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乌鲁木齐路

没人看时,就算独白;有人来访,便成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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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鲁木齐路上的示威,对我有一种别样的冲击。因为它不止带来失去已久的希望,也带来了童年的回忆,有了一种小市民的“我那三分地居然也成了“民主圣地”般的自豪“。

我那三分地,通常以乌鲁木齐中路为西界,以常熟路为东界,以五原路为南界,以华山路为北界。但有时也南达淮海路,北到静安寺,东西也偶有突破。我那三分地,是我童年时代漫无目的跑来跑去的整个世界,也是我童年时代的观察点和游乐场。但最重要的,那是我对生老病死,快乐悲伤,乃至政治和文化的启蒙地。

国内疫情大爆发,让我想起了我对病与死的最初认知。记得华山医院有两个大院,都在乌鲁木齐路华山路口附近。华山路上的好像是门诊部,乌鲁木齐路上的好像是住院部。我经常流窜的是住院部。穿着病服的病人们或单独或在亲友医护的陪伴下散步,是我记忆里留存的一幅画面,那几乎是温馨的。但偶尔出现的或黑或白的车辆会带来一种不和谐的悸动。当时是否造成了对死亡的恐惧,则有些记不清了。

真正的死亡启蒙,出现在三分地的东北端,华山路常熟路口。那一天,有很大的人群把那里围住。透过人群,可以看到一辆自行车躺在汽车旁。在我一种记忆里,自行车旁还躺着一个女人,头边上有白色和红色的液体;在另一种记忆里,没有人,只有被水冲涮后淡淡的血色。到底哪一种记忆正确,我现在已不能确定,能确定的是此后我做了不少的噩梦。

这应该是我对死亡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而它真正的恐怖之处在于,那死去的女人是我当时所在小学的一位老师,前两天还在早操时在台上训过话的。生死,通过鲜血和脑浆实现切换,这种极端化的死亡初认知估计能够解释我为啥比一般孩子更怕死:当其他孩子想做壮烈就义的英雄的年纪,我就下定决心,只要被捕,不等拷打,就如王连举甫志高一样叛变。

 

之所以被捕和拷打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成了我思考的重点,自然和样板戏的熏陶有关(李玉和柯湘胸前的血痕印象深刻),但也和华山路临近常熟路的一条弄堂里的一处所在有关。那里是“文攻武卫”指挥部(是区级的还是街道级的记不清了),就在被称为“旧市委”的一处大院的斜对面。那里的“文攻武卫”(工人民兵)们,似乎都戴一种藤盔,手持大棒或红缨枪。他们经常要做的事,是抓流氓拉三(其实多数就是谈恋爱的年轻人)。抓到了,似乎会带回指挥部教育,也就是打一顿;当然,我没有亲眼见过打人,只是听人说夜里那些流氓拉三被打得鬼哭狼嚎的。

 

不过,我那三分地不止有黑暗的记忆,虽然我的童年是在黑暗的文革后期度过。其实,在乌鲁木齐路最近成为“民主圣地”之前,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文艺圣地”。

 

上影的著名反派配角曹铎,就似乎住在乌鲁木齐中路离华山医院住院部不远的弄堂里。曹铎也许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但在我的童年时代,他算知名坏蛋明星。因为那年代故事片少,而他在轰动一时的由达式常主演的《难忘的战斗》里演了一个账房先生,用秤砣砸死了一个解放军战士。而且他阴险狡猾,一直没被抓获,影片最后一个镜头似乎就是他在打算盘,表示阶级敌人依然隐藏在我们身边。所以,看到曹铎的身影,在那时的孩子群里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而他有一对宝贝女儿,总是穿着在那时代很出挑的衣服,在我们小学里也特别引人注目。

 

不过曹铎不是我在乌鲁木齐路上见过最大的明星,那个荣誉属于去年过世的秦怡女士。我和她擦肩而过是在乌鲁木齐路安福路街口附近。她朝我走来,我朝她走去。我盯着她看,她不看我。十来岁的少年回首看向六十来岁风度翩翩的她,她却只给我背影。

 

我还在三分地里见到过歌剧大师,比如施鸿鄂和最近据传因新冠感染去世的任桂珍。那主要归功于三分地边上的小剧场,好像是在安福路常熟路口,那是上海歌剧院排练演出的地方。而我偶尔向三分地西部流窜,也会混入华山路上的上海戏剧学院里面,应该也看到过些明星,但这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称乌鲁木齐路为“文艺圣地“的原因。这里之所以是文艺圣地,是因为乌鲁木齐路华山路口的华山中学。该校虽然学生学业比较拉跨,但它的文艺小分队实在实力雄厚。混入该校去看革命文艺演出,是儿时的一大乐事,是黑暗文革中的童年依然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的原因之一。记不得他们都演过些什么,似乎有草原战士守边疆之类的舞蹈。但当时混入现场看表演的兴奋心情,是不比后来在美国现场看Gun and Rose 或者Green Day 要低的。这支文艺小分队的一位骨干,后来成了八十年代家喻户晓的明星。她的名字叫张瑜,以《庐山恋》《巴山夜雨》《小街》等成了我青春期的偶像。

 

童年的乌鲁木齐路,在时间的长河里一去不复返了。而去年末乌鲁木齐路上的午夜民主呐喊,我相信会留驻在历史的画卷里。我期待着在不久的将来,没有独裁者的晴朗日子里,重新走在乌鲁木齐路上。

 

2023年一月3日

 
独白与呐喊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海风随意吹' 的评论 : 老乡好!我也常到那些店,但从来不买,因为没有零用钱。那个区域真的不错的,乌鲁木齐路过了华山路往北走有工人俱乐部,再往北市少年宫,静安寺都不远。往南淮海路也热闹。
海风随意吹 发表评论于
老乡好!也是我的街区,原来五原路有露天菜场,乌鲁木齐路(五原路和安福路之间)有副食品店和粮店,几乎每天去那一带买吃的。那一段曾经烟火气十足,有四通八达的木奇里,谁料到安福路现在成了“高档住宅区”,红尘滚滚的乌鲁木齐路成了“民主圣地”。
独白与呐喊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尊义' 的评论 : 那时候,即使对本地孩子来讲,外滩的巨轮也是很震撼的,我还能记起那时往返多次坐渡轮看江景的情形
独白与呐喊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每天一讲' 的评论 : 您说了,我也觉得小剧场好像是离华山路更近,旁边有一条路,但可能是弄堂而不是安福路。时间太久了,记不太清了
独白与呐喊 发表评论于
回复 'barberry' 的评论 : 她大概不在我当时看到的小分队里,岁数稍小点,不过也可能刚进初中。有幸见过她爸李志舆一次,她伯伯李纬则见过很多次。
barberry 发表评论于
李芸也是华山中学毕业的
每天一讲 发表评论于
曹铎和任桂珍还有鲍彤都是当年华东人民革命大学的同学,我父亲曾经是他们的班主任。80年代春节曹铎都会穿着黑色毛大衣来给我父亲拜年,人不高但挺气派,映像深刻。

乌中菜场是徐汇区最大的,而且位置好,徐汇区,长宁区和静安区居住的人都喜欢往那儿跑。

小剧场在常熟路靠近华山路离安福路还有一站距离,当时从高安路坐15路电车一部即到。
尊义 发表评论于
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去大城市就住在乌鲁木齐路。因为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总记着那条路和外滩的巨轮。
独白与呐喊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铁钉' 的评论 : 是的,中间夹了安福路和长乐路,有没有其他不记得了。七十年代的时候,好像乌鲁木齐路上从华山路到安福路,长乐路间都没啥大店,只有酱油店,烟纸店,粮店等,而长乐路五原路间就有很多大一点的店。不过时间太久了,有点记不清了。
独白与呐喊 发表评论于
回复 'chufang' 的评论 : 记得乌鲁木齐路五原路口的菜场蛮大的,您说不定去那儿买的菜
chufang 发表评论于
乌鲁木齐路以前是麦琪路,所以麦琪路小菜场也有点名气。我有时候去那里买菜。
铁钉 发表评论于
五原路在华山路的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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