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渐把晓芙送回家后,又回了趟军区大院他父母的家,要把车给他妈送回去,老远就看到楼下停着司令员老爹的“奥迪”。他以最快的速度停车熄火,和“奥迪”里的司机兼警卫员打了个招呼,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家门。
“石光荣回城啦?”他一进门就嚷嚷。
司令员太太正在给司令员打点换洗衣服:“你爹在洗澡!回来开会学习三天,必须住招待所,不让住家,我给他打点几件换洗衣裳!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不是让你请晓芙吃饭的吗?”
“她不肯!”
“丫头家教好,肯定怕回去晚了父母要担心!你也不知道热情一点儿,待会儿人家准以为你是假客气!”司令员太太压低声问,“怎么样啊?没出什么纰漏吧?”
“圆满解决。没想到她看上去憨憨的,倒蛮机灵,接人话把儿特别快!”
“你话说明白点!谁机灵?晓芙还是那个戏疯子?”
“晓芙。哦,她叫晓芙。难怪长得像个大泡芙!名字起坏了!”
“大泡芙也是个奶油泡芙,就比你这块黑巧克力强!我和你爸讲了,你是请人晓芙喝咖啡的,一会儿你自己别说漏了!”
母子俩正小声嘀咕着,司令员已经洗完澡趿拉着拖鞋从卫生间出来了,步履和声音一样沉稳缓慢:“儿子回来啦?”中等身材并不能掩盖他那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爸!我回来换军装的,八点前要归队!”鸿渐说着已经把一身休闲装全扒了。
父子俩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各自的军装。
“会约的怎么样?听你妈说那姑娘不错,还是学外贸的?人家看得上你这小老粗吗?”司令员边扣扣子边笑问。
鸿渐还没回答,司令员太太先插话道:“就你家这小老粗还嫌人家配不上他!老吴我跟你讲,这个丫头真是规矩得不得了,长这么大,一个男朋友都没交过的!长得也好!个子这么高,脸饱饱的,一身皮子白得跟搽了滑石粉一样!”鸿渐妈边说边比划。
鸿渐就急了:“什么和什么呀这都是?爸,你别听我妈谎报军情!就是一个长得挺普通的女孩,扔在人堆里找不着那种!不,找得着,因为她特壮!这都没什么,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兴许就有人喜欢她这一型的。但不是我,我和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人家也是在大院长大的,怎么就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司令员太太问。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和她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感情基础?我和你爸爸有什么感情基础?我们这一辈人,包括晓芙他爸爸妈妈,多少夫妻不都是家里长辈安排介绍的吗?不也都好好过下来了吗?反倒是那些在外头自谈的到后来崩掉了。为什么?长辈看的东西永远比你们这些小字辈要准,要长远!”
“反正我对她没感觉!”鸿渐犟头犟脑地说。
“那你对谁有感觉?兰兰?她跑到那个鬼地方去,招呼都不和你打一声的,你还留恋她干嘛?你说你这眼看着都二十七的人了,怎么就这么不让我们省心呢?”尽管司令员中途“嗳”了一声,示意太太别再往下说,也来不及了。
鸿渐的脸黯淡了下来,他想到了不久前去偷窥兰兰的MSN,看见兰兰刚刚更新的头像照片。照片里,她和一个金发碧眼的毛子喜笑颜开地搂成一团,搂就搂了,俩人还撅嘴做接吻状。
为这照片,鸿渐失眠了一星期。
这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出了房门,出了家门。
司令员嗔怪太太:“嗳,孩子大了,你讲话也要注意点方式方法嘛!哪儿痛你往哪儿戳!”
太太叹气道:“你说咱们俩都这么本本分分的人,怎么生了这么个小情种!”
鸿渐踩着一地梧桐树黄叶往大院门口的方向走了老远,“奥迪”追了上来,在他旁边停下,司令员从车后座上走了下来:“气性还挺大的啊?”
鸿渐站下来:“爸,怎么不在家吃了晚饭再走?”
“等你妈做好一顿饭的功夫,人家会都开完啦!”
鸿渐笑了。
父子俩并行的一路,不少迎面走来的下级军官士兵都站下来和司令员打招呼行军礼,“奥迪”缓缓前行。
“你要体谅一下你妈!你们这一辈都是独生子女,不像过去,家里有三五个姊妹兄弟,父母在这个子女身上有点不满意,还可以从那个子女身上找补点回来?你说是不是?”司令员背着手说。
鸿渐点点头。
“当然,你妈的话确实有点偏激,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社会发展到哪个阶段都是这个样!你说对不对?”司令员接着说。
“爸,我明白。但我现在真没这个心情,我想再过一段时间!”
司令员沉吟了一会儿,道:“还是,忘不掉兰兰吧?”
鸿渐不作声了。
“丫头走了有小半年了吧?这个事,我一直没有当头照面地和你谈过!原先你妈妈不喜欢兰兰,但爸爸可是一直没二话的。爸爸对你还是很公平,很民主的吧?”
鸿渐微微点了一下头。
“那你愿不愿意信爸爸这一回?”
鸿渐不解地看着父亲。
“你妈一个主意,你又是一个主意,你说我头疼不头疼?难做不难做?帮老婆还是帮儿子?所以我想啊,索性咱们折个中,我们两家人一起吃顿饭,爸爸替你去掌一眼那个姑娘,你看好不好?”
这顿饭局就这么定下了。
晓芙妈和鸿渐妈最终统一战线,首先当然是因为鸿渐各方面的条件确实不错,虽然有点嫩。但导致她最终拍板的是不久前的一天晚上,她给晓芙送炖好的冰糖梨子水,一推开女儿卧室房门,发现女儿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在笔记本电脑上看外国毛片。
做妈的大惊失色:“你怎么好好看这个?”
女儿红着脸诡辩:“手榴弹他们家大葱下载的,说让我看一看资本主义国家是多么腐朽,受受教育!别再成天惦记着脱离社会主义阵营,投奔西方!”说罢,还反过来质问:“你怎么进我房间不敲门?”
做妈的当晚就失眠,晓芙小姨十七岁给人搞大肚子的陈年旧事在她脑子里翻滚了一夜。第二天就回娘家去找晓芙外婆商量,晓芙外婆说:“她看什么片?”
晓芙妈都五十的人了,谈到这些依然支支吾吾。
外婆不耐烦道:“哎呀,不就是春宫吗?你直接讲出来好来!我都快八十的人了,还要跟着你转筋!晓芙都多大了?翻过年都二十五了,赶紧放出去,不然迟早要出事!”外婆的逻辑是这样,晓芙小姨当年瘦得跟个干蚂蚱一样,还给人盯上了。外孙女儿发育得像个刚出锅的喧腾馒头,更不要说了。
至于提到相亲就一头火的张晓芙爽快地应承,是因为此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那天,她帮着整理事务所里各位律师的档案,履历一翻开,一个个的毕业院校全是什么华东政法大学,东南大学,南大法学院……这些晓芙早已知道,刺激不了她什么,刺激她的是她一直以为即将奔四的刘律师居然才二十七,且证件照上的她那么清秀漂亮,证件照啊,一点假都不掺的素颜。简直惊为天人!一起加班那天晚上刘律师还形容自己什么“一无貌,二无后台”,现在想想,简直不是自谦可以形容得了的。
晓芙忍不住惊呼:
“刘律师,这真的是你呀?你以前肯定是校花,至少也是系花!”
这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不摆明了说人家现在在走下坡路吗?
刘律师蛮大度地笑笑,带点自嘲地说:“还校花系花呢?现在都快成处理品了!唉,那时候系里男孩追,我们还傲气,想着名牌大学毕业出来找份好工作,有了自己的事业再去考虑终身大事,成功人士可着我们挑!现在才知道,女人要找好男人,眼光一定要准,下手一定要快。我们当时看不起的那些小屁孩后来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现在啊,办公室里这帮男同志看着我们不碍眼我们就挺荣幸了!”
卞律师立刻否认:“没有啊,这里别的男同志我不知道,但我从没这么想过你啊!您一直是我心里的神仙姐姐!”
一办公室人笑爆了。
晓芙也笑,笑完心里就豁开一条大口子:人家从高中被保送上本科,本科又被保送上研究生,那么高的智商得出的人生智慧结晶都是这个,我更不用浪费脑细胞去思考了。相亲去!再坏还是楼兰路八号呢!一想到楼兰路,晓芙满眼都开始飘荡黄黄的银杏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