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师傅
文革初期,军宣队,工宣队相继进驻大专院校,中小学,占领无产阶级教育阵地。
怨师傅的脸确实让人很同情,两道杂乱黢黑浓密的眉毛永远锁得死死的,满脸纵横交错的皱纹被厚刻刀划出来似的,既深又宽。由于不及时刮脸,乱七八糟的胡茬有如刺猬,彰显出与知识分子截然不同的草根本质。人们不敢打听他是否有家小,怀疑他这张脸能否找到女人,数学方程里先设个未知数,怨的老婆=X。当初,组织上筛选工宣队成员的时候,让他作正队长,他很为难,一个大字不识,怎么去领导这些臭老九,于是就调为副队长,这才开心地来了。
确实做不了什么,只能安排给老师,同学们讲那黑暗的旧社会。一个学校有几十个班级,每一个班,一学期安排一次忆苦思甜课,够忙,统统被怨师傅包了。
他经典的形象是,站在讲台上,首先环顾四周一分钟,肚里酝酿,面色变黑,皱纹向中间挤兑,一副欲言又止,一言难尽,恨铁不成钢的懊恼样,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下面危襟正坐的学生,亢奋激越:“你们啊!嗨!啊.......啊!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掉进蜜罐不知甜啊……! 想想我在你们这个年龄,我哪有什么衣服穿,在窑下光腚干活,日本人给的橡子面,吃下去,拉不出屎,用手使劲抠都抠不出来。”
奇怪的是,同学们并不介意他光腚,而十分在意堵在肛门的麸糠,替他憋得慌。女孩子还有吓哭的,好像自己正在便秘不知如何处理是好。
这时候,班主任就会适时地,嗷唠一声,带领全班喊口号:“打倒万恶的旧社会!毛主席万岁!”
同学们都很尊重这个饱经风霜的老工人,见面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怨师傅”。
然而,怨师傅的一次断案让全校师生刮目相看,至今仍然是一个奇谈。
一个初中班长打开作业本,赫然发现一条反动标语“打倒毛主席”,赶紧合上本子,跑到老师办公室汇报,有人在他本子里写反动标语。老师一看,不得了,赶紧合上本子,立即带着他跑到学校工宣队办公室。
怨师傅看完本子,听完陈述,镇定自若,胸有成竹地布置下来:“大家先不要声张。李老师现在回去让每个同学写“毛主席万岁和打倒刘少奇两幅标语。然后核对笔迹。”
同时排查谁最有可能陷害班长。
字迹对不上怎么办,李老师回来请示。
怨师傅果断指示,“再用左手写一遍!”
怨师傅把几个“嫌疑人”男学生一个个单独叫到办公室。学生隔桌坐在对面,看着这张本来就困难现在却被愤怒挤成一团儿野兽一般的脸,大气不喘,小气溜溜地等待问话。他倒像是破案的老公安,并不着急问话,只是瞪眼瞅着对方,直到他们心里发毛,才猛然一拍桌子,大喝一声“快说吧!”
写的没写的,都被吓得尿裤子。
这一招邪门,管用。一个平时少言寡语的男生承认了。
然后,放走其它同学,单独留下他交代犯案经过,白纸黑字写下来。派几个大个同学扭送到当地派出所,证据确凿,嫌犯供认不讳,按照当时的公安条例,这个13岁的孩子被判了15天刑事拘留。
怨师傅成了铁面无私,办案果敢的凶神恶煞,师生们只剩下一个“畏”。
打那以后,同学们再见到这个充满怨恨的老工人便低头绕道疾速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