长,器的手下便心生不满。他们痛恨父王的偏心,嫉妒改和他的门徒高居人上、颐指气使,并鼓动器另立山头,也算对得起自己劳苦功高的一个名分。器并不为小人们的谗言所动,他有更大的抱负和目标,只是在等待着一个机会。改是用父王的一根发丝培育而成,他的手下和弟子又都是借用他的皮肤、指甲等等身体的某个部位提取基因培育出来的。十几年之后,一个从遥远他国来做生意的商人带来了某种疾病,改和他的门徒们大多缺乏天然的免疫能力,遭此一劫,不是抱病而亡,就是一蹶不振。器乘机进言父皇,夺取了军政大权。在内外都做好布局之后,器先是利用先天缺陷为由禁止了改的后代的繁衍,之后,又以孝敬的借口把父王幽禁起来,让他抑郁饥饿而死。

瞎眼艺人又抬起左手,做出喝水的动作,从叙述改回到吟唱:

历史从来有循环

传说有时会兑现

休门文明高发达

万事无须躬亲办

一切活动他人为

两种代体被创建

俄狄浦斯藏其中

        。。。。。。

“你这个满嘴胡言的骗子,又在这里妖言惑众,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史明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响起的一声大喝吓了他一跳,蔡玉也吃惊不小,刚才完全沉浸在瞎子艺人的故事中,一点也没有留意到,一个瘦削高挑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就在此时,只见卫东一个跳跃,挡住了气势汹汹、扑向瞎子的来人。虽然这个人依然保持着生前的高大形象,而挡在面前的只是一个光点,但这个光点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气势裹挟着自己,令他僵在那里。

“你认识他?你又是谁?”卫东问。

“死到哪里我也能认出他来。”来人忿忿地回答,“他叫老九,真名是复人九。一个奸细和叛徒,莱顿人的走狗。”

“虏子?马区虏,是你吗?”阿禺停止了说唱,对着来人问道。“你还在阴间晃悠,没有超生为渐冻人回到抵抗军那里去?”

虏子作势又要扑向瞎子,但卫东的光点陡然增大了一倍,硬生生地挡在他的面前,令他前进不得。“对,我在这里呆着,就是为了在这里等你,让你一了百了,既不能再生做人,也不能委屈做鬼!想不到莱顿人带你不薄,也把你送到了阴间;我还以为你依然在阳世跟着主子吃香喝辣呢!”

“等等,听起来你们俩生前认识并有些过节,能不能说给我们听听,也好帮你们做个了断。”史明打断仨田的话说,“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那好,我就说给诸位听听,好让你们做个评判;等会儿我结束他的小命时,你们就再也不会拦着我了。”虏子愤恨地说。

这个臭老九说的没错,我就是渐冻人抵抗军的一员。我们知道与莱顿人正面对抗是以卵击石,也知道他们正在深入研究灵子以提高他们的芯片性能,据说他们还会利用灵子来服务某种更加机密的目标,所以我们也在暗中进行深入的研究,试图破解他们的芯片和思维。自从莱顿人成了这个星球的主人之后,他们就明令禁止渐冻人举行任何学术性的会议或讨论,只有社交性的虚拟聚会才是合法的。我们抵抗军只能躲避在偏远山洞里,利用简陋的设备进行实验。我们卧薪尝胆,众志成城,终于找到并完善了计算灵子常数的公式,但是这个公式竟然会有三种不同的解。我们一致认为,其中只有一种是实解,其他两个应当是虚解。想找出究竟哪一个才是实解,是我们一直在熬尽脑汁的难题。有一天,这个瞎子闯入我们的山林,自称是闯荡江湖的阴阳人,在这个弯弯绕绕的密林里迷了路。我们虽然颇有疑虑,也万分小心,但还是收留他住上一晚。就在这个晚上,我们闲聊时,他说他在走阴时曾在灵界见识过什么闪蜕,这个闪蜕的神奇之处是可以帮助任何人打通阴阳。我们听了,眼睛一亮,觉得这是验证灵子常数再好不过的工具,便向他打探获得闪蜕的详情。这个叫复人九的瞎子骗我们说,这里条件过于简陋,我们可以派三个最好的研究者跟着他去某个地方,进行实验。出于慎重,我们抵抗军只派了我一个人。虽然我万分小心,还是被这个骗子交到了莱顿人的手上,并跟他们说我知道灵子常数的秘密。那些可恶的机器见我打死不从,便把我送进它们的灵子加速器里,试图在将我人为处死的同时,把我的灵魂截留禁锢,然后提取里面的信息。其实,他本来是个可怜之人,自小家破人亡,父母因为同情抵抗军被莱顿人处死,他那时刚满五岁,就被刺瞎了双眼。长大后,却为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卖命。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可恶又可悲?今日再见这个小人,我是否应当为民除害?”

话音未落,马区虏绕过卫东,扑向瞎子,二人顿时纠缠在一起。史明试图劝解,卫东和蔡玉则看向大嘴,发现他根本不为所动,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但他们还是感知到他的内膜里有一种能量在慢慢地聚集。忽然,一个炙白的亮点出现在不远处的天边,又倏地移动到他们的上方,变大为一个耀眼的圆盘。这好像是他们先前见证过的同一个不明物体。就在大嘴还有卫东蔡玉史明都被分神的刹那,马区虏和复人九同时从人形变回为灵子,并同时向大嘴射出两束光柱,大嘴似乎早有准备,兔起鹘落,跃到空中,一道更强的光束反射回去,虏子的灵火顿时熄灭了。大嘴落回地面,问老九:“你为什么也要算计我?”

瞎子嘿嘿笑了:“看来莱顿人并不是真神,不然也不会在同一人身上中计两次。你还记得你们的灵子加速器是怎么爆炸的吗?那是因为它在处理虏子灵子里的常数虚解时超出了阈值,而虏子只不过是我奉献的特洛伊木马罢了。如果说那时你已经到了灵界,并不认识我,今天难以分清敌我的话,还情有可原,但难道你不奇怪,在所有的渐冻人灵子都成了你们的走狗的时候,除了为数不多的抵抗军灵子之外,怎么还会有一个渐冻人孤魂野鬼在这里晃悠?嘿嘿。”

史明知道大事不妙,赶忙飞扑向前,蔡玉和卫东也几乎是同时膨胀开来,试图把老九保护起来,但大嘴出手更快,一道闪光之后,只见老九也像之前的虏子一样,火苗一闪,就熄灭了,与此同时,史明的色泽也迅速暗淡下去,萎顿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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