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建勋和大批参加成渝铁路建设的军人在1951年2月归队第二野战军。很快,这一批有铁路建设经验的队伍被调往抗美援朝前线,担当起修复被联合国空军炸毁的桥梁、铁路和公路运输线的艰巨任务。
美国带领下的联合国空军计划用三个月时间全部摧毁朝鲜北部铁路系统,这个称为“绞杀战”的战略行动于1951年8月展开第一阶段。除了夜以继日地反复轰炸桥梁和铁路之外,他们还投掷定时炸弹、一触即发的蝴蝶弹和四爪钉,阻碍车辆通行。
后勤部队对于前线官兵的物资匮乏痛心疾首,他们知道那些士兵有的还穿着单衣单鞋,很多都没有了口粮。为了保护补给线,8千多人在两千多公里的运输线上日夜监视联合国军的飞机,灵活疏散、伪装、迷惑对方。在8月份将1100多车皮,合计34000吨物资运送到了前线。
夏建勋开始在铁路抢修部队。很快,他的物资调配专长被发现,于是掉到负责后勤指挥的洪学智所辖部队担任物资管理和调度分配工作。他们配合筑路和铁路抢修部队的行动,利用夜间运输,增加可移动浮桥的建设,灵活运用汽车、马车和人力,创造了战场运输补给的奇迹。瓦解了美军的“绞杀战”的战略部署。
虽然随着中苏空军联合对抗美国空军,联合国军在朝鲜半岛的制空权有所松动,但是大家都清楚,美军的作战实力不可小觑,他们绝对不是“纸老虎”。每次看到米格走廊上的空战,夏建勋都不由自主地想到开淼,想到青莲。这场在别国土地上的战争之惨烈,他始料未及。平民伤亡很大,阵线拖得很长。虽然前线总是传捷报,但是看见那么多的伤兵,夏建勋心里还是很焦躁。这么打下去,真的能把“美帝野心狼”赶出朝鲜半岛吗?北朝鲜真的能让朝鲜半岛插遍社会主义的红旗吗?
一次,他们的运输任务是给战俘营送补给。为了维护国际形象,战俘营的配备比前线士兵都要高标准。就算这样,还是有无数联合国军的俘虏抱怨饮食差,好多人也真的出现了营养不良的症状。有的美国大兵说半年就掉了近六十磅的体重。不少伤病员也无法得到及时救助,真的不是故意不给他们医疗救助,真的是医药物资奇缺,运输跟不上。况且,给前线自己的士兵补给都跟不上呢。
夏建勋不是一个上战场就杀红了眼的人。他的冷静和思考带给他更多的是痛苦。他看到的是焦土遍野的人道危机;看到的是武器设备落后的军队,在以血肉之躯对抗美国的现代化装备;看到的是同为朝鲜民族的自相残杀......而普通的北朝鲜百姓,对于战争有着异常高昂的热情,很多妇女儿童都参加了运输和战斗。
在一次大轰炸中,夏建勋眼看着一队朝鲜老百姓的马车队给炸得七零八落,倒地喘息嘶叫的骡马,炸飞的人体部件,哭泣的孩子,散落的粮食......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那么的不真实。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波轰炸又开始了。志愿军的高射炮开始还击,一时间炮声隆隆,炸弹崩裂。夏建勋飞身扑过去掩护一个朝鲜妇女的时候,被炸弹碎片击中头部,倒在了血泊中。
待他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开往哈尔滨的伤病员列车上了。他被安排住进了第三十六陆军医院,几次在死亡边缘徘徊。在昏迷中,他梦见了青莲,穿着洁白的护士服为他疗伤。窗外桂花飘香,鸟声啁啾。那是哪一年?那么久远,但又那么清晰。他好像看见了青莲的眼泪,听到了她的二胡琴声悠扬。
青莲和一批学员在1951年底开始在陆军医院轮转见习外科手术和术后护理。其实他们都明白,自己的水平是看不懂手术的。他们主要是来支援短缺的医疗人手。看着那些从前线撤回来的重症伤兵,青莲心里痛苦不堪。大部分人缺胳膊少腿,不少重度昏迷。很多战士因为剧痛而发脾气,甚至打骂医护人员。有的没有自主排泄能力,还需要护理人员帮助排便排尿。
克制力超群,敏锐手巧的青莲很快成为陆军医院医生们得力的助手。她不怕脏,不怕累,也不怕骂。其实青莲心里是怕的,但是她有更怕的事情----那就是在伤员中看见开淼。她也怕自己的胡思乱想:开淼不在这里,就真的安全吗?
哈尔滨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冬天的夜晚也来得特别早。在一次交班结束之后,青莲踏着夜色,去对面楼的重症病房送药品,猝不及防看见了病床上的夏建勋。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在融化,不得不紧紧抓住门框。
“你认识他?”主治医生问。
青莲含泪点点头,哽咽着问:“他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来了快一周了,出现了癫痫症状。清醒的时间很少。我们等待苏联专家会诊,进行第二次手术。”秃头老医生看着青莲,悲哀地说:“你去看看吧,做好思想准备。也许还是叫不醒。”
青莲走到病床前,看到夏建勋被剃光了的头上缠着纱布,面如土色。她颤抖着叫了一声“夏大哥”,就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夏建勋毫无反应。
青莲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那宽厚的手掌很热,但是却毫无生机地动也不动。
“夏大哥,我是青莲啊,你醒醒,看看我?”她在他耳边说。
稍后,医生走了进来,拍了拍青莲的肩膀说:“先这样吧。姑娘,他是你什么人啊?”
青莲抹了一把眼泪,说:“他是曾经和我一起做地下工作的战友。拜托你们一定救醒他。”
老医生点点头,又问:“那你知道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吗?”
青莲心里一阵难过:“他是孤儿,没有家里人了。医生,我可以天天来看他吗?我们在这里实习,我可以换到你科室实习吗?”
“你天天来没问题。实习的事情还是服从组织安排吧?回去吧,天晚了。”老医生同情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他想:他们会不会是情侣呢?唉,不知道这个男同志醒过来还会有什么后遗症啊。可怜的孩子。
青莲准备回宿舍,一扭头看见夏建勋眼角的泪,心里像是被刺了一刀,痛得无以复加。她再次握住夏建勋的手,呼唤他:“夏大哥,你听见了,对吧?能睁开眼睛吗?”
可是夏建勋还是一动不动,每根睫毛都安静而固执地守护着他的眼皮,牢牢地压制着他原本充满各种表情,各种渴求,各种疑问和失落的目光。
青莲等了一会儿,最终说:“我明天再来。你坚强一些,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夺门而出,在寒风里奔跑,不停地擦脸上的泪水。她怕极了,怕夏建勋有个三长两短,更怕下一次轮到开淼。
等她跑回宿舍里,潘慧云和钟常玉都在等着她。
看到潘慧云手里有一封电报,青莲愣住了。潘慧云作为大队秘书,负责替实习的学员领取电报和信件,然后带到实习宿舍。但是,她今天的神色,让青莲害怕。
心里一沉,青莲居然不敢上前去接那份电报。看到青莲的泪眼,潘慧云和钟常玉也忍不住开始哭。潘慧云站起来走到青莲身边,把电报递到她手上,捏了捏她的肩膀。
青莲拿着电报,坐在了床上,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好像是个罪犯面对最后的宣判书一样。她低头去看那一行字,可是泪光中总也看不清。她一遍遍地擦眼睛,终于看清了命运的裁决:
开淼牺牲,其父病危,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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