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0.2.5 采购
牧青总觉得自己父母那一辈经历过大饥荒和各种物资短缺，所以骨子里有种深刻的匮乏感。风吹草动就会囤一批东西，尤其是她妈妈，怎么劝都克服不了那融入血液的物资短缺隐忧。
也许是物极必反吧，牧青特别讨厌囤东西，经常一定要等东西快用完了再去买，当然有好几次稍一耽误就会断货，可是她就是不想提前买。
世界仿佛突然加速走向混乱和恐慌，这种恐慌随着世界各地越来越多的确诊案例也蔓延开去。牧青在周末还不觉得有什么，结果周一中午午休的时候，和同事们一聊天，牧青决定下了班也要去囤积点东西了。
等到她到了商店，看见每个人满满的购物车，尤其以亚裔居多，牧青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一样疯了，她不由得把购物清单上的东西都拿了双份。在长长的结账队伍里，牧青无聊地拍了一张购物车和难得不再满满当当的货架照片，颇有感慨地发了朋友圈说：想不到我也有备战备荒的一天。
队伍很长，每个人身上似乎都点着焦躁的小火苗。牧青心里也被这小火苗焦灼着，一路往前排，一路不时顺手从货架上往车里加一些以前不会买的她认为不太健康的零食啊罐头啊，她一边想回去一定不能直接让东东看见，得慢慢往外拿，一边又想这世界都这样了，不健康就不健康吧。
晚上的停车场上车停得满满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样子，牧青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点看见这么多车，果然这个世界全部都疯了，牧青感慨。
回了家，东东汇报说自己饿了，就自己烤了Pizza吃，牧青觉得很疲惫，听东东说已经吃饱了，也就不用再做饭，她自己更加地胃口全无，直接啃着苹果摊在沙发上刷手机。
一眼就看见大学死党雪梅刷屏一样给她发了一堆惊讶的表情，牧青很疑惑说：“你抽啥风？是不是发错了？”
雪梅问：“为什么顾浩会给你留言？你们恢复联系了？？？”
牧青问：“什么留言啊？你在哪儿看见的？”
雪梅又是飙了一堆表情包，然后说：“你自己的朋友圈啊，你买东西的那条微信下面。其实你昨天还是前天发的那个机长对援鄂医务人员致敬的视频，我似乎就看见他点赞，当时觉得也许是相似的名字，没有注意。今天看见他的留言我才想到前两天的那个点赞一定也是他。对不对？”
牧青退出去才看见刚才发的贴子下面已经有了很多留言，妈妈指导她再多买点什么什么的，有同事朋友感叹自己也去抢购的，有人说我也应该去囤点啥啥啥的。。。中间果然有顾浩的一条留言说：想不到你那边也开始囤货了。
牧青轻描淡写地回雪梅：“他不是在武汉吗？ 他加我好友，问我看看能不能买口罩寄回国，他妹妹是医生，没有任何防护用品了。”
雪梅问：“就这样？”
牧青肯定地说：“就这样，就和任何普通的大学同学一样！”
雪梅不改八卦女王的本质：“那你们都聊什么啊？”
牧青说：“还不就是口罩那些事情，之前不是帮他买了一批，还有后续我们这边的一些捐赠信息啊。”
雪梅锲而不舍：“就这些？”
牧青说：“就这些啊，中间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破物流啊规定啊什么的。你知道吗？前几天我真的被整得抑郁了。我现在就祈祷着我发的那些东西最后他们能收到就好。”
雪梅问：“怎么啦？还有没收到的？”
牧青气愤地干脆不打字了，直接发了一大段语言：“别提了，我都要被气死了。如果一开始说是天灾，我现在觉得就是天灾加人祸。我后来不是帮忙这边的捐赠吗？一开始还让捐赠，后来就变成说不能接受国外捐赠。委托红十字会，就要收托管费。所以我们只好都改成个人捐赠，可这样就不能发医院，就只能发给确认的武汉医生。这里面还要有各种说明。等到了海关，就变成说巨大防疫物资也是个问题，过关费死劲了。我们又是去找文件，又是去找人，现在大部分都过关了，还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有别的群的物资就在海关直接被接管一部分的都有。其实他只要是能用到武汉，我们也不在意谁来接管了，可是好像是说因为现在防疫物资到处都紧张，本来是发给武汉的，被地方就自己截流给自己用了，这简直就是抢劫啊。然后过关以后再进武汉进湖北，又是一堆问题。你说说明明是大家都只是想帮忙，为什么人为地设置这么多障碍，而且还都是疫情以后临时新增的。后来我们又人肉带口罩，到处问有没有最近回国的人，只要他没有那么多行李，我们就直接麻烦他们帮我们带口罩，其实大部分人都是愿意帮忙的。结果后来发现人肉的时候说新增规定每个人不能带超过多少的口罩，否则就要罚款还是没收。这都什么事啊？然后带到国内，这些人发口罩到武汉也是问题，理论上说SF可以发，实际上有的不发，有的不送，有的发着发着就找不到了，气死我了。”
雪梅呐呐的说：“原来网上说的那些不都是假的？！”
牧青说：“我现在已经没法看网了，就是追踪一下之前的那些捐赠都快要心梗了。什么新闻都没看，反正上面我说的都是我真实碰到的。真的有时候追完一个，就整个人都不好了。所以我现在什么新闻都不看了。弄完一批，就退群，也不再去做新的啦。”
雪梅说：“青儿，哦，小可怜，那你以前怎么也不和我说说啊？”
牧青说：“大过年的，和谁说，谁心堵，何必呢？我自己也不想说，就是大部分都是顾浩在武汉追踪，会和他说一下，也是和他报告一下进展。也算是排解一下，气死我了，我现在就希望赶快熬过去就忘记这些。”
雪梅发了一堆抱抱，抚头的图标，说：“嗯，尽力就好了，自己心情最重要。这个庚子年真是没什么好事情。”
牧青说：“是啊，这几天我已经看不了新闻了，退了一堆群。哪个傻缺在微信上乱说话，立刻拉黑。每天就强迫自己去追傻白甜，好像还是有点缓不过来。”
只不过牧青没说的是，这些糟心事确实能够在任何时候迅速败坏任何一个人的心情，更不要说等着这些防护用品救命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牧青经常会去做数独，做到最后自己做不出来为止，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有一次，牧青就故意给顾浩留了两个她解不出来的数独题，她不知道顾浩是在陪她玩，还是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顾浩有时候会把他解出来的答案发回来，也有解不出来的。后来顾浩也把他认为难的数独题发给牧青，牧青的水平也差不多，有的可以解出来，有的不行。雪梅绝想不到两个人后来在碰到这些糟心事以后，经常就默契地互相讨论着数独的解法来转移注意力。
雪梅问：“嗯，这年月，保证自己最重要。你不要为了帮忙，和自己过不去啊。不过啊，你刚才这是不是心虚了？给我转移话题。”
牧青说：“我哪有，你神经过敏啊？”
雪梅说；“好吧，过好自己的生活最重要，然后能帮人再帮人。”
牧青答应了一声：“是啊，我也是这样想啊，不是之前还有一些经手的还没下落吗？弄完了，我保证再也不弄了。我总不能把自己给气死。”
雪梅说：“是啊，我们这边这几天也郁闷死了，什么好消息都没有。 最近上海更是诡异，啥信息都不公布，也没采取什么措施。然后就是各种外地跑来上海的，然后你再看看其他地方都动起来了，上海这批当官的真是让人受够了。你知道吗？我看见顾浩给你留言，我觉得是这个月来看到的，不是，应该是2020年以来看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
牧青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说：“你至于吗？过于夸张了哈~”
然后她看见雪梅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问：“他结婚了吗？我听说他一直没结婚，是不是真的？”
牧青仿佛都能看见雪梅脸上的八卦表情：“不知道。好像是吧，我没问，不过听起来好像是的。”
雪梅继续八卦：“你为什么不问啊？你是不是心虚啊？这算不算你耽误了人家？”
牧青继续翻白眼：“为什么是我耽误他啊？最后我们两都没办法啊，只好分啊。我自认为断得干净，可是要是他真要是钻牛角尖，我也没办法不是。”
雪梅问：“你要不要问问他为什么没结婚啊？”
牧青发了一堆敲头的表情说：“我有病啊，他如果是别的原因，我不是自讨没趣，如果不幸真是我耽误了他，难不成我和他破镜重圆？”
雪梅说：“有何不可？”
牧青再次发了一堆锤头的表情过去，说：“你现在是不是空巢了，特别无聊，所以特别八卦啊。”
雪梅回了个微笑说：“是啊！！！我盼望着你俩给这个让人郁闷到死的世界冲冲喜吧~”
牧青回了一句：“冲你个头！[锤头]”，停了一会儿，忍不住说：“我们当时真的不应该开始谈朋友就对了，其实我开始就知道不会有好结果的。”
雪梅说：“这话你不都说了八百遍了吗？是啊，你们一开始都知道，不还是都陷进去了。感情啊，哪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的。你现在对他真的就是老同学？你真的心如止水？”
“煮的！一把年纪了说这个有聊无聊？”
雪梅说：“哦，真的？那这样我就不说了。”
牧青无话可说，隔了一会儿问：“我看见非公民，31号就禁飞了，你女儿放假怎么办？现在是都不能飞了，还是怎样？”
这回，牧青成功转换了话题，雪梅发愁地说：“现在还不知道，其实票早就买好了，目前也还没有什么通知。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这个疫情也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不过暑假还有好几个月呢，只能到时候看了。”
牧青安慰她说：“至少美国现在还是比中国安全，到了暑假也许就差不多了。上次SARS也就一个多月嘛。”
雪梅也说：“是啊，本来说她出去了，我闲着没事，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现在倒好，只能在家玩了。。。”
牧青说：“上海还好吧，我看我爸妈都说还都没有乱。”
雪梅说：“上海还敢乱？上海不会乱的。不过最近官方屁都不放一个也太过分了，想想SARS那时候，现在真是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啊。就是口罩也都买不到了，真是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更想不到我会无比感谢之前的雾霾天和囡囡的哮喘让我竟然还囤了点口罩，不至于裸奔。”
牧青说：“没口罩就少出点门。”
雪梅说：“我老公去浙江那边去打听呢，看看哪家还能开起工来，生产口罩，有消息了，我打算筹一笔钱生产一批捐过去，武汉这次是真惨！”
牧青说：“太好了，你老公出手，他应该在医疗这块还有点人脉吧，等要捐款了，我帮你去宣传。”
雪梅说：“嗯，已经在打听了，就是还没有最后落实，应该快了，等落实了再和你说。”
牧青答应着，临了看见雪梅发了张图片，上面赫然写着：“以前戴口罩出门抢钱，现在带钱出门抢口罩。” 牧青感慨：这个魔幻的世界。
牧青在沙发上一边看手机，一边回想刚才雪梅的话，她觉得到目前为止，她和顾浩的交往都可以定义为老同学之间的聊天帮忙，两个人都没有越界。牧青觉得这样很好，她甚至觉得自己有机会和顾浩恢复成正常的同学关系真是挺好的一件事情，毕竟顾浩其实真是一个不错的人，否则当初自己也不会那么一头栽到这段感情里。
这时东东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喝水，看见牧青买的一堆东西堆在门口没有收拾，惊讶地问：“妈，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牧青说：“我本来也觉得没什么，后来我看我同事们都买东西了，我一想我还是得抢点，要不然到时候想买都没东西买了。到了商店一看，果然是，货架有些都空了，我这还是第一次在美国看到这种情况呢。每个人都一大车。真是活了几十年，想不到我自己也赶上一回抢购风潮，我觉得我买的这堆东西除了新鲜蔬菜没办法，其他东西够咱俩支撑好几个礼拜的。”
东东感慨说：“有必要吗？这也太夸张了！”
牧青哭笑不得地说：“我也觉得没必要啊，可是在商店里看大家买东西的那个劲头都和东西不要钱的一样，还有空空的货架，我就不由自主地多拿了一些，连奶粉都拿了两袋。”
东东说：“你至于吗？还买奶粉？”
牧青说：“我不是担心到时候真没东西了，你这个没牛奶不行的，该怎么断奶啊？你知道吗，你老妈今天还特别机智地买了一大包冷冻蔬菜，西红柿和豆角罐头，所以严格意义上讲，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可以不用买菜了。”
东东还在感叹：“真是太夸张了！我要拍张照片，说我妈疯了。”
牧青说：“哎，你能不能发点别的啊，这有什么好拍的，赶紧帮我把东西搬进来，我这也是被逼无奈，等到时候商店里面没有东西的时候，你就会佩服你妈英明神武了。”
东东拍马屁地说：“连我家老妈都开始囤东西了，这世界上不囤东西的人估计也没几个了。”
牧青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走向失控，可是这个混乱的时间节点上，总觉得自己总得做点什么，让自己不至于过于混乱，让自己心安一点，也许至少自己保障好自己的温饱也算是对生活多一点小小地掌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