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动物性:加拿大猫猫狗狗和兽医的那些事儿



岁末年初,温哥华一个朋友刚领养不到半年的一只猫出现一些健康问题,一是脚掌垫上长出了类似趾甲的角质物,二是耳朵里有渗血出现,于是决定去看兽医。她听人说起素里市有一家以低廉收费标准为卖点的南亚人开的动物医院,拍了他们的广告彩页发给我,看到上面所列的各项价格都超级便宜:别的地方检查一次收费少则六、七十,多则上百,而这家才收费30元。我的回馈意见是,你可以去试试,便宜未必是好事;不过,以后打疫苗可以去这家,但是要是检查、治疗一类的,还是得看业务水平。

果不其然,这个朋友去了以后就大呼上当。首先,她坐了天车又换了Uber,这就一二十元钱花在路上了;第二,到了这家医院以后,发现原来是家南亚某国的夫妻店,女兽医三下五除二只用了五分钟就检查完毕,说无大碍;第三,她又咨询这兽医问,为什么她的猫爱舔塑料。女兽医瞪大了眼睛,仿佛是闻所未闻。结果还是这个朋友回家以后自己上网搜索找到了答案;第四,兽医给她打印的病例竟然把猫的生日等信息全搞错了,整个一个马大哈。

几天后,这个朋友又搜索到一家评语甚好的“温哥华动物医院”,决定再去试试。我一看便认定这是一家加拿大主流社会的动物医院,汇集了诸多加拿大本地兽医。我区分“主流”和“边缘”的标准是:主流的,以加拿大人为主,包括土生土长的加拿大各色人种或在加拿大接受教育并完好地融入主流社会的人,他们在加拿大按照加拿大或其他欧美发达国家的标准完成学业和专业培训并得到执照,且观念、礼仪、伦理观都是加拿大式的。所谓“边缘”或“非主流”的,通常执业人员虽然可能在加拿大取得了资格认证或甚至在加拿大完成最高学历的教育,但是其为人处事方式、职业操守和伦理观念都是母国所带来的,已经养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

后来几天,赶上温哥华史无前例的大雪,这个朋友用加温过的毛毯包着猫咪,打了Uber前去温哥华动物医院问诊。她平时一元钱都能省则省,但是为了猫破天荒地打了Uber。

一个叫艾米的加拿大土生土长的华裔女兽医接待了她,只见她对猫咪流露出无尽的母爱,和其他主流社会所有男女兽医一样,柔声细语沁人心脾,爱怜之情流溢面颊。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说脚垫上的角质增生良性无害,耳朵里则取了切片送去化验所做病理,一两周后出结果。这个朋友回来说,这里的价格高一些,但是花得也舒服啊!一个多星期后,艾米来电话报告好消息,病理检测没问题。

无独有偶,我也有过类似经历。2016年刚搬到现在这个家的时候就开始在家附近找动物医院,果然有一家近在咫尺,只有一位六十岁上下的男兽医,也是南亚同一国家的。他的女儿就是他的唯一助理。他们家收费标准也比别人都低。我的泰迪宝宝是走遍世界人见人爱的玩具贵宾,而这兽医接过宝宝,就跟抱起一只黄鼠狼一样。宝宝恐怕也知道他不是很宝贝它,因此去那里就浑身发抖。

有一年夏天我和朋友们去菲莎河谷玩儿,回家以后我满腿全是蚊子叮的包,奇痒无比,而宝宝脑门儿上也起了一个大包,看上去好像是半透明的。我当即抱宝宝去这南亚兽医那里,先见的是他女儿,她女儿又去找她爹。这位兽医匆匆瞥了一眼,便煞有介事告诉我:“看来这个包务必要手术切除。我给你个优惠,本来收费350,我就收你300元好了!” 

一听这话,就有点儿觉得不靠谱,也许是文化差异,抑或是个体差异。从他的思维来说,先吓一下客人,再给个优惠价,让客人觉得占了便宜,也就搞定了客人;而我的思维是:没有跟我讲解如何诊断,又轻而易举优惠,这种随意性反而令我望而却步。我没有答应,而是又约了另一家动物医院再征求一下别的兽医意见。

和上面所说的温哥华动物医院一样,这家动物医院上上下下十几个员工,基本上全是加拿大本地土生土长的西人或亚裔,还有极个别的技师则是来自欧洲的新移民。将宝宝带去后,一个本地出生的华裔女兽医接待了我们,先按常规给宝宝彻底体检一番,再看宝宝头上的包,就很明确无疑地说这个包会自己消失,根本不需要手术切除。我问她是不是蚊虫叮咬,她说有可能。听她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结果,回家后当晚宝宝头上这个包就消失了。

我心想,幸亏多找了一家动物医院,要是只听那个南亚某国兽医的话,那可真是拿大炮轰蚊子,不仅花了冤枉钱,关键是还让宝宝白挨一刀。

由此我想:找动物医院还是要找主流社会的、且汇集了多位兽医、技师、助理的地方——因为有多位专业人士共事,一来他们之间可以互相切磋、交流、监督,避免误诊、误治;二来在管理上也会更趋严谨,收费虽然可能会贵一些,但毕竟会按照行业指导价格制定标准,而且在这个体系下每个人都有他人监督,不会乱来。这就是民主的好处。

而上面提到的夫妻店、父女店,就好比是一人独尊的独裁专制——如果一个人一意孤行,诊断、治疗出了问题,家人只会顺从并帮助掩盖。比如那个父女店,做父亲的张口就说要开刀切出一个类似蚊子叮咬的鼓包,他女儿听了也没有异议,只能言听计从。

后来我一直坚持去那家更大的、主流社会的动物医院。除了那个华裔女兽医,宝宝还在这家医院看过另外三个西人兽医,尤其是一个叫凯蒂的西人女兽医,我找她最多,因为我能感觉到她做这行更多出于热爱;把宝宝交给她,我一百个放心,宝宝在她手里也从不紧张发抖,倒像是很享受的样子。凯蒂看上去像是一个幼儿园老师,个头不高,娃娃脸,对宝宝嗲声嗲气,抱着宝宝像抱着自己的孩子;每次都打开电脑给我讲解一番,有着无尽的耐心。更为重要的是,她讲话让人会觉得很舒服,很中听,比如说不久前宝宝体检,华裔女兽医建议血检加尿检。我问凯蒂:“以前宝宝都只查个血,为什么现在又要查尿?” 凯蒂说:“作为狗,宝宝现在年龄大了,出于预算的考虑,可以只查个血,当然,能再查查尿更好。” 听她这么一说,我当即拍板决定了血检、尿检都做。

宝宝每天刷牙三次,但是他们还是建议每年做一次全麻的洁牙,当然费用不低。只要是他们的建议,我都接受,给予他们充分的信任。洁牙过程中还有拍X光一项,价格不菲。凯蒂说那是因为很多牙病只凭肉眼外观是看不出来的,用X光能看到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比如牙根、牙槽骨等等。我一听她这么一说,就决定做了。我信赖她和她的同事们的职业操守和她的判断。在洁牙过程中,她还会来电话报告新发现的情况,会征求我的意见,这个做不做,那个做不做,我则回复说:“我听你的,只要你觉得做好,那就做!”

2016年在安大略省的时候遭遇一场横祸,但是也遇到了天使般的良心兽医。那是三月26日,一个公共假日的上午,我正在楼下遛宝宝大小便(狗在大小便时是很专注的,不会留意周围的状况),突然间,一只没有拴绳的野狼般的哈士奇冲了过来,一口就咬住了宝宝下身。宝宝惨绝人寰的叫声让人撕心裂肺——我至今记忆犹新,它给我带来了多年难以消逝退却的PTSD。那哈士奇的主人是一对白人夫妻,大约60岁上下。他二人见状赶紧跑来跟拔河一般地一起往外拉这哈士奇,那男的还用脚踹它,也无济于事;我们越拉它,它就越不松口。我脑子嗡嗡直响,慌乱中不知如何是好——你不拉它,它有可能继续撕咬更致命的部位;而你如拉它,它反而会更咬住不放。

我当即意识到,完了,恐怕宝宝凶多吉少、性命不保。也就是两三秒的工夫,我心里怨道:上帝啊,我究竟犯了什么罪过,你就这样平白无故惩罚我,为什么甘心看到这一幕的发生?你劝人向善,但是你的良善又在何处?这世界哪里有什么善恶有别?你如掷骰子一般决定万事万物的命运,宇宙哪里还有公平正义的杠杆?如果没有那根杠杆,那这世界到处都是邪恶、冤屈和冷漠!

在他二人连拉带踢坚持下,哈士奇居然终于松了口,那女人赶紧给它拴上了狗绳。我问他们:“可不可以交换一下手机号码?” 只见那身材如大赤包一般、一脸横肉的女人冲我来了一句:“Fuck you!” 然后带着她的狗飞也似地跑掉了。那男的倒是没跑,默默地给了我他的手机号。我当即拨通了,他的手机铃声响起,也就确认了这是他的手机没错。

就在这时,路边停下一辆轿车,车窗摇了下来,一个白人女子探头出来,问我要不要帮助。她名叫凯西,刚才恰巧目睹了一切。此时我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是先打911?还是先去动物医院?是赶紧跑到就近的动物医院更节省时间,还是先上楼回家取车钥匙?有没有24小时的动物急诊?这一天是公休日,恐怕绝大多数动物医院都不营业,那该如何是好?

凯西很冷静,让我坐在她车里,她乍一看,判断宝宝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还用她的一件毛衣给宝宝裹住止血。她建议先去Humane Society,中文译为“动物保护协会”,一来那里的人可以初步检查一下宝宝,看是否严重;二来他们会有更准确的信息,会推荐合适的动物医院;三来他们也会联系到肇事一方给予处罚。我心想,这确实是最佳方案,否则我们到处找动物医院也是瞎耽误时间。

到了动物保护协会,一群员工听了我们的陈述一个个义愤填膺。好几个人看了宝宝伤口都说无大碍,我心里一块儿石头落了地。她们建议我去剑桥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动物医院,周围毗邻的几座城市——滑铁卢、基奇纳、贵夫、剑桥等等,只有这唯一的一家24小时营业并且有急诊服务的动物医院。同时,她们将那男人的手机号输入到她们的系统中,果不其然,发现了他们的姓名和住址,因为他们的哈士奇在她们系统中注册过。一女员工还庆幸道:”这就好办了!“

凯西问我需不需要开车送我到剑桥的动物医院。我谢绝了,于是她把我送回家,我取了自己的车钥匙。也许因为慌乱的缘故,我进到我新换的雷克萨斯车里,竟然还到处手忙脚乱地找钥匙孔,忘了这新车无须钥匙启动。

十分钟左右到达剑桥动物医院,叙述了情况,所有人都无比同情又无比气愤。很快,他们派了一个叫杰奎琳的美女兽医来接待宝宝,仔细检查了一番,道:”真是太幸运了,一般情况下,哈士奇咬这种小狗,多半小狗会被咬死,生还无望,而宝宝肚子上有几处小伤口,且都不严重。“ 她要做的就是清洗消毒伤口,再缝针。我做好了天价的准备,没想到所有费用才268元,包括药费。我心想,如果遇到那些非主流社会的动物医院,恐怕要狠宰一笔!加拿大的兽医绝大多数还是有良知的!

杰奎琳对宝宝充满了无尽的爱意。复查的时候,我问她宝宝下腹部有一肿包会不会是恶性肿瘤。她反复摸了半天,判断说是疤痕组织,以后会慢慢消失。我不放心,她又回到办公室里跟其他几个兽医都确认了一番,回来告诉我:尽可放心,大家意见一致,肯定是疤痕组织。后来也确实如此,没多久肿块就不见了。

宝宝看过急诊之后,动物保护组织让我给肇事方打电话,告知医药费用,让他们赔偿。

刚开始打了几次电话,都无人接通。告诉了兽医杰奎琳,她很关心此事,还教我一招:打电话之前先输入一些字符号,就会隐去来电人的姓名。她嘱咐要不停地“骚扰”他,这样的人太可气!

宝宝恢复期间,动物保护协会的人员还亲自来家中探望,还问我肇事方有没有联系上。她告诉我不用担心,如果他不理不睬,他们会有办法迫使他赔钱。这白人女孩我记忆犹新,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上下,骂起来那肇事的夫妻,厉害极了。

果然,有动物保护组织的介入,这男的跟我联系了,让我把医药费发票拍照片发给他。过了几天,他约我在我家楼下见面交钱。我抱着宝宝下楼。宝宝看见他,马上开始浑身哆嗦起来,它对那一幕是有记忆的。估计这男的怕单枪匹马跟我约见会有争执的危险,所以把他儿子带来了,开着一辆皮卡。那儿子约30岁上下,个儿不高,蓬头垢面,浑身打扮像是蓝领工人。他抽出几张钞票,让我点点。我说不用点了,还说:“假如宝宝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不知道我该怎么活下去。” 那男的可能自知有愧,一直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我一直在想:上帝不能阻挡飞来的横祸,却能在关键时候送来天使相助——凯西、动物保护协会、兽医杰奎琳,都是神送来的天使。没有凯西,恐怕宝宝还会继续失血过多;没有动物保护组织,恶人就得不到惩罚,而正义也不会到来;没有动物急诊,宝宝可能会死于失血和伤口感染。所以,我还是心存感恩。

后来在网上搜索,上述的兽医艾米、凯蒂、杰奎琳都是安大略同一所兽医学院毕业的,这是加拿大唯一的一所兽医专科学院。这里培养的兽医,不是纯粹将这行业视为谋生之道,更多的是出于对小动物的热爱。那些把这行业当作纯粹生意来做的,靠廉价、打折、危言耸听或轻描淡写来笼络顾客、打发顾客并谋得利益最大化的,最终不会走得太远。

我把那件被宝宝的鲜血浸染的毛衣彻底洗干净了,约了凯西在星巴克见面,把毛衣还给了她。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

数个月后我回到了温哥华家中,还花钱报了一个动物急救班,和一群热爱小动物的加拿大人一起,分享了每个人的故事,也长了很多见识。还是好人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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