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梳着烫大卷花儿头,非常像民国时期的电影演员周璇。
丈夫是电工,性情温和,和蔼可亲,黢黑的面孔上长着一双大大的,闪烁着机智的眼睛。家里三个孩子,大的是张姨的外甥女,叫金环,蚌埠的母亲改嫁就把15岁的大姑娘送到徐州的二姨家寄养,再就是亲生的儿子和女儿,一家人日子紧巴,可也过得开心。
文化大革命初期挖牛鬼蛇神地富反坏右把丈夫挖出来了。
红卫兵蜂拥而上,在她家门上贴标语,打倒中统特务戴正!邻居们虽然吃惊,但很快就不介意了,历史问题嘛,又不是现行反革命。现行反革命是要坐牢的,而且是很凶险的那种罪。因此这个历史中统特务也没有受到太大冲击,只是下放到附近农村作电工。农村缺乏技术人员,农忙时节他可是最受欢迎的人,队长就像接待大官似的,安排特餐,荤素搭配四个菜。当然,他们指望这个电工师傅把电搞好了,别影响生产就行。
自打丈夫被揪出批斗,下放农村以后,张姨在家里闷了一段时间,憋不住,又开始像往常一样串门子。
中央文革小组推行八个京剧样板戏,像春风吹遍全国。任何机构,任何阶层都唱样板戏。
煤矿自然就办起了宣传队,排练《沙家浜》,张姨出演阿庆嫂。人本来就俊,再浓妆艳抹,在台上一个亮相,把整个矿上的老爷们惊艳地神魂颠倒,每天晚上自觉跑去看样板戏,其实想看美女阿庆嫂。
阿庆嫂台上泼辣,台下也不瓤。
她是60年代初被煤矿劝退在家女工的领袖。
这一说就知道张姨的厉害。她组织那些与她一样被下放的十几个女工隔三差五去矿办公室交涉,要求复工或者至少发放已经答应过的补助金。因为文化大革命极左,大肆剥夺工人福利,特别是军代表接管煤矿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过去的国家合同一律作废,所以这些女工响应了党和政府的号召,暂时回家待业,期间领取微薄的生活补助金,现在反而被剥夺了基本生活费,这是欺骗,政府欺骗。这个事情虽然难办,由于她们坚持不懈的努力,在文革以后也得到了妥善解决。这些女工一律重新召回煤矿,到了退休年龄就按正常工人退休。
再看张姨家里。
张姨对家人的关爱就像一只老母鸡,爱护孩子,照顾年迈的母亲,关爱寄居的外甥女,最重要的是她的丈夫。很多像她这样的反革命,右派,特务家属感觉羞耻。有的家庭,女人闹离婚甚至自杀。尽管丈夫被送到农村,张姨却很乐观,鼓励丈夫好好活着,我们早已经给政府讲清楚了,怕什么。
话说这女人心有多宽,家的境界就有多大。她的家安然度过最艰难时期。
1968年,全国停工停产,家家户户无事可做,干嘛呢?生孩子!张姨时隔九年又“捞渣”生了一个小妞儿。
这个女儿不得了,生性活泼可爱,聪明过人,妈妈让她参加武术队,耍大刀片儿,翻筋斗,是全家人的最爱,学习永远拿第一。
晚生有晚生的好处,小妞赶上国家改革开放的好时光,考上了医学院,拿了医学博士,现在是美国一家内神经专科医院的主任医师。
张姨是一个平凡中见着强悍生命力,了不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