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危局临歧路:
第三节:
韩云阶和杉田的造访,搅乱了温慧池这段时间以来构建的心理防线,但也让他开始有进一步的思考:面对中国和满洲帝国的现实,考虑自己要何去何从了。作为军人,他愿意相信杉田的承诺:自己和兄弟们,不会受到追究,更不必为自己和兄弟们的安危,被迫委身投靠。但接下来自己能干什么?该干什么?
温慧池至少不否认韩云阶“谁有利”的说法,不管他是出于什么角度,哪怕是借机为自己投靠日本人在强词夺理,但这还真就是个理!若作为市民百姓与日本人之间的屏障,这也是挺身而出,不就是一种大义凛然吗?!
日本人进驻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中国警察会继续敲诈勒索,没准还会狐假虎威的变本加厉。
但中国警察再混蛋,也不会像日本人那样,肆无忌惮的杀人,没死带活的打人。换句话说:老百姓对中国警察可以恨之入骨,但没有立马毙命的恐惧。即便日本人比中国的警察还友善,老百姓的恐惧也会持续相当一段时间。至少在这段时间,需要一堵墙,拦阻日本人可能的作恶。
日本人今后被约束,真的能秋毫无犯,也需要阻隔民众对日本人的怨气,避免累积仇视。中国百姓对日本人仇视,最多就是抡起菜刀,即使能踅摸到颗手榴弹,炸死两个日本兵,与局势何补?!日本人对中国百姓仇视起来,遭殃受难的就是千家万户,一个士兵就能让一家庭家破人亡;一个班的日军,就足以让一个屯子,鸡犬不剩。国家间征战,军人可以牺牲,但不该殃及无辜的百姓,让赤手空拳的百姓,抵御全副武装日本兵的恼羞成怒,这是对民众的犯罪。
温慧池知道是与普通百姓不同,自己是上战场跟日本人拼命的军人,所以,做好了日本人随时都可能上门来清算的准备,包括对中村大尉行刑指挥官的追责甚至报复,温慧池早就想好了绝对不会任人宰割。想带他离开家里问话的可能都没有,尽管或许要连累到老娘和媳妇。
忠孝不能两全,这也是没有办法。唯一安慰的是勤子能听话,控制着老娘别往跟前凑合。温慧池实在囊中羞涩,否则就会买回来三口棺材放在院子,真的连累了老娘,也算活着的时候,给老娘准备好了归宿。没脸和老娘媳妇面对面的说清楚,都是黑灯在被窝里交待给勤子。
杉田主动提出不追究他在“中村事件”中的责任,温慧池才说出“中村已经是有倒气没进气了”,主动和日本人解释这些,是想推三躲四乞求苟活?温慧池敢作就敢当,丢不起这个人!
毁尸灭迹就是自己的主张,杉田知不知道是另一回事,这种气氛下也没必要逞英雄较劲。杉田坦承中村是针对苏俄,直接承认了中村“间谍”的身份,特别是现在关东军仍然以“万宝山事件”和“中村事件”作为“九一八事变”口实的时候,这样的以诚相待,实属难能可贵。
温慧池并不否认半年多的思考,是在为自己的出路确定方向,但并没决计要投身到满洲国。这其中有从一而终的潜意识思维惯性和气节,也有委曲求全的心有不甘和寄人篱下的降志辱身。
随时准备慷慨赴死的日子暂时结束了,冥思苦想仍有许多的百思不得其解。人往往经历了重大变故,不知不觉的产生一些彻悟,颠覆着自己以往的认知。可是下定决心改换门庭,这一步很难跨越。
韩云阶问他的一句话,让温慧池无以遮羞包丑:“国民政府有命令让你入关待命吗?!”这不仅是自己被弃之如敝履,也意味着自己与丧家之犬无异。温慧池努力说服者自己的是:孙中山把他这样的满蒙人和努尔哈赤的子孙一样看待,拒绝认成是本家,其实也有道理。
就像在满洲的朝鲜人,如果非逼着要他们当汉人的文天祥,做汉族的民族英雄,那就太不靠谱了。日本人不是宣统皇帝请来的,自己没做日本人的内应,更没为日俄进驻满洲效过犬马之劳。
难道从皇帝到警察,都换成了日本人,才能和了那些仁人志士的心愿?满洲的民众,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满蒙和汉朝五族,连同达斡尔、锡伯、赫哲、鄂伦春、鄂温克和柯尔克孜……,都抡起菜刀擀面杖和日本人拼命,才算舍生取义的仁人义士,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才可歌可泣?!
温慧池自恃两次参战御外,都几乎丧命,做中国人的英雄不敢自诩,但无愧于中国当仁不让。
第四节:
对于接受警察厅的任职,温慧池还是平息不了内心的忐忑不安,再三的考虑和挣扎,也无法完全说服自己。老娘从里屋出来了,温慧池赶紧起身让座。八仙桌侧面的椅子,温慧池平时回到家,就都会坐在这。
只要老娘过来,他立马就会起身让座,坐到另一边或者拿过凳子,坐在老娘的跟前。老娘想换地都不行,老娘当然也不会换地,这是家里的规矩:家穷讲究少,规矩不能坏。
之前刚看到有日本人来家时,温肇氏不容分说,把勤子推进了厢房的屋里,确定了没有恶意,才让勤子把茶水送了进去。若老太太出来端茶送水招呼客人,显得自己家的媳妇不懂事,也太给日本人脸了。她只是坐在里屋的炕上靠着,吧嗒着烟袋锅子。外屋儿子和客人的对话,老太太一句都没拉下,竖着耳朵听了个明明白白。但最重要的是:悬着了半年多的心放下了。
温慧池事后也犹豫过,觉得这钱收的不踏实,惶恐不安的指着给放在凳子上的小箱子,要把一千块大洋交给老娘:“妈,就算是政府的抚恤金,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
温肇氏不识字,脑袋可一点都不糊涂,遇事比勤子看的都明白。儿子自从扎赉诺尔兵败负伤的二年多,心里的苦闷她都看得出。自打温慧池到了警察局,特别是去三间房,这半年多的事,可都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让儿子坐在了刚才杉田坐的位置上,温肇氏用温慧池非常陌生的口气说道:“你是为国家负伤的,国家给你开饷这是天经地义。不管东南西北的,只要外人进来,当兵的就该放枪。还是那句话: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家,扛枪吃饷就得报效国家。现在是宣统皇上说的不让打,那你就得当日本人是他老丈人家那面的亲戚,咱就不能再打。这和你当初去玩命,一样都是个忠!”温慧池把温肇氏的烟袋双手呈给了老娘,划着火递到了烟袋锅上,温肇氏吧嗒了几口烟袋嘴,接着说道:“你姥姥家,就姓爱新觉罗,我前五代的爷爷就是康熙爷的八皇子是允禩,最后是被雍正爷给贬了,论辈分你比宣统还长一辈。我们是大清的子民,你给大清做事不丢人。满洲现在又成了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又不是跟他小日本的姓。他们谁还有本事,能隔洋跨海的把满洲搬到他们日本去……?!无论是在扎赉诺尔和老毛子打,还是这回去三间房和日本人干,妈不拦着你去拼命,那会因为虽说这天下不是大清的,可满洲是大清的龙兴之地,也不是谁都能随便进来祸害的。”
老娘的话让温慧池煞费苦心寻找到的借口,有了强有力的支撑,心里平和安慰许多。同时温慧池也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原来自己的养母,还是大清的皇亲国戚呢!造化弄人,怎么说也是大清的格格,那论辈分宣统帝怎么也得叫声姑奶奶。
皇族的后人,含辛茹苦、省吃俭用、备受艰辛,连亲生子女都没有,一辈子除了清贫,就是守着一双捡来的孩子。
温肇氏让温慧池和勤子,把那一千块大洋,抬进了自己的屋里,便开箱先拿出了两封200块交给了勤子:“细水得长流,丰年不能忘了灾年。他的那些兄弟各家,没有大灾大难的,不能一次给太多。日子过的越紧巴,就越容易有了便忘了手紧,三天乐呵完又傻眼。蝶子那边先给拿20块过去。”转头又对温慧池说道:“再来人不用你告诉我拿钱,该不该给,给多少我心里有数。”
第二天勤子去给蝶子送钱,温慧池嘱咐媳妇:不管那哥几个谁过去探望了,都让蝶子告诉一声,让那哥五个马上一起过来一趟,我在家请他们喝大酒。再有就是打今个起,谁也不用再躲躲藏藏的了,正大光明给我挺胸抬头,该干啥干啥。不管是警察宪兵还是特务,谁也不用怕。心里也愤恨的想到过:其实日本人早就把跟他的这几个人摸得一清二楚,只要是在满洲,就没处可躲!
当天中午,哥五个前后脚,就都来到了温慧池的家里,温肇氏乐的合不拢嘴,前一阵都怕来人,再要招待客人,恐怕就要去当衣服了。家里除了这个院子,本来就没有压箱底的值钱玩意。
在堂屋摆下桌子,给胡川江拿了3块大洋:想吃啥买啥。胡川江都纳闷,老太太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大方了?!知道温慧池肯定弄到钱了。但老太太手里有钱的时候,也没这么舍得花过。
老娘说啥是啥,温慧池从来不会改变她的意志,更不会去纠正她的错误,想变更也得事后回头再说。今天头晌就和老太太商量:那哥五个也都半年没领钱了,如果不是当初跟着我,现在还都能继续在警务厅上班,弄得哑巴豆都不敢去货栈扛大包。想再拿出200块,让每人拿回家去40块钱过日子用。
温肇氏节俭一生,但是很通情达理,做事也很大气,觉得温慧池说的有理:“蝶子那先不用多少,这半年来,每月都给她拿钱过去的。这手里又有钱了,以后每个月就多给她些,不耽误孩子长身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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