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核心的追悼会聊到毛周的葬礼
江核心的追悼会, 冗长而了无新意。 瞭了几眼, 觉得最出彩的是主持追悼会的蔡奇,在奠仪的主持中,他故意拖长的略带女腔的声音,让人听得浑身鸡皮疙瘩乱起。个人感觉, 那声音确实有一种不真实的穿越感,像在演小品。
中共建政,国葬应该只有三次, 毛、邓、江。声势都称得上隆重, 但就普通民众而言, 大多都是无动于衷。
唯一一次真正让民众普遍感到沉痛的是周恩来的去世。 但周的葬礼显然不是国葬。
周去世时我十一岁, 但已能感受到大人们中间弥漫着的沉郁的悲伤。 周刚去世那几天, 有一次在家中谈到周 , 我的大哥还流了泪。这让我很震撼! 在家中,因为屁股上挨过揍, 家父让我有点敬而远。而长我九岁的大哥,则是护我爱我的避难所,还记得 好几次大哥用自己的身体替我挡住家父挥来的笤帚,那东西打在屁股上着实肉疼得紧! 因此我从小就是大哥的跟屁虫,心目中大哥是坚强而有魄力的英雄, 怎么也会脆弱,也会落泪!
周的葬礼在国事规模上很普通, 与早些时候去世的康生、谢富治基本没有区别,可能唯一不同的是康谢去世后没有大批中央高官参与的遗体告别仪式 。
不记得村里为周举办过民间仪式的祭奠。但对周深切的伤悼却弥漫了我们这个不足千人的小村。学校和大队是乡村文化的聚散地,因为大哥那时候是村校的初中语文教师, 我常随大哥到学校老师们集体办公的大办公室去玩。那几天, 老师们闲暇下来, 聊的都是周恩来。话里话外大家都以有周这样的“伟人”而自豪而骄傲,而这种情绪是与斯人长逝后怅惘与悲伤的失落感成正比的。
毛周时代, 农村人文化生活十分单调,一如贫瘠的衣食。人们 日常文化话题的来源, 除了毛选和几本像《欧阳海之歌》、《艳阳天》、《三战狼窝掌》、《高玉宝》之类的小说, 《人民日报》、《工人日报》《参考消息》等报纸差不多就尽其所有了。报纸中以《参考消息》最不主流却又最有风味、最具权威。 周去世那几天,这张报纸成了大家安慰自己对周哀思的主要资源。 记得有一次,校长在认真阅读了一段《参考资料》的文字后, 一边思忖, 一边议论:“连XX 都说总理去世是中国和世界“不可弥补”的损失, 可见总理真的是连他的敌人都从心底敬仰的人啊!”—— 他说的XX是谁记不准了, 也许是基辛格吧。 但他说那句话时强调“中国和世界”“不可弥补”这两个词的认真语气和表情, 至今还在眼前。
太祖葬礼的隆重与周就完全不是一个规格了。 周的遗体告别设在301医院的殡仪馆, 空间狭窄逼仄, 条件简陋寒酸。 而毛的遗体告别却设在了人民大会堂,气势恢宏。瞻仰遗体的人群络绎不绝成千上万,据说前后共有各方代表30多万人。后来拍的纪录片上, 吊唁者在毛体前都概无例外的或放声痛哭、或默默饮泣,吊唁的代表着则高举右拳, 哽咽宣誓。 但这种表现得过于痛不欲生的悲伤,连我这样的孩子都能觉出有表演痕迹。
真实的哀恸, 是心底不能宣泄的郁结, 泪出无声,不能言传而自具感人的生动。看过悼念毛周纪录片的人都不难感受得到, 吊唁毛时那些夸张的捶胸顿足, 比起十里长街吞声忍泪的真情流露, 那就差得不是一个档次了。
还是那些中央高官们在毛周去世时的表情更真实。与周作别, 许多老头子的眼泪流得稀里哗啦; 同样是这些人, 站在毛的遗体前, 则是一脸的严肃和矜持。
按照儒家专制思想和历史观, 毛当然永远都是不世出的开一代江山的英主伟人。 从这个意义上说, 周是永远不能比肩的。 但个人的真切感受, 晚年的毛,虽然在国家和军队的权力系统仍拥有无与伦比的权势, 在民间享受的爱戴和威望却已经远不如周。
这是一系列复杂因素合力的结果。 如林彪事件对于毛神话的致命冲击;人文意识中对于几十年如一日的个人崇拜的本能厌倦和反弹 ;长期贫困的苦逼生活对主流宣传的高大上理想的辛辣讽刺和反思,等等。 而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 就是毛随着年衰老病急剧恶化的个人形象和魅力。 1975年以后的晚年毛泽东,容颜苍老怪异、表情失神呆滞,举止更是拙笨的不成样子, 如果不知道他是毛, 一眼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傻老头。而周, 直到他人生的最后一次出境, 留给人们的形象一直都是优雅、精明、深沉、帅气,从感官上就让人觉得他值得更多信任和敬意!
毛1975年接见金日成,距其去世越1年半
周最后一次接见外宾,距其去世不足三个月
反击邓小平的右倾翻案风, 让毛进一步地失去人心。从此连边缘的民间对毛都有了许多不理解甚至不满的声音。还记得周去世后, 家父与当时当着村支书的叔叔谈天, 从571工程纪要 聊到毛的命相伤人, 凡与毛粘上边的人无论对手还是战友乃至他的百姓,都过不上好日子,许多大人物下场都很惨, 继而谈到彭德华林彪贺龙邓小平,以至于最后不屑的谈到江青挤走了贺子珍。……
现在想来仍觉得毛的命理奇孤无比,黑毛的人喜欢用一个“毒”字概之。也许国运以及人的八字里,确实暗藏着某些宿命的影子吧。当然,从究竟意义上说,并没有不能更改的命数。——扯远了,打住。
毛去世那些天, 我周围的人群都很注意自己的举止,这应该主要是出于政治上敏感和畏惧的心理,却不是因为郁结的沉痛。毛的去世当然是亲近的人们之间最热议的话题,但大家热议的着眼点却主要是出于对未来的期待和好奇。老百姓们很快就从最初的惊悸后恢复平静,印象中只记得村里刘性家族中有一位老太太表现出了某种意义上的悲悸,那几天她逢人总要说一句:那谁谁,毛泽东真的死啦!这可怎么得了啊!
忘记毛的葬礼是持续了一周还是两周了, 总之规模和时程都是空前的。 许多村为毛专门搭了灵堂,我们村小,只把一个大教室临时改装成灵堂。
全国追悼大会前一天的晚上,因为怕一众学生娃临时出状况,学校还专门做了一次排演。 校长主持, 致悼词的副校长( 我们的语文老师 )一上来就带了哭腔。 那个年代, 谁都知道这暗示和隐喻着什么, 于是老师群同学群里也哭声渐起, 终于越来越响此起彼伏有如波浪。
当听到身旁同学的哭声也成了模样, 我开始感到一阵阵的尴尬惊惶。 “悲伤的眼泪啊, 你在哪里? 死掉的可是伟大领袖啊,你怎能不哭泣? 眼泪啊眼泪, 快快驾临我的眼眶吧, 让我也沉入这悠扬的合唱!” 我焦急地寻觅着痛点, 并试着低声嚎了两嗓子,但难以继续。 烦急的心情完全召唤不来应有的情绪,反而多了一层心理折磨, 因为我第一次发现,比起同学们,我自己的思想很落后、情感不正确!沮丧中我把头深深地埋入人群, 痛苦地发现某些时刻竟然可以那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