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里的年轻人就不用讲了，很高比例的人开豪华车子。最近颇有触动的是，几个同龄的同事也先后换上了豪华汽车，这让开着五年旧车子的我心里痒痒的。用一位朋友的话说：人这一辈子其实也开不了几辆车。人到中年，工作辛苦，理应善待自己，享受生活的乐趣。
换什么车呢？应该换一辆运动型的SUV。考虑我每年开的里程数并不高，可以去看看二手车。上网一查，身处湾区，二手车子卖得极贵，一年旧的车子甚至和新车促销时的价格差不太多，于是目标就锁定在新车上了。
北美销量最好的豪华城市越野车是凌志的RX350。周末去经销商店看了看。这车内饰挺好，做工也很精致。唯一的不足是内部空间偏小，跟我现在开的座驾相差无几，而价格却又贵出许多。乱七八糟地加在一起，出门价要七万多。而且还没有现货，要先放押金后，几个月以后才能提车。
既然没货，我便轻松地走出了大门。花上七万多，最后还只弄了个日本车，不值！这就像手表一定要瑞士制造的一样，德系才是豪华车的的代名词。于是我在街口转进了宝马的销售大厅。既然觉得RX350小，那X3就直接略过，直奔最流行的X5吧。这车的驾控平台比较简单，当然德国车主打的风格是操控和加速，试驾体验也的确如此。这车好是好，但住在这天天塞车的硅谷，百公里几秒的提速派不上什么用场。如果要尽显这车的英雄本色，那恐怕要等到凌晨二点半时，才能在高速公路上显出身手。
与中年人沉稳持重最为匹配的当属梅赛德斯。我最终来到了奔驰店。这里的销售代表是个中国人，他挺有经验，几句话后便向我介绍摆放在店里最前端的GLE350。这车在动力与舒适度上达到了完美的结合，是该品牌里性价比最高的一款车型。开过一圈后，见我挺满意，他又强力推荐一个三年期的全保计划。加上原有的四年，七年之内，除了易损件之外，任何故障，奔驰公司都提供全部的原厂免费维修。
这倒是说中了我的一个顾虑。早就听说过德国车买得起，修不起。看车结束，销售请我进到办公室。有人送上了咖啡，他一边向我讲解其他的优惠项目，一边敲击着键盘。最后一共是九万零六百整。
价格还好，算是在我的预算范围之内。只是这个数字挺有趣。尾数的六百元恰好就是当年我来美国留学时，买的第一辆车子的价钱。这一晃竟然快三十年了。
刚来美国读书时，经济极为拮据。没有经验，花了六百元买了一辆用了十四年大块头的凯迪拉克。回想起这辆老爷车，可谓是罄竹难书！在短短半年之内，它在马路上断过马达的传动皮带，坏过油箱里的电动油泵，拖到修车店里换过发动机的高压线和分电盘。最为惊险的一次就是在高速公路下坡时，它突然熄火。我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紧急事故的双闪灯，同向四条车道的车子都同时減速让我从最左线滑行靠到路肩上。等停下时才发现，因为没有电动机的供电，汽车转向器已经不能再转向了。幸好高速路没有拐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时还没有手机，中午时分，我沿着高速公路走了十分钟，找到了最近的一个求救电话。走回车后，在烈日炎炎下等待公路局的救援。
这辆车子一直处于边开边修的状态，直到它过不了排烟检查的年检。因为修理费要二千多元，我才不得不放弃。废车场来接走他的那天，他己经走不动了。我事先己经把新换的电瓶拆了下来。望着他被拖走的背影，我没有一丝难过。我那时许下日后买车的第一个心愿：车子一定要可靠，不能坏！
没了汽车之后，上学就只能乘公共汽车了。美国公交并不发达，汽车班次很少，一般四十五分钟才来一班。坐公车上学有许多西班牙语裔的人。时间久了，认识了几个既在校园又在车上见面的同学，其中就有一个相貌憨厚的墨西哥男生叫卡罗斯。有一天早上，我出门晚了一点，当那蓝色的公交车从身边驶过时，我离车站还有几百米远。等我快步跑到车门时，发现卡罗斯还站在车下。原来他和司机讲，后面还有人，让车子等一等。我踏上巴士那时，喘着气会心地向卡罗斯报以了感谢的微笑。直到今天仍然能够真切感受他那质朴的善意。
在加州没有汽车不行，一年之后，我又买了一生中的第二辆汽车，一辆八六年的本田序曲。有过公交车的经历之后，我对这车子倍感珍惜，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记得那车的驾驶室仪表盘上方的塑料已经有点被晒裂了，我还特意去汽车零件店定了一个尼龙材料的罩子，公公正正盖在了上面。
日本车子小毛病少，坏在路上的事情再没有发生。但毕竟车子已经有十几年的车龄，而且行驶过二十多万公里了。给这车子先后更换过：水箱里的水泵，点火时间的正时皮带，后轮的左右刹车鼓。美国修车很贵，每次送去修理行，都是心惊肉跳。车子刚买来时，空调是好的，用了一段时间就坏了。修空调要几百元，我想了想，没有修。另外就是这车是手摇门窗。加州夏天炎热，开车时只能打开驾驶员一侧的车窗。于是我又有了对将来汽车的第二个心愿：车子一定要有空调和电动门窗。
突然觉得今天这九万零六百元的汽车销售单有些异样。这个超过我第一辆车子一百五十多倍的豪华越野车，是代表我人生的成功呢，还是代表其他别的东西？
这些过去的生活往事，我偶尔也会向自己的小孩提及。从他们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眼神平淡之中，我能够体会他们的不理解。这也不奇怪，必竟有两代人的时差。然而就在抿过一口咖啡的那一刹那，我猛然领悟了一件我过去很难理解的小事。
记得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母带着我去看望一位他们的长辈。听说那人是一位抗战时期在延安的老干部。他文革时受到冲击，下放到外地，那时刚刚回到北京。那家的客厅挺大，那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见到我们很高兴，热情地给我削了一个梨。可那天的北方梨只是好看，吃起来一点味道也没有。我尽了全力，在每处都咬了一口。趁几个大人去隔壁房间时，我悄悄把吃剩的梨放在了茶机的角落。率先回到屋子里的是那位长者。他一眼看到桌上的食物后，立即面有不悦地说：不能浪费食物。我还在不好意思之中，纠结着要怎样解释的时候，那长者下一个举动震惊到了我。只见他拿起剩梨，三口两口地就把那梨啃成了一个干净的梨核。我一直不理解的是：即便不应该浪费，但是否真的有必要捡起别人食物再吃几口呢？他的举动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境？
时代虽然不同，但人生的道理却是依然不变的：幸福不是从天降，创业艰难百战多！经过战争年代的洗礼，经过艰苦时代的磨练。勤俭的生活变成那位老人的一个习惯，注入到他的生命之中，彰显于他生活中的每分每秒。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现在坐在办公室里的我，一个准备签下购买九万零六百豪车的我。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难道我要背叛自己，背叛我的青春？
我早年的经历让我过不了购买豪华车的坎。也许这是一个沉重的历史包袱，也许这是一份没有奖章的荣耀。当我坐进现在五年新的车子里的时候，当我再次按动电动门窗的时候，当我再次打开车内空调的时候，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在烈日下等待救援的青年，那个在蒸笼般车子里一边流汗一边憧憬美好未来的火热灵魂！
