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周
周是四川广安人,具有川人个矮辣爆的明显特征,1.5米左右,车轴般的刚性,老婆也是四川人,居然比他还矮一个头,现在的时髦造句“没有最矮,只有更矮。”他们夫妻俩都是50年代末矿院毕业生,分配到贾汪煤矿。
作家周早年在矿院学生时代就喜欢舞文弄墨,教室板报就看他的了,每星期最起码两期,什么随笔,诗歌,故事题材广泛,而且稿源充分,他自己的稿子也足够用的了,更何况还得给其他同学留点儿版面。
他们学院还有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孙友田同学毕业后,很快就在全国煤炭系统打响了,被加冕“煤矿诗人”桂冠,让周同学总有望其项背的遗憾。周同学强项按理应该是小说,感觉自己的小说应该更胜一筹。因此,对孙同学的诗歌也没有太大兴趣,不嫉妒他的诗才,而羡慕他的名声。
煤矿缺乏知识分子,宣传科,工会都需要写手,既然出了一个伟大的诗人,那么他的同学将来成为伟大的小说家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嘛。于是,矿上就安排他在工会写写弄弄,其它时间专心创作。至于什么时候出成果,这得由知识分子,大作家自己把握。作家周是自由的,有着结实的后背支撑。
不负众望,除了极少的日常工作,他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埋头小说创作。十几年如一日,墨染至少三缸,稿纸成吨计量。
然而,一个铅字也没有印到报纸杂志上。
不说那个诗人同学,就是一代新人,比他小一辈的周梅森22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新华日报有铅字了。你说能不急死人嘛。
这一次,作家周因为跟随全国煤矿工会创作人员培训之际,与周梅森一起去了青岛。
作家周今天早早起床,在院子里踢腿散步抽烟。回到屋后,按着习惯,泡上一杯酽茶,然后用衣袖横扫一下桌面,再鼓起长满半寸胡茬的腮帮子,使劲鼓吹旮旮旯旯角上的浮尘。然后,坐定,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巨大的稿纸平摊在桌面上,拧开墨水瓶盖,插入蘸水笔,深深地一口,吸掉半截香烟,那双浑浊的眼睛透过近视镜片向窗外远眺,以期获取一日之计在于晨的灵感。
他喜欢剪板寸头,乌黑直挺的头发与络腮胡茬浓浓地连在一起,脸儿还剩一小许白皙的皮肤,乍一看活像一只蹲伏在凳子上的刺猬。
且慢,只见作家眉头一皱,灵感好像来了。
于是立即甩掉半截香烟,急忙拔出墨水瓶里的蘸水笔,刷刷,在稿纸上方正中位置写下几个大字,那是小说的题目,紧接着又刷刷地奋笔疾书,思绪飞扬,想像饱满,从脑海深处往外急剧翻滚,看样子灵感真地来了,简直挡也挡不住。他头不抬,气不喘,泄洪一般地写下半页纸。
然而,就在这关键的当口,房间里那个还在痛睡的小伙子周,嘭,一个响屁,竟然像开山火炮来得猝不及防,而且惊心动魄,粗暴地打乱了作家的思路。
我的天啊!作家周恨天恨地,恨小伙子不合时宜的一个响屁。他懊恼不已,多少天来始终吃不准小说的题目,刚刚有了灵感,却被这个讨厌的家伙嘣跑了。他狠狠地把蘸水笔使劲投入墨水瓶里,真是岂有此理!
他知道,今天是毁了。
平时创作就怕干扰,所以在矿上的时候,专门在招待所楼道最里头要了一个单间,往往几天酝酿出来的一个故事却会被那些无知的俗人,女服务员们,不知好歹的高声喧哗无情地葬送掉,以后便再也回不到那情那景之中。
没成想在风景如画的海边,节奏平稳的海涛声夹杂着海鸥鸣叫,让他产生灵感的时候,小伙子不合时宜地干扰了他。看着稿纸,那些伏在纸面上的字就像一个个没有生命的死苍蝇令他厌恶,因为他再也接续不上,断掉的链条无法连接,他愤愤地抓起稿纸,沙沙沙地撕碎,揉成一团,扔进字纸篓里。
床上的小伙子却说着梦话翻身向里又呼噜上了。
真真气死我也!作家周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屋去。
早餐时候,小伙子给周老师问好。
作家周已然恢复了常态,稳重地与小伙子谈起了自己二十年的创作经验与体会,说了很多,却只字未提今天早上写作被打断的过结。
果不其然,他的字纸篓里虚泡泡地盛满了揉成团的稿纸,两个星期过去,居然没见着任何头绪。
那个随他而来的小伙子也不见动笔,只是到海边散步。年轻人本来脑子里就没有什么所谓创作打算,就来玩玩。
作家周不以为然,认为小伙子这样子发展下去,将来恐怕不成大器。
回到矿上后不到一个星期,《青春》杂志上发表了小伙子的一篇小说,以作家周在青岛两个星期搞创作为背景,极尽诙谐地描述了作家周的创作过程。
作家嘛,就是找灵感,灵感这个东西俗人是没有的,一种高大上的玩意儿,作家周理解,并不恼火,只是抱怨其中用伤湿解痛膏从里面把裤子破洞贴上的情节。他说,我老婆很不满意,因为她给我准备的是一条新裤子嘛,哪儿来的破洞,啊?
随后一阵空洞,毫无意义的干笑。
这些事在小说里哪能当真,创作嘛,说白了就是胡鸟扯,罢,罢。作家周自嘲道。
辛辛苦苦又几年。
这天,只见作家周走在街上,昂首挺胸,步履轻快,一反过去低头沉思状。尽管个子矮,也还真看出来那么点儿气宇轩昂的样子。原来,在50岁生日之际,他的作品在一家杂志上发表啦!
人逢喜事精神爽,成功的喜悦溢出狭小的刺猬面孔。
作家周买了一瓶酒,拉上工会几个同事在矿上食堂庆贺一番。同事们真心恭维,作家周真心高兴。
他的故事名叫《湖嘎子》,讲述一个光腚小孩替八路军通风报信的一页纸故事。
作家不是俗人,哪怕一页纸也是几十年的磨砺,这可是铁棒磨成的针啊。
祝贺作家周大作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