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元旦假期,陪老人家们乘邮轮南下。不料因为天气原因,船临时改向,没能如期登陆热带小岛。我刚好利用凭空多出来的时间,读完了充满隐喻、暗示和魔幻色彩的《白鹿原》。
这本书有段时间被当作禁书,据说当年为顺利获奖,不得不对“露骨”描写进行了大段删改。现在重读,我怀疑那些描写只是幌子,作者其实在用香艳的表象来掩盖他的真实意图。陈忠实自己曾表示,要写一部“垫棺材底”的书,这一方面表达了他的雄心壮志,另一方面,是不是也有破釜沉舟的意思呢?
白嘉轩,族长。年轻时曾连娶六妻,皆丧命,不仅面临绝后的危机,而且折腾光了家产。后来靠“智取”原属鹿家的“吉瑞宝地”绝处逢生,顺利迎娶第七任;又靠种罂粟挣了一桶金翻身。他表面维护仁义道德,其实是为给自己换取“忠孝仁义”的头衔。对待挑战他权威或权力的“逆子”们,“心硬牙硬脸冷”,家里人说他“心不是肉长的,是滋水河里的石头”。在“通奸”事件中,狗蛋只因骚扰罪,就被毒打致死。小娥入祠堂没门,但随时可以被收拾;她替鹿子霖顶罪,日后被鹿三杀死,白嘉轩的反应是,“这号人死一个死十个也不值得后悔……” 还将小娥灵魂镇在六棱砖塔下,以“祛鬼镇邪”,永世不得翻身。白嘉轩仗着手中有权,家里有钱,在白鹿原威风了一辈子,腰杆“硬得让人害怕”。黑娃把他的腰打折后,就再也直不起来了,“跟狗一样”。
陈忠实自我评论说,“白嘉轩他背负的精神封建道德……有时就变成非常残忍的一面,吃人的一面。”
白孝文,白家老大。他的人生经历证明,这是个满肚子蝇营狗苟,残忍、贪财好色、无情无义的小人,父亲白嘉轩却因他“成熟稳重”,按照族长接班人放在身边亲自培养,难怪后来瞎了一只眼。白孝文被小娥色诱后,堕落成大烟鬼、乞丐和败家子。分家之后,任凭媳妇被活活饿死。他后来黑化成狗腿子和扑杀革命者的保安团营长。如果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么白孝文堪称青年“才俊”,——他参加黑娃策划的起义,打死恩人张团长,抢黑娃的首功。掌握绝对权力后,又将黑娃定为反革命枪毙,自己稳稳地担任了建国后的第一任县长。
鹿子霖,祖上与白家是兄弟。如果说白嘉轩是“伪君子”,那他就是“真小人”,终其一生与白家争上下,“官瘾比烟瘾还难戒”。鹿子霖虽然“见了女人就拔不动腿”,但敢于突破传统,送儿子去读洋学堂,并曾与白嘉轩共同替村里赢得“仁义白鹿村”的光荣称号。他为了报复白嘉轩“尿到他脸上”,指使小娥祸害族长接班人白孝文,后来又心软把他捞了起来。翻身后的白孝文枪毙黑娃时,鹿子霖彻底崩溃,叹:“鹿家始终弄不过白家”。他虽然阴险狡诈、风流成性,但论心狠手辣,还是比不过白家人。鹿子霖可以欣慰的是,在白嘉轩为子嗣问题为儿子设计“借种”之时,他留下了几十个“深眼睛和长睫毛”的私生子,不愧鹿家祖宗起名的期待 “子霖”——子孙成林。
鹿兆鹏,鹿家老大,原上第一个共产党,一个坚定的信仰者。他父亲鹿子霖因他入狱;妻子守活寡,疯了后被毒死;弟弟鹿兆海被他抢了女朋友;情人白灵被活埋;堂弟黑娃,被陷害致死。这些惨剧都与他有关,但他打着为了革命的大旗,所有人的牺牲,都变成了理所当然。朱先生曾经评价过他:不是一个正人君子。弟弟鹿兆海也说过:“鹿兆鹏不配给我当哥。”书中这个人的结局生死不明。
从个性上看,白孝文阴险、好色与鹿子霖是一路的。鹿兆鹏讲主义、自由和革命道理,实则冷酷、自私,这一点上与满口仁义道德的白嘉轩倒是很像,都是牺牲他人,完成自我。这也许就是“换地”而换了风水的隐喻吧。朱先生对鹿兆鹏和白孝文的评价是:“看来都不是君子。”
白灵,白家唯一的女孩,文“可以治国安邦”,武“可以指挥千军万马”。她降生和离世的时候,白鹿出现过。白灵思想独立,为追求革命加入了国民党。后来见到他们把持异见的共产党人毫不留情地扔进枯井,极其失望,遂退国入共。她与鹿兆鹏为了地下工作假扮夫妻,后弄假成真。潜伏暴露后,回到解放区,在肃清活动中被当成特务活埋。白灵的结局早已被朱先生算到,“在你的左前方有个黑洞。”
鹿兆海,鹿家老二,爱国的热血青年,一身正气,白鹿原二代当中最纯净、正直、坦荡的人物。他与白灵青梅竹马,曾四次发誓非白灵不娶。当年两人靠扔铜钱决定了白入国,鹿入共。鹿兆海对共产党领导的农协运动失望至极,遂退共,加入国军投身抗日,成为抗日英雄。他一直珍藏着那枚铜钱,最后死于国共内战。
朱先生,白嘉轩的姐夫,一个饱学儒雅、淡泊名利晚清秀才,是白鹿原的精神领袖。他对传统道德和人格尊严有自己的坚守,不介入党派,“我观’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大同小异,... 两家都以救国扶民为宗旨,合起来不就是'天下为’公共'吗,合不到一块反倒弄得自杀相戕杀?”政权 交替中他不愿被阉割,自我了断之时,家人“忽然看见前院里腾起一只白鹿,掠上房檐飘过屋脊便在原坡上消失了。” 十多年后,红卫兵发现了朱先生留在墓穴砖头里的诗句,“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折腾到何日为止”。
鹿三,无产者,白家老实了一辈子的长工,是白嘉轩精神上的影子。杀死儿媳后,被良心所迫,崩溃致死。
黑娃,鹿三的大儿子,真正需要革命的人。最初他被鹿兆鹏利用,烧粮仓、闹革命,就如同小时候被他用一块冰糖诱惑。闹农协失败以后,他进山当了土匪,又被国民党军队招安。后来“闯荡半生、混账半生、糊涂半生”的黑娃蟠然悔悟,拜朱先生为师读书,从此脱胎换骨、浪子回。他求学的心很纯净,没有目的性,是真正践行白鹿村的“仁义”的人,被朱先生称为“最好的一个学生”。解放前夕,他和鹿兆鹏策划起义,成为新中国的一名功臣。革命胜利没几天,就被白孝文以反革命的名义陷害并枪毙。黑娃由黑转白,白孝文由白转黑,这个世界最终是黑白颠倒的。
冷先生,卖药出身,为了能与村里的上流圈建立稳定而良好的关系,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分别嫁到了白鹿两家。“冷先生对他的病人也很仁义。有钱人家请他去看病,他也去,给他钱他也会收下。没钱人家请他去看病,他也去,没有钱收他也会去。半夜急病,喊冷先生上门治病,他也去。” 冷先生的大功包括保住了白嘉轩两次性命,腰断和眼瞎;还有送出家中所有的黄货和白货,救了女婿鹿兆鹏。
他永远一副面瘫的模样,作为中医,“看好了病那是因为他的医术超群此病不在话下因而值得夸张称颂,考不好病或看死了人那本是你不幸得下了绝症而不是冷先生医术平庸,那副模样使患者和家属坚信即使再换一百个好医生即使药王转世也是莫可奈何。”
他深知医术不是万能的,人与自然,天人合一。白孝义夫妇不孕,他的方子是让孝义媳妇去趟棒槌会。瘟疫来了,他的药方是砍桃树桩子辟邪,同时嘲笑鹿家在院子里垫石灰,“说洋话办洋事出洋党”,结果全村只有鹿家没有死人。他治不了自己女儿的疯病,干脆毒哑她。村里人说小娥招来了瘟疫,冷先生也赞同给小娥建庙,反正他一个人也没救过来。
白孝义,“耕读传家”真正的继承人,白嘉轩亲自挑选了最顺从的媳妇,“磕头的样子真美。”可惜的是,孝义患有不孕症。儿媳妇被长辈们安排,瞒着孝义与鹿三的二儿子借种怀孕后,又被鄙视;白家老太太甚至为此抑郁而亡。
生出的孩子是不是有家族生物血脉并不要紧,奥威尔在《1984》里说,寡头政治的关键不是父子相传,而是死人加诸于活人身上的某种价值观,一种生活方式的延续。一个统治集团只要能够制定他的接班人,并不取决于是不是可以维系血统的关系,而是维系统治集团(这种文化、观念)本身的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