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特务
使女
小的时候有那么一阵子特别爱玩儿抓特务的游戏。几个小朋友凑在一起,分成两拨,一拨是好人,一拨是特务。特务先隐蔽起来,好人不能看,数到一百,好人这拨就可以去抓特务了。等好人那拨把所有的特务都抓出来以后,角色交换,好人变特务,特务变好人,重新玩一次。小伙伴们都认真严肃地玩儿,非常入戏。每次当把特务都抓出来的时候,当好人的那拨人都会欢呼庆祝胜利。因为好玩儿,一玩儿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天黑下来,大人们叫吃饭,才散去。散去之前还相约着第二天再玩儿。
我记不得那喜欢玩儿抓特务的时间有多长,或一个月,或几个月,或一年?可我记得,后来小伙伴们纷纷都在日常生活中发现了“特务”、跟踪了“特务”,有的最后还确认了这些“特务”的身份。
由于工作关系去过不少国家。每次出国工作,都特别小心,生怕自己泄露“国家机密”。看外国人也先假设对方是不怀好意的特务。这种公差出国时间都很短,几天到一个月不等。跟“特务”周旋的时间不长,还能忍受。可有一次,我作为访问学者被派到一个说法语的国家,时间是一整年。
临去前八个月的法语培训是临时抱佛脚,到那儿以后才知道自己的法语有多没用。买东西、打电话,样样困难。上课就更别提了,教授在上面讲,我在下面跟瞌睡做斗争。时间像火,我像火上锅里的蚂蚁。后来有的教授看我实在难受,就把英文讲义给我,要我回去再补补。我呢,只好下课去补法语,天天忙到凌晨。生活对我来说就是上课,下课,到另外一个地方再上课,而我每天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困。终于有一天我的笔记本电脑宕机了!
这下我这只被烤得非常痛苦的蚂蚁可要一命呜呼了!全部学术资料都在里面,我还必须写电子邮件跟国内的同事、朋友、家人联系。于是,我去敲了管我们这个学生宿舍的清洁工宿舍的门,问是否能借他的台式电脑一用。“就一会儿,处理几件紧急的邮件就走。”他爽快地答应了。
那天以后,我每天都去用差不多半个小时的电脑,直到一个月后我的电脑修好了。有意思的是,每次在我用他电脑的时候,他都会坐在那里看一本书。那本书很旧,可他看的很专心,到我不再需要用他的电脑的那天,他还在读那本书。我心想:这个人可真够笨的,一本书读了那么长时间都读不完。出于好奇,便问他在读什么书。他告诉我,那是《圣经》。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圣经》,并且知道有人这样读《圣经》。
一来二去,我和这位清洁工大叔熟络起来。他常常帮我解决生活中的问题,我对他的戒心也慢慢的解除了。我甚至开始对《圣经》感起兴趣来,开始和大叔一起读《圣经》。这一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圣经》中的每句话似乎都是对我说的。《圣经》中的每个故事似乎都在述说着我的经验。于是,每天除了上课,我还读《圣经》,写关于《圣经》的心得日记。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恐慌起来。我怎么能跟一个外国人走得那么近?居然还读《圣经》!这个清洁工到底是不是外国政府派到我身边的特务?他到底是什么用心?想从我这里窃取什么国家机密?于是,我给国内和我关系最好的教授打了一个电话,述说我的苦恼。她一听就急了,严正地告诉我,作为一个国家派的访问学者,怎么能读《圣经》!她反复重申,宗教是精神鸦片。这个跟你读《圣经》的人一定别有企图。
教授的一番话让我出了一身冷汗。还好,我没陷得太深。第二天,我就跟这位清洁工大叔说,我不会再跟他读《圣经》了,并且把我的那本《圣经》送给了他,反正以后我也用不着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很礼貌地收下了那本《圣经》。
这事做完,我心里似乎平静下来,决心要好好履行访问学者的职责。可当天晚上,我就失眠了,《圣经》上的话不断地涌现在我的脑海里。接着是第二天的失眠、第三天的失眠、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整整一个星期,我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夜夜失眠,夜夜《圣经》不期而至,对我说话,问我难道世界上真有那么多特务吗?难道我如此重要都能引来特务吗?
我终于扛不住了。心想,那位清洁工在我住进这个学生宿舍之前就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不会是外国政府的特务。再说,就算他是特务,我只要不谈关于我专业的任何事就行。再说,他也听不懂啊。那本《圣经》我可以批判着读嘛!这么想过以后,我又去敲了他的门,问他是否能把我的那本《圣经》还我,是否能继续和他一起读《圣经》。他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这一读就是一年。临走前,我受了洗,成为了天主教徒。那个我心目中“特务”的清洁工外国大叔变成了我的教父。从那以后,我才真正地不再玩儿我儿时钟爱的“抓特务”游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