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火车上的故事
作者——董兰丫
(二十三)心愿难随
七月的校园,夏日微风里凝滞着闷热的空气和《友谊地久天长》的音符,毕业的欢愉与分别的忧伤如同两股强对流空气碰撞在一起。这些骄傲的、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他们欢歌,他们沉默,时而豪情万丈,时而落寞神伤;他们相约再见,他们相拥而泣。这些介于孩子和成年人之间的年轻人,他们带着对未来的向往和渴望,带着对未知的不安和犹豫,互道珍重离开了他们学习过、生活过、爱恋过的校园,等待他们的是精彩纷呈而又百般无奈的大社会。
一毕业就匆匆回到沈阳的小青没有见到洪明辉,他辞职了。
洪明辉辞职了,跟小青的恋爱给他的生命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勇气和力量,然而小青的离去把他的心撕碎了,他给小青写信,每一封信仿佛都是他那颗心的一块碎片,每发出一封信就把他的一片心也带去了。寄出给小青写的最后那封信,他的心血也就耗尽了,他感觉疲惫不堪。
洪明辉忽然很想回家乡去看看,看看尾叔尾婶,看看家乡的老屋、池塘、小河、老槐树。他想把舅舅带回去埋在故乡的土里,舅舅一个人在云南的山坳里孤零零地太久了。所以他跟小吴先生说了同样的理由——要回乡去办点家里的私事,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小老吴先生说不用辞职,让他办了家里的事再回来,但是明辉说他也许就留在家乡了,也许不再出来这么远了。明辉给在广州的吴先生和在香港的老吴先生也去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辞职的决定,吴先生留了他私人的联络地址给明辉,告诉他有困难的时候尽管来找他;老吴先生也说了些勉励的话,洪明辉就踏上了南下的归途。
又一次坐上了火车,窗外送站的人们向车里招手,车厢里一样的嘈杂热闹,广播喇叭依然播放着蒋大为的《列车员之歌》:“朋友啊朋友,列车就要开动,我将和你一路同行……”洪明辉看着他对面的座位出神,小青的一颦一笑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怎奈物是人非。列车缓缓地开出车站,一望无际的松辽平原尽收眼底,远处的防护林纵横交错郁郁葱葱,近处的田野麦穗金黄收获在即,夏日的天空是浅蓝色的,丝丝缕缕镶嵌着似是而非的白云。忽然间一阵乌云从天边席卷而来,顿时风吹麦浪巨雷轰鸣,顷刻间豪雨从天而降。
“再见了东北!再见了小青!”洪明辉闭上眼睛,他不让眼泪流出来。
离开沈阳之前他没有收到小青的那封短信,小青的信被投送到沈阳另外一家电器城去了,那里的人说没有这个人,邮递员就把信退回了小青的学校,信封的背面有一个紫色的卡戳,退信原因一栏在“查无此人”那里打了一个勾。信退回来的时候小青已经回沈阳了,郝文还留在学校负责送走外地的同学,她接到了退信又寄到小青沈阳家里的地址,等小青发现自己的信被退回来的时候已经八月了,距离她出发去日本的时间没有多久了。
洪明辉没有直接回家,他先去了云南。他想当年舅舅带着自己离开家乡,现在他要带着舅舅一起回去,可是到了云南他才发现他来的太晚了。
下了长途车,洪明辉跟当地人打听去矿场的路,他们告诉他矿场已经不在了,那里早就被推土机推平了,那里要变成烟草种植基地了。刚好有一辆运货的卡车经过,那些人指着卡车说:“你看,他就是往矿场那里运货的!”明辉招手让司机停车,说要搭乘他的车去矿场,司机迟疑不决,明辉说往返给他二十块钱,司机就把副驾驶那边的车门打开,明辉上了车。他想到当年和舅舅、尾叔来云南的时候一路搭车从来没有人跟他们要过钱,他们也没有钱可给,现在不同了,时代在变了,世界在变了,人在变,自己恐怕也变了。
一路山色青青雾霭沉沉,湿漉漉的空气吸入到肺里沉甸甸的散不开,东北的天空常常爽丽明朗,一口气吸进去直达肺腑甚至能够穿透脑髓。浓云迷雾里山连着山,云裹着雾,转过一个弯路前面还是山,视线被山峦遮挡着,更是与北方辽阔大平原的景色大相径庭。司机和明辉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他不相信明辉在这里干过活,因为明辉现在是一个文静帅气的年轻人,看不出来是干过体力活的人。车子又转过一道山湾,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片空空的旷野,那里有推土机正在压来碾去。司机指着远处告诉明辉那里就是过去矿场的采石场和冶炼厂,采石场和冶炼厂之间的山丘被铲平了,形成了这一大片空地,有人说这里的土质适合种植烟草,买下了这块地。
自从决定离开沈阳的那天起,洪明辉就把自己的心思锁定在怎样把舅舅的遗骨运回故乡这件事上,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对小青窒息般的想念中透过气来。他反反复复地考虑了好几个方案,还想到如果万一遗骨运不回去能把骨灰带回去也行,现在这些想法都落空了。面对着山谷间的一大片空旷,明辉的心也是空空如也,他跪了下去扑倒在地上,仿佛当年他扑倒在舅舅的身上,舅舅再也回不了故乡了。他抓起地上的泥土一把把放进口袋里,他想这些泥土是被舅舅的血肉滋养过的,他要把它们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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